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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大王爱自然

Claudius everett 建筑大王 2020-02-12

自然永远都在变化,她不仅丰富,而且对爱她的人们极度慷慨。这大概解释了为什么只要我们不睡着,不开音响,我们就总能捕捉到一点什么。「wuwuuuwu,领鸽叫了」、「听到没,猫头鹰!」、「这个时候的北斗七星看起来好低」、「布谷(从非洲)回来了!」、「太阳跑到山的那个位置落下了」、「今年这个花开得比去年大」…… 每天如此。

在城里出生长大的我们还在城里生活的时候,对自然是没有什么了解的。高中生物地理课上学了一些,但后来也没怎么用上,久而久之也就忘了。我们偶尔会离开城市去山里爬山,我们会像所有偶尔去到自然里的城里人一样,面对自然,赞美她。我们把自然当成一幅很大很大的风景画,看到特别特别美丽的局部的时候,就会把自己放过去,拍下来带回家。

我们很喜欢自然,我们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但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这是一种因为没有投入意识而导致的思考和感受上的混乱状态。

四年半以前,我们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从米兰搬到山里的。我们讨厌米兰,所以我们走了。我们喜欢自然,于是我们来了。我们选择了山里,因为我们喜欢山。可山是什么呢?其实不知道啊。那生活在山里是怎样的呢?好像也不知道啊。很多人都问你们为啥搬来山里啊,我们就答因为喜欢山啊。听到这个,问问题的人就满意了,没人会再多问一句「对你们来说,山是什么呢」或者再再多问一句「你们期待的山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只有房东跟我们暗示,山里的生活不一定是你们(城里人)想要的啊。他说他爸妈不住这里之后,房子就空着了,有个城里的朋友说想来住,就来了,本来计划住三个月,结果住了一个礼拜就因为心情低落到不行,赶紧搬回城里去了。

「我们以前要跑那么远去爬山,现在直接住到山里了,简直像做梦一样,我们肯定可以的。」yoko 是这样想的。

「我以前生物最好了。」tao 是这样想的。

这两个人,其实都不确定,他们当时跟房东说会住三个月。

结果,住到现在已经四年半了。

头两年,我们不是在家里搞设计,就是像以前在米兰的时候那样出去爬山。搬来山里好像只是缩短了我们跟山之间的距离:以前在山外,需要搭乘现代化交通工具能达之后才开始爬山;现在在山里,出门就能爬山,还能带猫爬山。好吧好吧,再加上可以天天吃全世界最棒的奶制品。

但在意识层面上,我们毫无变化(长进)。我们还是不知道自然是什么。我们的生活跟生活在米兰的设计师可能也没什么不同,除了可以出门就爬山这一点。我们还是把自然当背景,看到好看的就拍下来。在家的时候,我们就不觉得自己在自然里了,自然还是在外面,但是是一个特别近的外面。

如果你可以坐在台下,以全知全能的观众视角观看这个时候的我们和自然,你将看到自然在使劲的展示她的 abcdefg,使劲跟我们说话,但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但别急,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的猫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出门溜达,有时它会抓一些小动物回来送给我们。我们收到过蜥蜴、鼹鼠、田鼠、地鼠,和麻雀。蜥蜴和老鼠,都会装死,所以一般不会死。我们会瞒着猫,把它们放回去。鸟不懂装死,反之还会拼命挣扎,猫怕鸟跑掉,就会本能的下重手把它抓牢。这样一来二去的弄上几轮,鸟一般就不行了。

在那一次之前,我们只收到过两次鸟,都是断了气的麻雀。我们用壁炉把它们火化了之后,还会给它们点一柱香。

在那一次之前,猫带礼物回家只是一件以不定频率重复发生的日常琐事而已。

在那一次之前,我们的生活跟生活在米兰喜欢爬山的设计师没什么不同。

那一次,我们收到了猫送我们的第三只鸟,死的,但不是麻雀。我们不知道是什么鸟,就觉得它长得很特别,很美。一如往常的,我们怀着悲伤的心情把它火化了,然后点了香。但因为不认识,又这么生生的看到了,摸到了,我们就上网查了一下那是什么鸟。答案是长尾山雀(Aegithalos caudatus),一种特别常见的山里会有的鸟。

本以为,查到了长尾山雀,这件事就算结束了,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但没有。

第二天,tao 说我要买望远镜。yoko 说怎么突然要买望远镜。tao 说说不清楚,但就是一定要。

几天后,我们有了一台尼康8倍30口径双筒望远镜和一本 Birds of Europe。

望远镜提供了远远胜过肉眼的看的能力,鸟书提供了任何个体都无法企及的人类集体智慧之成果。但最最关键的是,望远镜和鸟书把看变成了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我们开始有意识的看,看完会记录,会联系到别的事物,还会问问题。

「啊,桦树发芽了,今天4月8号,记一下。」

「今年桦树发芽比去年晚,嗯,今年冬天比较冷。」

「开花的树边上全是虫,哎呀,你看,黑头莺就守着这棵树逮虫吃。」

「那边山上有一大片针叶林,那里面会有什么呢。」

「对面镇那个亮点是屋顶上的太阳能板,话说对面镇的日照时间比我们长多了。」

……

自然杀了一只长尾山雀,让我们从她外面到了她里面。我们在家的时候,我们也在自然里,因为家就在自然里。一切开始如潮水般向我们涌来。

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邻居老太太的猫比莉怀孕了,当时老太太在南部疗养,家里没人,她儿子会偶尔上门弄一下猫和鸡。比莉肚子大了之后就不肯回家,它每天在我们家楼下趴着,只要有机会就想上来。我们天天下楼喂它,给多少吃多少,而且吃得极其畅快。当时是冬天,有雪,很冷。一连几天,都大半夜了,比莉还趴在楼下,不肯回自己家。有时被别的猫追,它就跑了,过一会又回来趴着。我们一出现在窗口,它就抬头盯着我们看。

后来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比莉住进了我们家。一个礼拜后,也就是16年4月17号中午,比莉在放置于客厅一角的垫了好多布料的纸箱里生下了五只小猫。当时外面下着大雨,tao 在做饭,yoko 趴在窝边小声给比莉打气。看到湿漉漉的小猫一个接一个的滚出来,红的,黑的,杂毛的,我们觉得这完全就是奇迹。

五只小猫,我们给取的名字是大红(第一个生的红毛)、二红(第二个生的红毛)、聪黑(看起来很聪明的黑毛)、噜噜(抢不到奶而被我们认为是 loser)、阿蝾(毛色像蝾螈的三花)。

你看,名字都特别客观,因为不想产生感情联系。我们问老太儿子能不能由我们来帮小猫找家,他如释重负的答应了。比莉和它的五个孩子在我们家住到6月17号,在 yoko 爸爸来意大利的前一天,五只小猫被领养它们的家庭带走了,比莉也回到了自己家。

比莉和小猫走了之后,我们什么也没买,因为我们立马就知道事情有了变化。

长尾山雀之死给了我们望远镜和鸟书,让我们开始运用现代科学方法考察自然。在这样的看与被看,考察与被考察的关系里,我们不是 tao 和 yoko,而是两个采用科学方法考察外在事物的人类样本(specimen)。也就是说,我观鸟跟你观鸟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人类就是称这种鸟为长尾山雀的,我们人类就是通过观察研究发现长尾山雀是山区林间最常见的鸟种。

而这一次照顾比莉和小猫的经历让我们觉得自己好像跟自然建立了一种私人的联系。你好自然,我是 yoko。你好自然,我是 tao。如果我们开口说话,传出来的好像就是自己的声音。如果自然开口说话,她就是说给我们听的。

自然跟我们说了,她有最多的最好的东西,她会毫无保留的跟我们分享,永远给我们启发,永远给我们美的体验。

我们也许既不在她外面,也不在她里面,而是跟榉树桦树落叶松岩羚土拨鼠红松鼠报春花铃兰风信子萤火虫瓢虫蜜蜂黄蜂蛇蜥蝾螈一样,是她的一部分吧。比如 yoko 看土拨鼠的时候,就会觉得像是左手在看右手一样,而不是一个拥有所谓高等智慧的人类在看他的研究对象土拨鼠。

后来,我们又有了花书,阿尔卑斯山花书,虫书,哺乳动物书,树书,蘑菇书(2本),蝴蝶书。书可以一下子买全,但事情还是要一件件做。

16年,我们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把春夏秋冬所有碰到的花认了一遍。花书是所有指南里倒数第二厚的,有704页。之所以挑了花来认,一是觉得美,认起来有意思;二是没把种类繁多当回事,慢慢认就好了嘛。但事实证明,一次认多少其实不是由人说了算的。自然有她的节奏。一到春天,楼下草地就跟疯了一样,每天都能出现不认识的花。去超市买东西的路上,那些草坡、林地、人行道开裂的地方、干砌石头墙缝里、岩壁裂缝里,都有花,碰到几个不认识的,回去就乖乖认几个。如果出去爬一整天山,收回来一二十种花是十分正常的。

一次性鉴定十几二十种花的时候,巨量的细节比对以及吻合度判断的工作会让大脑达到某种极限。实际感受似乎并不切合平时大家常说的「烧脑」,而是更接近我们想象中的脑积水(cerebral edema)。tao 特别害怕这个。

但 yoko 觉得,跟脑积水相比,遗忘才是更令人讨厌的。忘记的方式起码有三种:一种是下次看到同样的,知道自己看过,但什么都记不得了;一种是下次看到同样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看过;还有一种是看到一个没见过的,以为就是上次那个见过的。

总之,从春天到夏天的那几个月,脑子一直比较乱,经常积水。tao 的脑子比 yoko 要更积水一些,因为他对植物比较不敏感,总觉得 a 是 b,c 和 d 都是 f,或者一切黄色的小花都是 g。

yoko 发现自己对观察植物还比较擅长,于是决定主导这件事情。没事的时候,她就会翻花书,反复看书上画的花。书里的花是用生物分类法(科属种)排的,读者可以很方便的看到同一科、同一属植物的共同点。对这个有了概念之后再碰到不认识的花,你会发现大部分情况下,你都可以把它跟认识的花联系起来,从而知道它大概是哪一家的。如果它不像你所知道的任何花,那应该就是碰到新类别了(开心)。

从17年的早春开始,16年开过的花又会在类似的地方,类似的时间再开一遍。前一年狼吞虎咽吃进来的东西,现在可以反刍出来,慢慢咀嚼,继续消化。今年我们可以在花还没开的时候就认出它们来,因为认识叶子了。今年我们还可以把去年想采没采成的可以吃的植物采回家(好吃!)。我们还可以把今年的花期、花的外观跟去年的做对比。

昆虫是 tao 的强项。yoko 一直比较害怕看虫书,因为里面有很多令人作呕的幼虫画像。tao 不怕幼虫,所以除了了解成虫叫什么、住哪、吃什么、被什么吃以外,还可以尽情探索跟昆虫变态发育有关的一切,像是匹配幼虫和成虫,欣赏其变化的过程等等。

我们这里大型哺乳动物不多,但都是山上才有的物种。最常见的三位是高山土拨鼠(Marmota marmota)、阿尔卑斯岩羚(Rupicapra rupicapra),和阿尔卑斯羱羊(Capra ibex)。在对的时节和时间去1500米到2500米之间游荡,你就能看到它们。小型哺乳动物基本就是老鼠和蝙蝠了。去年有两种蝙蝠在我们家的木扇窗后面睡觉(猜猜为啥选了我们家),希望今年它们会再来!

蘑菇其实挺难的,但我们也没想认识所有的……出于动物本能,我们只想找好吃的、致幻的,和有毒的,以及欣赏其他的。

去年秋天吃了好多超级美味的高大环柄菌(Macrolepiota procera),以至于在完全没有它的季节,我们还要隔三差五说起它(吞口水),什么今年要早一点去,先去这再去那,如果采了太多要放一部分到冻箱等等。吃过高大环柄菌之后,我们就不在执着于意大利人最爱的美味牛肝菌(Boletus edulis)了,反正也抢不过那些耳聪目明、走陡坡如履平地的本地人(吃不到蘑菇就说蘑菇酸)。当然,就像其他采蘑菇的人一样,我们是不会告诉你哪里有蘑菇的。

树书早就买了,而且之前说好了由 tao 来负责开展看树工作,但他什么都没做。认树其实还挺重要的。树为其他动植物的生长提供了小气候、场所、营养等等,是如同人类城市里基础设施一般的存在。如果我们想要把把单个物种放到栖息地这样一个更大的尺度来认知,试图理解不同物种是如何共生、如何此消彼长、如何平衡与失衡,我们应该从一颗树开始,然后到林,再到森。今年 yoko 就要把这件事做起来。

去年看了一些蝴蝶,今年要继续看更多。那本蝴蝶书,非常狡猾(贴心),里面一个幼虫都没有。所以 yoko 可以毫无心里负担的像看花书那样反复看蝴蝶书,在它们大量出现之前做好准备。

建筑大王爱自然系列就是想把我们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有关自然的一切分享给大家。我们会围绕一个主题,把照片和文字整理出来,在自然说了算(合适)的时间点发布。已经发布的文章有:去波河三角洲相隔两周去同一个山(一)相隔两周去同一个山(二)五月的六种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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