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关注环境问题之后看起来仍然 OK 的设计（二）：余晖

如果我们很认真的把自己当成建筑师的话——不一定是现在大家觉得的建筑师，而是我们读书的时候被当作榜样来教授的那种建筑师，也就是当医生在看病、律师在辩护、厨师在做饭、清洁工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在为全人类思考人类应该如何有尊严的居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们就会碰上许多困惑。

比如：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建筑系毕业生会愿意去房地产公司上班。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家装公司的室内设计师可以同时做五个项目，赚的盆满钵满。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愿意拖家带口的花掉几百万积蓄购买一个产权只有70年、建筑寿命只有50年的居住空间。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花了这么多钱买下来的居住空间，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时间会和所爱的人一起在里面共度时光。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把购买一位身心俱疲的房地产公司职员熬了一个夜复制出来的居住空间称为「买房」。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关心「风水」，城市却无比丑陋。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中国农村会出现「小洋楼」。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中国高端住宅区会有「地中海风情」。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人口已经爆炸了，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没有为任何生命提供居所的空置房。我们不明白为什么经济已经这么发达了，还有人需要背井离乡。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在外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人，家里连基本的卫生都不愿意搞。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城市发展一定要带来污染。我们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觉得花钱买别的国家的水喝比喝白开水更值得炫耀。

这些困惑，讲上一天一夜都讲不完。

所以你说，我们怎么能把自己当成建筑师呢？会被这些问题压垮的。

然而，一旦不把自己当成建筑师，就都明白了。比如，可以想象自己是一个利用碎片时间通过播客学了一点经济学的都市白领，或者通过公众号文章和微博间接读过《通向奴役之路》甚至《国富论》的自由职业者。

「这里变化好大，你一定要到处去看看！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们每次回国，去到不同的城市，都能听到不同的朋友如是说。如果把自己当成建筑师，那么每次看的结果，就都很失望。因为这些变化，把不同的城市都变成了同一个样子。除此之外，人们对此表示出来的兴奋感，则让人毛骨悚然。

但，只要不把自己当成建筑师，就可以立刻模仿出与这位朋友相同的表情，做出实用理性的附和：「哇塞，真厉害！发展的真快！今非昔比啊！」

地产商把一模一样的房子从这里复制到那里，宜家把一模一样的家具从这里复制到那里，人们一模一样的快乐也被从这里复制到那里。

这些快乐，乐不乐不知道，但真的是很快。

「对于这个项目，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让人想拍照。」

「你这个设计还是太高级了，能不能做得 low 一点，更符合大众审美一点，拍照更有效果一点？」

……

现代主义建筑运动的发起者，建筑师柯布西耶在发起运动时说，是时候让人回归「正常」了。意思是说，这些已经被各种自上而下的形式主义和风格（巴洛克、洛可可）异化了的人，终于可以遵循人类的有机构造和个体的精神需求，为自己营造充满意义的生活。换句话说，自由，让人更有尊严的定义自己的居所。

结果，还没等现代主义回过神来，自由的马车就载着这些欢快的正常人头也不回的驶向了后现代。如果哪天柯布被气得从坟墓里跳了出来，一定会碰到一个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巴洛克的正常人指着他的鼻子说：是我选择了巴洛克，不是巴洛克选择了我。

这很有意思对不对？

就像电视辩论里的教授和政客，教授做了一辈子研究，政客只需要一张昨晚刚从网上下下来的图表和一句话就可以跟他打成平手：「那只是你的想法。」

出门光彩夺目、家里一片狼籍的人就是没有尊严吗？那只是建筑师的想法。欧式大宅盖满中华大地就是没有尊严吗？那只是建筑师的想法。绣花枕头包烂草就是没有尊严吗？那只是建筑师的想法。一边满足客户做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设计一边赚他们的钱一边背地里骂他们，就是没有尊严吗？那真的…只是作为建筑师的想法。

所以很多人说，建筑师是一个「夕阳职业」。

可是，只要不把自己当成建筑师，不就可以如释重负的泡上一壶茶，欣赏美丽的夕阳了吗？

也许并不——你会发现，连余晖都快没了。

在收到旧好商店店主的任务书时，我们就看到了一点余晖。

如果把自己当成建筑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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