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期
2018年5月1日，Facebook年度开发者大会在美国加州圣何塞举行。在这次大会上，Facebook宣布计划在FB系列应用内推出的几款新功能，以及更新的用户隐私设定。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Facebook将在其主应用内推出“约会”功能——Date。公司CEO扎克伯格在会场说，在美国有1/3的婚姻关系是从网上开始的。这句话到底是事实吗？有具体的出处和数据支持吗？核真录记者就这一句话的情况进行了核查。
01
扎克伯格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在今年的Facebook年度开发者大会上，扎克伯格以这句话作为引子，带出了在新一年度Facebook推出的“约会”功能（Dating）。通过“1/3”这个数字，扎克伯格想让投资者和用户相信，在美国，一定比重的婚姻关系是起源于网络，在网络上认识和交往的男（女）朋友也并非不靠谱，有很多的例子可以证实，从网络到真正的婚姻殿堂是可能的。目前，在Facebook上有2亿用户的状态为“单身”，通过Facebook的新功能，单身用户间可以更好地建立真正长期的恋爱关系，而不是所谓的一夜情。
Facebook最近饱受隐私问题的困扰。扎克伯格解释道，他们在这个功能设计之初就有考虑到用户的隐私和安全：好友之间不会看到约会消息，用户只会被推荐给一些非好友用户（在约会功能里更新了简介并符合你的喜欢的要求的人），但是否能够约会成功需要双方的确认。
（截图来源于梨视频）
所以，从扎克伯格的演讲来看，他没有讲这句话的出处，也没有做一定的合理解释，只是用做新功能推介的引语，以吸引大家的关注度。
02
这句话到底来自哪里？
根据记者的核查，这句话来源于2013年发表的一篇论文，题目为《Marital satisfaction and break-ups differ across on-line and off-line meeting venues》，作者是John T. Cacioppo，Stephanie Cacioppo，Gian C. Gonzaga，Elizabeth L. Ogburn，Tyler J. VanderWeele等。该文是芝加哥大学心理学系（中心认知和社会神经学）和哈佛大学流行病学合作完成，发表在《美国科学院院报》（PNAS,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该刊物是科学界公认的世界四大名刊之一（其余三者是Cell, Nature和Science），在SCI（科学引文索引）综合科学类排名第三，近五年影响因子（期刊评价指标）一直维持在9.5~10.0（属于较高水平），属于权威信源。
而扎克伯格所说的这句话来源于文章的摘要，原文中表示，通过调查结果表明美国超过三分之一的婚姻始于网络。
核真录记者随后细读这篇文章，进行如下分析。
首先，记者分析了扎克伯格意义上的“网恋”与研究报告中的“网恋”有无出入。对比视频与研究报告正文，扎克伯格视频中原话为“One in three marriages in the United States start on line.”而研究报告中几处与此相关的原句为：1. (Analyses of the weighted demographic data indicated that) More than one-third of those married between 2005 and 2012 met on-line. 2.(Results indicate that) More than one-third of marriages in America now begin on-line。通过比较可以发现，扎克伯格与研究报告中的“网恋”意思基本无出入。不过，阅读此研究报告我们还发现，此研究报告的目的主要在于证明互联网对人们婚姻的影响，但报告中不仅涉及“网恋”一点，还有在线与离线恋爱之后婚姻的满意度以及离婚率等，因此扎克伯格只是对于该研究报告进行简单挑选引用，对于以此方式开始的婚姻并无后续讨论。
在确认了两个概念之间并没有多大出入之后，记者分析了这篇文章前期进行调查研究的方式。前期调查是由哈里斯互动公司（Harris Interactive）发送电子邮件邀请函给471710位uSamp小组成员邀请参加在线调查。在通过电子邮件发出邀请的人中，有191329人（40.06％）点击哈里斯网址同意以电子方式接受调查。其调查资格标准定为：受访者需要居住在美国，年龄至少18岁，并从2005年初至参与调查时间止至少结婚一次。为了确定合格，受访者被要求注明以上基本条件。在这191329名受访者中，122265名不符合这三项标准的研究资格，另外有41736人早早退出调查，7207人被uSample确定为欺诈行为。
（哈里斯互动公司及其承包商对欺诈性回应的定义）
如果受访者符合以上标准中的任何一项，即被归类为“不合格”。在其余20121名初始归类为合格的受访者中，74项被认定为无效，最终抽样为20047人（15.28％）。
在这20047名受访者中，有19131名（95.43％）报告在2005年至2012年间结婚一次，考虑到此类受访者人数较多，最终的研究重点被放在分析这19131名受访者身上。
（调查者的部分数据统计展示）
其次，PNAS也对这篇文章进行了权威认证评估。
该研究成果的Altmetric分数为1114。Altmetric的中文意思为替代计量学，用于单篇论文评价、科研成果计量、科研发现计量、科学计量学2.0等众多研究的合流，与科学交流的网络化密切相关。迄今为止Altmetric已经在所有来源中对9,767,110项研究成果进行评估，本文在 Altmetric 跟踪的所有研究成果中排名在前5％，属于高质量阶段。
（Altmetric评价标准）
同时，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芝加哥大学机构审查委员会对作者参与和分析数据进行了审查和批准。也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调查研究的可靠性。
与此同时，本文的作者也提出了一些在整个调查研究及成文过程中的一些反思。
首先，他认为哈里斯互动公司采样为简单个人而不是夫妇，并且在本研究中报告采取线上方式与另一半见面的受访者中男性略多于女性。这一发现表明样本是一个近似值，而不是真实人口的完美表示。其次，目前的结果涉及婚姻后6年或者7年的结果，而长期的后续研究对于确定婚姻结果观察到的差异是否在更长的时间段内加剧或消退很重要。除此之外，各种网上约会网站声称，他们的配对方法能产生更频繁，更高质量或更持久的婚姻，但迄今为止后续证据尚未达到传统的科学证据标准。
随后，核真录记者也对这篇文章的研究过程提出一些疑点。
第一，此调查由哈里斯互动公司受eHarmony.com委托进行（受到该公司资助），哈里斯互动公司并未参与数据分析，eHarmony.com为美国最大的婚恋交友网站之一。虽然在文末声明中有提及在数据分析中，独立统计人员（ELO和TJV）根据预先规定的数据分析计划监督和验证统计分析；此外研究与eHarmony达成协议，确保eHarmony.com不会影响该研究的发表；在附录中，公开显示了使用的材料与方法，以确保研究透明与客观。但是是否存在利益冲突的问题实则不得而知。
第二，uSamp调查小组由surveyhea主办，面向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澳大利亚、中国等地区招募会员参与有偿支付调查，目前没有搜到更多uSampd小组相关信息，因此该小组成员是否具有代表性，如何甄选尚且存疑。
第三．就调查方法来说，本文研究重点在于“on-line”与“off-line”，而研究最终选用了符合标准的19131名受访者进行电子邮件自主回复方式的调查。调查样本即属于平时会使用“on-line”交流方式，有邮件查收习惯的群体，而生活方式“off-line”，少用邮件的群体在调查伊始的样本选择中即被剔除，因此调查样本是否具有美国民众的普适性存疑。
（图为eharmony首页）
总结来看，从这句话的原出处和文献上来说，我们认为该文章虽然存在一些质疑点，但是在学界暂无公开的表达其文章内容出错或结论不正确的商榷文，相反，有权威机构对这篇研究论文表示认可与赞同。我们认为，在2013年调查结果出炉的年份，该结论具有一定的信度和效度。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美国1/3的婚姻是从网恋开始的”这一结论在2005-2012年的美国是适用的。这一句话的可信程度我们判断为4。
关于扎克伯格在2018年再度提到这句话的可信度，我们将在接下来进行核查。
03
那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近年来，互联网的普及度提高，大众文化日渐交融。“Hootsuite”和“We Are Social”两家机构进行了一次有关全球社交网络的调查：《2017年全球数字报告》（DIGITAL IN 2017 GLOBAL OVERVIEW）。该项报告显示，全球各种社交网络的总用户规模为30.28亿人，而全世界的人口总量目前也只有75亿人。这意味着全世界有四成的人口在使用社交网络，另外全球的互联网用户之前已经达到了38亿人，这也意味着只有比较少的网络用户尚未接触到社交网络平台。对北美地区而言，互联网普及程度高达88%，社交媒体用户普及率为66%，是全球目前社交用户普及率最高的地方。
在互联网高度普及的美国，也有各种各样的在线婚恋交友平台。包括match.com、eHarmony、OkCupid等传统婚恋网站，还有Grouper的三对三线下小组约会、Coffee Meets Bagel的好友精准推荐、Zoosk的收集用户偏好大数据技术匹配等新模式交友网站。各种各样的平台也为网络在线恋爱和在线婚姻提供条件和平台。
我们通过邮件联系了这篇文章的原作者——芝加哥大学的Cacioppo教授，询问其是否知道扎克伯在开发者大会上引用这句话，以及他认为扎克伯格的使用是否恰当。在13年调查后，他们课题组是否还有追踪近5年的情况，能否给我们推荐一些相关的背景读物等问题。但截至我们发稿，Cacioppo教授还未回复邮件。
记者在谷歌学术中也对这篇文章进行了相关搜索。从引用该研究的130篇文章来看，Cacioppo教授似乎没有继续后续研究，但是Jeffrey A.Hall博士的一篇名叫《First Comes Social Networking,Then Comes Marriage? Characteristics of Americans Married 2005-2012 Who Met Through Social Networking Sites》的论文引用了Cacioppo教授的数据，并得到“与其他在线约会（即约会网站，在线社区，一对一交流）相比，通过社交软件会面的人更年轻，更可能是非裔美国人。与线下约会相比，通过SNS会面的人更可能是年轻人，男性，非洲裔美国人和西班牙裔人，新婚不久以及收入较高的互联网用户。趋势表明，越来越多的人使用SNS进行会面，因此需要通过SNS进一步研究影响浪漫关系发展的因素”的结论，这篇文章发表在《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and Social Networking》2014年的第5期上。
同时，核真录记者在国外资料库上搜寻类似相关文献，发现以下几篇有关联较为类似的文章。在《Science News》的第183期上，刊登了一则题为《Marriages born online just as stable》的短新闻，介绍Cacioppo教授的研究成果，该新闻的作者是Rachel Ehrenberg。
在简讯里，Rachel Ehrenberg简要交代研究背景即在2005至2012年间开展的一项涉及近20000人的研究，并表明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认识的夫妇感情一样稳定的结论。但是这则新闻并没有提及美国1/3的夫妇通过网络认识的结论。在结尾，作者指出这项研究的赞助者是约会网站eHarmony.com。
我们还发现，2013年的《Scientific American Mind》发表了一篇题为《Online Dating May Lead to Better Marriages》，作者是Wickelgren Ingrid。
在该篇文章中，作者介绍这项研究是“迄今为止最大的研究”。相比于上一篇报道，这篇的重点更加偏向于线上婚姻的优点，并指出原因可能跟人格有关。这篇文章同样提到该研究的赞助商eHarmony.com，不过作者引用Cacioppo教授的话“过去几十年里，政府对爱情、婚姻和人际关系的研究资金很少”。整体这篇文章读起来给人偏向支持Cacioppo教授研究的倾向。
Crespo, Maria Jessica Castillo等人写的一篇题为《Online marriage and "buhay ko" (my life): Views from Filipino prospective brides, wives, and their U.S./British/Australian husbands》的论文中显示，近年来，网络婚恋呈现出越来越流行和国际化的趋势。在网络上，女性可以进行一定的自我宣传来寻找合适的配偶恋爱结婚，而男性也可以找到潜在的合适的妻子。但这一行为有人支持有人批判。批评者说，这是一种剥削和控制，而支持者认为它会带来幸福和浪漫。尽管支持者和批判者的观点在网络上和文字中频繁出现，但是很少有参与体验者表达自己的感受。而这篇论文就采用定性研究的方法，与24位受访者进行面对面的线下交流或者线上电话访问。这其中包括8位具有一定前瞻性的菲律宾新娘，她们目前居住在菲律宾，年龄在23到48岁之间。还有8位年龄在24到36岁之间的菲律宾妻子，他们居住在菲律宾、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地，她们的丈夫是西方人，居住在菲律宾、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地。通过访谈，作者揭示出一定的主题：大部分受访夫妇表达了对婚姻的满意度，而参与访谈者的叙述也都分别证实了批判者和支持者对网络开始的婚姻的看法。这篇论文发表在《Dissertation Abstracts International》上。
美国韦恩州立大学Annisa MP Rochadiat,Stephanie Tom Tong and Julie M Novak等人发表的一篇题为《Online dating and courtship among Muslim American women: Negotiating technology, religious identity, and culture》论文中采访了正在积极使用网上约会网站的美国穆斯林女孩。定性数据分析表明这些女性平衡了在线约会的优势（例如，增加了启动恋爱关系的个人机构，增加了控制力过度互动，更大的保密性和隐私）与他们的维护意愿他们的文化和宗教求爱行为。
综上，随着互联网普及率越来越高，在线交友平台的数量也逐渐变多。但我们在近几年的相关研究报告和论文中并没有发现专门探讨美国是否存在1/3以上的婚姻由网恋开始这样的课题探讨和调研，所以2013年之后的情况我们无法确认。可以大致预测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可能会选择通过线上交友平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甚至有可能走到婚姻。
核真录记者通过这次核查，认为“美国1/3的婚姻是从网恋开始”这句话在2005-2012年可判定为真。但是在2018年的美国无法做出判断。我们认为，尽管以芝加哥大学Cacioppo教授为首进行的该项研究可信度较高，但是扎克伯格不应该在公开场合引用5年前的调查数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该观点的信度和效度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参杂了虚假性，很难辨别真伪。
本文内容首发于《NJU核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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