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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周刊孙海:摄影师的乐高世界 | 深度营专访

图图 朱轩 深度训练营 2022-04-30




11月8日是第19个记者节,也是深度训练营开营两周年生日。


作为新闻学子的大本营,深度训练营专访了十位新闻人,有卧底暗访的特稿偶像,有新锐媒体的视频先锋,有坚守扒粪的调查记者,也有转换战场的媒体新力量……


他们复盘过往,倾囊相授,为了这个行业的后来者,为了你们。


今日是最后一期,专访南都周刊编委、首席摄影师孙海。


 文 |  图图 朱轩    微信编辑 | 张遥 唐婧


“从明天起,做一个乐高了的阿福。拼砌,搭建,周游迷你世界。”


南都周刊编委、首席摄影师孙海,用一个乐高人做微信头像,他是痴迷其中的成人玩家——典型的阿福,他用镜头语言,重新构建了富含寓意的乐高世界。


孙海组乐高和它的山寨品,拍摄出《兼容的表情》,入选参展2018年第18届平遥国际摄影大展,拍摄契机是一次乐高乐园游玩经历。


关于这组作品的筹备时间,孙海的回答颇有深意,“有位记者采访一名46岁的摄影师,问他某张作品的曝光时间,他的回答是46年又1/125秒。”


镜头,是摄影师孙海观察这个世界的主窗口。


跨年之夜,孙海用针孔相机链接旧年新年,“曝光时长721秒,画面里的某颗像素想必参与了跨年”。他的朋友圈里,除了各种乐高的创意搭建,就是世界各地拍摄的足迹照片。


他的年轻同事珊珊看到一组“广州CBD切片”,珠江新城被镜头切碎,有一种拼凑的真实。珊珊感慨于匆忙的大都市中,孙海老师愿意驻足,抬头观察拍摄一组这样的照片,能看出他对生活有审美,特别有格调。


如果用三个关键词定义孙海,同事阿色选择了“专业,精致,追求完美”。


在《南都周刊》杂志内页,孙海开设了一个特别的栏目,名为《未曝光》。如同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尾页的栏目“故影重温”,采拾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未曾上版的优秀图片。

孙海作品,《未曝光》栏目

孙海在每一张照片上都会写到,相较于创刊129年的《国家地理》,《南都周刊》才迈出它的第一个10年。这些“未曝光”的图片如同冰山海面下面的部分,它们坚实,台面上的才能更精彩。


摄影只是相对“真实”,同样角度、同样距离20mm、50mm、200mm镜头拍出来的画面透视完全不同,更何况移动位置与视角。即使是相对的“真实”,如今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对此,孙海不无担忧,“20世纪是人类以摄影完整记录的第一个世纪,我不知道由ps过度的塑料糖水风光照、美化到让人认不出谁是谁的人像,由此构建的21世纪图景对后人有何意义。”


在美图时代,孙海的拍摄略显老派,却有着独具个性的探索。


今年9月,孙海拍摄了一组与《兼容》异曲同工的作品——《诸相非相》。


▲ 孙海作品《诸相非相》


拍摄前,孙海从网购平台淘了一批假货零食,和真货正正经经地排列在一起,以俯视角度拍摄,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观察却发现有“奥利克”、“果π”、“红羊”、“花生架”等擦边假货,孙海把它们戏称为“中国'智'造”。


这些多元、有趣的介质与正经、冷静的构图一起,反而产生了奇异的化学反应,带着一点点嘲讽和叛逆,在孙海的镜头下,呈现出一个开放式的解读空间。

 

▲ 《南都周刊》编委、首席摄影师 孙海



 兼容的表情背后 


图图:《兼容的表情》这个名字的由来?


孙海:“兼容”来自电商平台的“兼容乐高”,表情是因为一开始就想把它们拍成肖像、证件像,甚至查了护照专用蓝色背景的rgb值并试拍。


图图:这组作品的拍摄契机是?


孙海:我是2012年开始玩乐高的,西方称成人乐高玩家为阿福。因为经常上电商平台淘乐高所以接触到了“兼容乐高”。


2017年去了一次乐高乐园,乐高乐园是一个尺度被缩放的魔幻世界,现实中高耸入云的摩天楼本是等待着你的仰视,而在乐高乐园里,它们被收缩成了一个蚂蚁尺度的王国;迷你人仔手中仅有几毫米的杯子,在乐园的礼品店里,它们又放大成真实可使用的杯子。这些经历催化了这组作品的形成。


图图:这种方正构图挺有意思的,您是怎么找到这种视角的?


孙海:在这组作品里,乐高只是介质,并不是决定因素,也可以是高达、变形金刚。至于类型化的构图主要是看了太多贝歇尔杜塞尔多夫系的作品。


图图:拍这组照片花了多长时间?拍摄中遇到过哪些困难?哪个玩偶的拍摄最难?


孙海:先后拍了四次,前三次属于试拍,试过环形灯和蓝色背景。


这组作品里的迷你人仔肖像没有一个出自单一“品牌”,它们或是正品乐高人仔的头,“山寨”的身体,或者反过来。当然也有“山寨”品牌间的“兼容”。搭配这些不同来源的“配件”比拍摄更耗时。


有本摄影集序言里说,整本摄影集里的几百张照片的曝光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足1秒。


有位记者采访一名46岁的摄影师,问他某张作品的曝光时间,他的回答是46年又1/125秒。


图图:总共拍了多少幅?最后选择这些出于什么考虑?排列顺序可有什么讲究?


孙海:一共拍了21幅,平遥展出了其中的9幅,想过以九宫格的方式展示,这也是因为贝歇尔。



图图:会以多少尺寸展呈,为什么选择这些尺寸呢?


孙海:9张1米1米,展线13.5米。迷你人仔模拟真人而来,大尺寸的展示又将他们恢复成真人尺度,甚至是巨人尺度。有科学家说在显微镜下人造物相对于自然物粗陋无比,这是个验证的机会。


图图:这组作品里,你最喜欢哪幅?


孙海:只能说作为海报的《关羽1》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但从传播的角度来说这张相对易读,它提供了一个不设防的友善入口。


图图:有人解读您的作品,说中国制造,魔幻现实隐喻,关系美学的时代症候等,您在创作时有这些想法吗?什么时候成型的?


孙海:我觉得摄影师不用过度阐释自己的作品,耐看的作品应该是开放的,不同的人可以解读出不同的讯息。


在平遥有3岁左右的小男孩指着关羽的帽子说这是个消防员,有女学生摆姿势和自己喜欢的漫画人物合影,这些都超乎了我的预想。


而对于驻足观看的人,我不认为我有必要上前介绍作品。


《兼容的表情》入选参展2018年第18届平遥国际摄影大展

(9月19日-25日)



图图:您比较喜欢谁的摄影作品?

孙海:以前是寇德卡,现在是古尔斯基。


图图:什么样的作品能称得上好作品,就您个人的标准而言?


孙海:好作品没有统一的标准。夕阳、椰林海滩、小猫小狗、婴儿的微笑……这类直接的画面在西方属于蓝领的审美范畴,知识阶层相对欣赏间接的没那么直白的作品。


图图:数码后期的便利,使得真实与虚构的边界变得模糊,让新闻摄影的真实性、可靠性备受质疑,您怎么看?


孙海:摄影只是相对“真实”,同样角度、同样距离20mm、50mm、200mm镜头拍出来的画面透视完全不同,更何况移动位置与视角。


即使是相对的“真实”,摄影如今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20世纪是人类以摄影完整记录的第一个世纪,我不知道由ps过度的塑料糖水风光照片和那些美化到让人认不出谁是谁的人像构建的21世纪图景对后人有何意义。


我觉得摄影最不重要的就是相机,现在很多观念摄影作品根本不需要用相机,网络、公共影像资源都可以提供素材。也许以后人类一出生就植入含有通识知识的芯片进大脑,然后每眨一次眼就生成一张高清照片。


图图:您觉得做摄影师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孙海:摄影的门槛越来愈低。20年前还是胶片相机的天下,10年前手机的摄影功能还只是个摆设,现在人人都是摄影师。


“像”由心生。媚俗一点的说法是:“摄影是所有你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走过的路、爱过的人”。



 从爱好到创新探索 


朱轩: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摄影的呢?

 

孙海: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是家里不太支持,所以大学学了财务;而摄影,因为我爸和我哥都挺喜欢摄影,小学高年级时就开始接触了,初中时开始用135。在那个年代,拥有一部相机,基本就有了“专业”的标签。

 

摄影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比如我初高中的时候,拍的东西其实都挺好的,工作后反而陷入了瓶颈,还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因此才在进入南方报业前,做了十年的平面设计。


当时完全把握技术后,反而没办法再进一步突破,感觉对摄影有了一种疏离感。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都只是将相机作为记录生活的工具,没有往更专业化的方向发展。

 

一直到2004年之后,环境的影响让我慢慢找到了一些感觉,才又回到了摄影的领域。我之前带过一些实习生、身边的一些摄影师,都能感受到他们在一步步走,因为摄影也是个终生学习的过程。很多人可能会在一个台阶停留很长时间,或者是提升的意愿不强,或者积淀还不够。


朱轩:您是什么时候成为一名摄影记者的?


孙海:在进入南方报业之前,我做了10年平面设计,久了,有些厌倦。2004年到南方报业,是在《南方周末》旗下一本叫《名牌》的男性精英杂志做美术编辑,后来这本杂志停刊了。之后两年,我去招商银行做内刊,2010年又回归了289大院。

 

朱轩:从企业回到杂志摄影,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孙海:平面设计总在为别人做嫁衣,属于自己的表达空间比较小,技术上、形式上的东西会比较多,但是缺乏理论上的深度。

 

有些广告人转型到偏人文的领域,比如做导演、摄影,其实多少有这样一个考虑。在中国这个比较鼓励消费的环境,广告、商业摄影呈现的东西可能会非常唯美,但是经不起时间的推敲,做完之后心里会有负担,不会以此为荣,因为这些作品的终极目标就是驱动消费。对于有人文情怀的人来说,可能会尝试换个环境。


后来做银行内刊工作,主管视觉,从摄影到设计的工作都由我来统筹,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机遇,但还是回到了大院。因为我还是更喜欢报社的工作环境,相对自由,人文素养方面大家也会更接近。



 杂志摄影师应是“杂家” 


朱轩:杂志摄影记者和日报摄影记者的区别在哪?

 

孙海:在杂志工作的摄影师和在日报工作的摄影记者,区别还是非常大的。杂志的摄影师,更多的是一个“杂家”,需要应对所有类型的题材,比如人物、人文、风光或者空间静物,这些都要求他的技能要面面俱到。


▲《南都周刊》封面图


这是一个好事,也是一个坏事。无一不通,又无一精通的确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现在比较讲究个人特征,强调个人的IP,如果介绍自己的时候是“我是一个全才,我什么都能拍”这样的论调,说服力比不上“我是中国人像摄影的前几名”、“我是专攻建筑摄影”这样的细分定位。

 

日报摄影记者个人创作空间不大,接到线索就要赶去现场,对画面语言的经营会比较局限,所以有自己的想法、坚持自己创作的日报摄影非常难得。


朱轩:文字和摄影记者在报道中的关系是?

 

孙海:我们会和文字记者商量,整个报道的方向是什么样的,选择场景、状态的定义都会以报道的调性为主。


在媒体中,摄影记者都是接到一个报道,再去协调、包装这个专题,是一种应用型语言。而我希望能将摄影也作为一种主导语言去表达,这也是我可能会拍一些类观念摄影的作品,想去改进自己摄影语言的原因。


 耐读的作品是开放的 


朱轩:拍摄当中有遇到过印象非常深刻的人物吗?

 

孙海:杂志摄影之前一般有一个准备期,对拍摄对象会有一个预先了解或者备案,所以有挺深触动的情况不是非常多的。

 

我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但在现场,我要求自己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态度,理性地去对待镜头前的人和事,保证一个相对中立的视角和视野。

 

朱轩:拍摄过程中,会和拍摄对象做哪些方面的沟通?

 

孙海:作为摄影,我们显然希望自己的主动权会大一点。如果拍摄人物,之前就会做大量协商。若对象是明星,这个周期就会更长,明星对后期修图也会有比较高的要求。即使是实力派,有些也会对自己形象呈现有一定要求,往返修过很多次的图,有时还会重新让他/她自己的摄影师再修一遍,需要多次沟通。

 

很多平时比较低调的人其实不太适应,甚至有些抗拒拍摄,尤其是杂志的拍摄。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是简单拍几张,而是有外拍灯、有器材布置,人物再进入场景,去完成一个主题的创作。有时候备案做了五个场景,采访对象拍了一两个就会问“拍完了吗?”他们并非都能适应这种场合。

 

但是,作为摄影记者,我还是将其视为一个创作机会,我希望占用他/她这半个小时的拍摄时间,不说拍出他/她人生最好的一张照片,至少是与众不同的一张照片,这是我对采访对象、对自己负责的一个标准。

 

 

朱轩:观念摄影和新闻摄影,对摄影记者来说分别意味着什么?

 

孙海:新闻摄影和观念摄影几乎是处于相对的两极上,在新闻突发现场或者报道的时候,图片有时只是一个文字说明的功能,而对于观念摄影,它就是一个主体。


不同的人看作品的时候会有不同的解读,耐读的作品应该是开放的,摄影师拍完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完成作品,它的作品完成是在观看者的头脑中的,听从他们自己的理解,而不是像报道中的图片,力求解释事件,甚至限制解读的空间。这是和新闻摄影很不一样的地方。


朱轩:您怎么看待观念摄影以“讽喻”为主要表达手法,是将批判性隐藏在拍摄当中吗?

 

孙海: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纪实”摄影,以相对冷静的梳理过的视觉语言记录这个我们所处的时代。也许有人看出批判性,有些人只当是趣味的猜图游戏。



 谋杀胶卷,记录金庸香港足迹 


 

朱轩:从胶片到数码,您的体验是什么?

 

孙海:我是从胶片开始拍摄,自己手工冲洗、放大的,是一个挺耗费时间的过程。拍摄时没办法看到图像,所以构图和曝光都会格外小心,除非特别的场景会多拍,否则一个角度就只拍一张。

 

我挺感性的,留着一部拍过很多胶片的相机,有时候会拿出来把玩一下,打开胶片仓深吸一口气,似乎都能闻到胶片残留的味道。

 

胶片拍摄,你不知道你拍的结果是怎么样的,拿去冲洗又是一个不可控的过程。最近金庸去世,我也拍了一组胶片记录他在香港的“足迹”,用针孔相机拍的,原理就是小孔成像,没有镜头,画面就是通过小孔反方向打到底片上,这也是不可控的。


一般曝光时间要十几秒,我会采用包围曝光的方式,连拍好几张,相当耗费胶卷,一张针孔相机拍摄的宽画幅大概要占用2-3个120画幅,加上包围曝光真的就是以前讲的“谋杀胶卷。”

 

朱轩:当下摄影记者转型的话,会去往哪些行业呢?

 

孙海:我觉得在媒体,摄影是最早受到冲击的。媒体裁员很多都是从摄影开始,因为文字记者也可以随手拍两张、由采访对象来提供或者外派给自由摄影师,就不用养摄影了。

 

现在媒体不景气,摄影记者越来越少,他们的出路在哪里呢?做商业摄影吗?但这不是又回到原点吗?去拍摄一些非常唯美、物化的照片,可能会很有市场,但并不是我所追求的。

 

马格南图片社辉煌的年代,全世界的媒体都在给摄影记者派活,但现在不管在何处,当摄影师需要资金拍摄时,基本不能指望媒体了,可能会向基金、企业寻求资助,马格南的摄影师也会给企业年报拍摄。

 

在未来,如果还有摄影记者这个岗位的话,他需要掌握更多的技能,在其中又有突出的长项,从谋生到转型,机会都会比较多,比如能拍视频,又能剪辑,静物人物人文都可以拍。很多时候,媒体的日常工作并不都是自己喜欢的拍摄主题,如果有所专精的话,是对自己的交代,也能够给人带来更多满足感。

 

朱轩:新闻学子入行摄影记者要做哪些准备?

 

孙海:从职业上来说,学生想要成为摄影记者,需要掌握尽量多的技能,并且在当中择一二深入挖掘,将其变成自己拿手的东西,有独特的语言,完善技能的同时,留一份天地给自己。对于有新闻理想的人来说,仍需人文情怀作为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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