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吴呈杰:拼起内和外的拼图 | 创作者手记
非虚构离不开自我。写作多年,除了少年成名的光环,吴呈杰也经历过焦虑、挫败,对非虚构乃至媒体业有更深入的思考。面对下沉的大背景,他选择看清现实,同时保持那些属于自己的部分。
而在非虚构写作者之外,吴呈杰的另一个身份是“主播”小吴,他与好友shiyu一起主持着一档名为《除你武器》的音频节目。在播客里,他们聊生活,聊困惑,聊“在职务写作中没办法说出来的话”。在播客平台“小宇宙”上,《除你武器》订阅量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突破5万,多次登上首页编辑推荐;在Apple podcast上,节目也多次进入单项榜单前十。
对吴呈杰而言,写作与播客意味着“外”和“内”两种截然相反,而又互相补充的探索。在媒介多样化的时代,如何更好地进行表达,更好地处理“自我”?吴呈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以下是深度营与他的对话:
吴呈杰
A:我想,很多时候不是由“说了什么”来决定你是个怎样的人,而是由“做了什么”来决定。公共意义肯定是一直存在的,可能我的悲观之处在于,你确实不一定有力去改变什么东西,尤其是过去因为一篇稿件就能推动立法这样的事,现在根本不可能发生。所以只能自己把预期降低。如果能够让一部分人觉醒,对事情有更多的思考,或者说对具体的人的命运有一点点的正向改变,对我来说都是它的公共意义。我不会再去奢求最早接触新闻的时候类似于《聚焦》(Spotlight)那样的电影或者《Newsroom》里面激动人心的那些时刻,追求那些是缘木求鱼。
Q:严肃的非虚构写作者越来越少,许多从业者都进入了互联网、娱乐等行业。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趋势?
A:去年疫情封控尾声的时候老看见一句话,叫“每个离开的人都是对的,留下来的人同样如此”。我现在对于人的选择,不太会有过多价值判断,因为每个人的处境是非常不一样的。比如说在我之前供职的某家机构,有的同事陆续选择离开,有的同事会选择留下来,而离开的人和留下来的人之间是没有办法对话的,他们每个人在此地的处境和感受非常不一样。
但也没办法,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就是有这样巴别塔式的境况,所以我不会说离开就是软弱;也不会对留下来的说,“你就是很蠢,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原因去做这样的选择。
Q:很多人的新闻理想是去缝合社会的伤口与撕裂,这样一种可能性还存在吗?
A:挺困难的,想通过一两篇稿子去实现就更困难。很多时候读者对于一篇稿件是共情还是谩骂,跟这篇稿子本身没有太大关系,而跟读者的个人处境挂钩。
我也经常会想,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给的机会太少了,大家都处于一种自顾不暇的状态,觉得“有了今天没明天”,所以就会更多地去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并不非常关心远方和他人的故事。
最近互联网上经常出现“痛苦竞赛”,比拼谁的痛苦更痛苦,对于别人的痛苦有一种漠视。写完《一个青年劳动者的19份痛苦肖像》后我发现有一小撮人会被“张伟的父母举全家之力给他买了一套房”这一点给刺激到,他们会大肆谩骂,说“你有一套房,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无病呻吟”。而文章里99% 的其他处境他们无法理解,或者选择了刻意无视。这种时候我确实会悲观,也会觉得在这样的一个下沉的大背景当中,弥合分裂是很难做到的。
我小的时候非常敏感,出于各种各样的社会规训,我会觉得这种敏感是有问题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刻意回避对于自己的追问和探究,内心世界是有一点点混沌、碎片化的。我既觉得我的很多感受不应该表达出来,也做不到规整地表达这些感受。
我从今年开始做播客,因为疫情从今年放开了,一个庞然大物忽然远去了,之前我们都被裹挟在同一种集体叙事中,现在我要重新开始面对我的个人问题了。而播客完全是从自己出发,把自己作为方法去谈论日常生活当中的困惑,以及成长的思考。播客作为一种“他需”,就要求我把它当成写稿一样对待,把它规整化和有序化地表达出来。我对很多自己身上的议题感兴趣,在整理这些思考的过程当中,其实我也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故事。
我也要感谢我的搭档shiyu,她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做心理咨询,对自我的了解更加深入。我觉得做过心理咨询和没做心理咨询的人区别非常大。做过心理咨询的人,因为在咨询室里面经历过一套完整的讲述,已经形成了一套自我叙事,在很大程度上了解了自己。但是像我这种没做过心理咨询的人,一开始做播客觉得非常茫然——我有很多想说的,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进行长篇的输出。开始做播客另一个方面,也跟我今年开始做心理咨询有关系,我对于自己的探索变得更深了,这也是今年比较欣喜的一个进步。
但我把它当做一个播客选题去想时,它跟我们的播客风格是非常契合的。因为我自己之前发了一条相关的微博,这条微博被很多人转载,戳中了大家的情绪,大家会从这十年在三小只身上留下的痕迹,想到了内娱这十年,甚至进一步地想到我们自己,比如说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大家,从少年长成大人的这十年。这种情绪性更强的私人记忆,恰恰就是《除你武器》播客的擅长领域,播客中包含着大量的我们对于TFBOYS 三个人的观察,也会大量地援引关于他们的报道素材,但我们落点其实在于,他们的成长线、故事线是什么?再往后推一步,其实想要聊的最终是我们自己——不是他们的十年,是我们的十年。
可能因为我和shiyu都是J人(计划),所以我们在录制之前都很清晰各自要讲什么,但现场还是会有很多惊喜和意外发生的。相比之下我会觉得写稿有一个让人遗憾的点是,很多在现场采访到的很有意思的对话,没有办法特别直观地让读者感受到,而播客的一个好处就是强在场感,其间碰撞出的一些之前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火花,也会完整地被听众感知到。
我跟shiyu能做这样的播客,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对于很多事情确实有大量的表达欲。但是有时候也会产生困惑,而且不仅是我们自己在困惑,每次看到节目下面很多留言,有人会说“你是我的互联网嘴替”,这会让我们感受到一种遥远的相似性,这种感受给我们的正反馈是非常强烈的。
最惊喜的是,我们没想到能在众多新播客中做到领先的位置,没想到有这么多听众愿意来听我们聊天。在做播客之前,我已经是播客的一个重度听众了,我也知道它是一个很好的一种输出方式,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自己也能够做播客。目前我感受到,它跟写作是一个非常有益的补充,一个是向外,一个是向内,同样都是表达;如果说之前我一直在把对外部世界的认识这块拼图越拼越清晰,那么现在我更多的是把我内心的这块拼图拼得更完整了。
还有一个感受是写稿时读者当会有大量的正反馈,很多读者会说“我觉得这是最牛逼的非虚构”,或者说“可以直接改编电影了”,这样的评论是对业务能力的认可。与之相比,做播客得到的正反馈不是对表达能力、或者所谓的口才的认可,而在于感受到听众对我整个人全然的接纳。这是我在做播客过程中获得的,关于我私人困惑的解答。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全然地作为一个人被爱,但是做播客使我整个人走到了台前,我把自己整个人放在了听众的面前,而其实吸引到大家的就是人格,不管是声音人格还是真实的人格。
A:我一直觉得只有投入多才能产出多,这是特别做题家的思维,我至今没有办法摆脱。我们两个其实也很清晰地知道,做得还不错的原因就在于大量的准备工作。很多播客真的是闲聊,但我们从来都不是闲聊,我们会列非常清晰的框架大纲,也会准备很多的素材,所以一定是投入很多的,这也意味着得到的东西会更多。
Q:现在对播客的下一步有一个什么样的期望?
*文中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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