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新闻赵牧:新闻纪实片,如何做好影像表达? | 媒笔记
📝编辑:徐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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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科是学土木工程的,研究生学的是电视新闻,虽然没有什么实操的课程,但工作中需要的实践技能都可以在B站和YouTube上学。
直到2019年,我才算迈入媒体这个行业,真正拿起相机是在2021年。那个时候我在“南都N视频”工作,那时候拍摄的选题很多都是关于疫情和宣传的资讯短视频,之后才逐渐往长篇的方向摸索。
我一开始选择以文字作为起步,主要是因为当时有两个实习的机会,一个是《新京报》的“我们视频”,专门做一些国际热点资讯;另一个就是深度训练营,也是我的新闻启蒙。我觉得文字和视频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在选题上还是有很大的相似性的:要寻找什么选题,什么人,什么故事,这些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当时选择在深度营实习。
也是在深度训练营之后,我开始往视频方向发展。
文字记者和视频记者工作的操作逻辑会有不同。从采访方面来讲,文字记者采访的时候要问得比较细,可以比较跳跃。视频记者采访,受访者最好能够完整地把事情表述出来,记者尽量不要问“是不是”这样的问题。一旦给采访对象“是、否;对、错”选择性的答案,那他基本上就只会说结果。从技术层面来讲,这就导致后期根本没有办法做同期声(记录的是现场的真实声音,它比后期的配音要自然、逼真)。
在创作的时候,文字可以天马行空一些,它能够将时间压缩,讲述几十年前,甚至千百年前的事。但是视频就很难做到这样。视频记者一般是看现场有什么,能抓到什么,能给受众更直观的感受。
纯粹的文字文章和视频文本是不太一样的。文字语言可以娓娓道来、符合语言逻辑就可以了。但是对视频来讲不仅仅是这样。视频文本往往需要浅显易懂,句子尽量都使用短句,所有的文案逻辑都要为视频服务,风格也要符合影片的调性。比如说前期这个影片可能要欢快一点儿,幽默一点儿,那对应的文字也要比较欢快,比较幽默。
文字语言和视频语言有所不同,二者也没有必要一定做到转化。好比说一个记者写了一篇深度稿,把稿子拿去拍视频,可是文字语言是无法用视频语言去复刻的。同样的选题,只能用另一套语言体系去重新架构,并不能去转化,而这个重新架构的过程其实就是根据文字语言所表达的中心思想和主题,去形成视频语言。
从文字记者出发转向视频记者,大致有三方面的要求:首先要会剪辑。尤其我们在媒体里做新闻短片,剪辑其实很重要。而且你在剪辑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拍摄中很多不足的地方;其次就是你要会写脚本,也就是怎么用视频语言去架构内容;最后就是摄影。我自己没有长期的摄影训练,需要重新开始,那肯定不如一开始就具备这样训练的摄影记者。
观察、感知与预判
有一款游戏叫“阅读空气”(中文意思为“察言观色”),在游戏里,你要去观察和体会现场发生了什么,才能预判这个人到底会做些什么。拍摄纪录片也需要这样的感知。
《留守老家的摄像头》里的这个镜头,是爷爷奶奶刚开始吵架的时候拍的,我跟着奶奶出了房。一开始奶奶面对着我,我就把镜头对准她了,镜头在一个比较正的位置。奶奶一直在跟我吐槽爷爷。她在说方言,我听不太懂,只是安慰她,让她别生气了。
奶奶发现我听不懂的时候,就背对着我吐槽爷爷,这个时候我就把相机打开了。那个时候,我能通过她的背影感觉到委屈。要知道在农村,可能会有一种大男子主义,有的时候奶奶的话语权不是很高。她的这种心情非常让人动容。
在拍白芒村的时候,那一段时间正好下暴雨,我们就想该怎么把城中村狭窄、潮湿、粘腻的感觉拍出来。拍钟大哥的时候,他正好下班了,闭店之后一个人走在雨里边,外面突然打了一下雷,然后他就回头看了一眼。我对这个长镜头记忆还是比较深刻的,这个镜头也是靠预判捕捉到的。
视频如果要拍得有真情实感的话,镜头一定要尽可能接近生活,包括采访对象最真实的想法。我记得有一句话说,如果你拍的不够好,肯定是走得不够近。我觉得还是有些道理。
白芒村 闭店回家
除了通过观察进行预判以外,还有些珍贵的镜头是意料之外的。在《统租潮下的白芒村》里有这样两个镜头,拍到的时候有点惊喜,纯是运气。当时钟大哥的猪脚饭店来了两个顾客,是相隔一天来的。一个大哥身上写的“从不认命”,当时我就把它拍下来,也没有觉得很特别,就是觉得挺好玩的。紧接着第二天又来了一个大哥,衣服上连着写的是“都是命”三个字,我马上就把相机举起来,趁他不注意就录下来了。这两个镜头作为一个彩蛋,穿插在这条片子里边。
拍这两个镜头的时候,对于我来说,感觉好像都是命一样。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这些所谓很“巧”的东西,就能够展现出来命运的不确定性。这些人怀揣梦想来深圳打拼,最开始的梦想就是“从不认命”,一定要拼出点儿什么。到最后像后面的大哥一样佛系了,变成了“都是命”。这些瞬间还是比较能够激励我,让我觉得拍视频还是挺有意思的。
抓住细节
如果有更多的细节,在铺采访叙述的时候,你就有更多的画面去贴进画面中。尤其是短时间拍摄,虽然拍的是一个动态的变化,但期间并没有发生很动态的事。采访对象叙述自己当下的一些困境,这是一个非常静态的事情,但是视频记者还要从中拍出一些故事感。
其实每一个人的家里面都会有些细节,它们体现出人平时生活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有什么信仰。白芒村的钟大哥作为潮汕人,供奉的神比较多,家里边会有一些符纸、平安锦囊。锦囊上的“平安”两个字,我觉得对于大哥来讲,可能是最基本的一个初心,就是他对于整个家庭的期许。
白芒村建筑外的标语也是一样。标语在中国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元素,反映了当时的社会背景,我们将它拍下来,在这个环境中展示,就留下了时代的印迹。而且这种元素也比较好找。
在留守老人的片子当中,最后爷爷奶奶送别这一段,我的感触也比较深,正好这一个镜头能把片中几个关系都带出来——爷爷奶奶、送别、生活多年的村子的面貌。奶奶去捡车上的叶子的这个细节是被后期的编辑老师发现的,把它放大成了一个特写。当时我拍的时候,没有给她推特写。因为这样的镜头,如果你在中间去动的话,其实会错失很多细节。如果这个内容已经被拍下来了,我们后期就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去处理。
在拍摄的时候,我经常会提醒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拍一个细节画面,一定要给它留足够长的时间,然后再去转换成下一个镜头。要是东打一下西打一下,素材就会变得非常乱,后期也会很难剪辑。
雕刻时光
在拍摄的过程中,我也会注意时间和光线的变化。我觉得纪录片是雕刻时光的艺术,它的魅力所在就是把一个长时间的东西浓缩,比如说把十年的东西浓缩成一个小时的故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自己也会去拍一些关于时间的元素,它可以用到你的片子里去作为转场和写意镜头。
在白芒村的片子里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画面。钟大哥家的钟表到了晚上九点多,时刻刻在提醒着钟大哥搬离的倒计时。旁边贴着神明,似乎也很无奈,没有办法去改变这样的事实。
光线也很重要。留守老人的片子里,在我们想要拍爷爷奶奶之前,我的同事就说爷爷会经常对着这个监控亮灯去说话。到了现场之后我们发现,这灯光亮度还不错,正好在黑夜里能把爷爷和奶奶的轮廓光打出来。这一束光是连接自己和在大山之外的子女的一个纽带。我们会尽量选择比较好的构图,用比较完整的信息,把爷爷奶奶和监控对话的一种氛围感体现出来。
空镜不空
空镜不空其实就是通过技巧来表达一些侧重点。
在白芒村这条片子中,有一个小孩子读书的场景,我们利用声画不同步的形式,把氛围渲染出来,既交代了信息,也缩短了时长。两个孩子在读课文,有一种很童真的感觉。片中我们把孩子家里边的每个细节展示出来,还原这一家人在小房间里边所有关于幸福和迷茫的痕迹。这个片子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白芒村的大门,上面挂着它的新名字“百旺”的灯牌,孩子最后说“祝你一路顺风”,我们在做后期的时候就把这里再处理成一段声画的蒙太奇。
声画不同步 读课文
还有一段声画不同步是在留守老人那条片子里。对于老人来讲,所谓的智能设备,也是有门槛的。爷爷在和智能机器人小爱沟通的时候,说“打开电话”,但是小爱就开始播放音乐。在老房子里,小爱播放音乐的声音非常大,它播放的是现代的流行音乐,其实跟整个现场的基调非常不搭。但是我觉得正是这种反差感,反映了老年人和现代智能设备的一种关系。所以后来我也跟编辑说了一下,我们保留几个空镜,让小爱把这首歌唱完。
声画不同步 智能设备
人与空间、物品
之前有一位前辈跟我说,他在摄影上是在做加法,一个画面里要有足够的信息,主角还是要出现在视觉的审美点,也就是视觉重心上。
在《留守老家的摄像头》的这个镜头中,我就觉得我应该把奶奶和她整个的生活环境,甚至包括监控,在一个画面里带出来。当时拍完给我的感觉就是,奶奶在一个家庭里被排挤走了,她很孤单,很需要理解。一条马路把奶奶和家分隔在了两边,这种情况下,监控并不能看得到奶奶的心事。
拍摄爷爷的时候,他一直在桌前望着窗子发呆,像静止的照片一样。我就一直这样拍他,把他和整个房屋的空间感带出来。对于爷爷来讲,这可能就是他每天大多数的时候所做的事情。
除了人和空间的关系之外,也可以展示人和物品的关系。这个镜头就是在白芒村搬家的时候,有人把全身镜扔掉了。全身镜碎了,反射出来“货拉拉”三个字的二分之一。很有可能这个镜子在被丢弃之前,它还是一个完整的镜子。这个意涵就相对饱满一些。
在采访过程中,我们需要让受访者尽可能地敞开心扉。其实我是比较内向的人,要让受访者对我敞开心扉,我首先得对他敞开心扉、尊重他。在拍摄的过程中,大家相互沟通比较频繁,时间长了,一般来讲就会获得对方的信任。
绝大多数时候,我其实不会去干扰采访对象的行为,甚至希望受访者最好不要注意到我,我只要躲在角落里默默观察就好了。他越注意到我,镜头下他日常的生活肯定越不自然。当然我也不会去刻意回避,因为还是要跟采访对象保持联系,让他能够看到我也是有好处的。他能看到我,时间长了,就会熟悉我身边的设备和人,就会放下防备。我们拍完了采访对象后,也可以再去让他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这部分内容有可能会作为解释说明在片子里用到。
去土耳其的时候,我和另一个老师讨论,我们拍完了片子之后,这些片子对采访对象来讲,有什么用?很多情况下真的没什么用。我们拍完了白芒村,过了几天,钟大哥给我发信息说,村子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准备要搬走了。
发布的视频所带来的实际改变可能并不大,但是对于他们个人来讲,会有一层纪念意义。对于我个人来讲,我经历了他们的故事,也会给我一些生活上的启发。我觉得这就是做这行的魅力所在。
我工作的这段时间换了很多媒体,包括传统的纸媒、互联网和自媒体公司,我认为当下就是处在新媒体形势之下。
很多人说,长视频流量走低,是因为短视频平台兴起带来的冲击。我一直以来也在反问自己,我觉得这个说法对,但也并不完全是这样。
首先,长视频在短视频平台传播肯定有劣势,因为AI算法逻辑不会让它有一个很高的完播率。
现在观众观看视频的习惯让他们没有耐心去观看长时间的东西了。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我爸爸一直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前段时间,我给他发了我做的片子,到第五分钟,他就开始提问了。我说:“你把这个片子看完再问我。”看到第七分钟,他还是在不停地问。我就跟我爸说:“你短视频看太多了,没有耐心看长视频了。”
其次,我们制作的长视频要么有趣,要么共情,但是因为很多现实情况,我们能够判断视频会火却不能制作,所以选题范围就比较窄,在发出的时候也会受限。
再者,长视频的成本比较高,但流量不高,商业转化的途径不是很多。
最后,长视频还有一个劣势,就是横屏的观看设置。在自然传播的过程中,横屏会影响人们观看的自主选择和注意力集中情况。
但工作那么长时间,我一直都喜欢看长视频,也喜欢制作长视频。在某种程度上,长视频能够给我一种成就感。
我和一个比较有资历的老师聊天的时候,他说摄影这个行当需要五到十年才能起步。我今年才刚刚步入这个行业,对未来没有什么太多的打算。我目前想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未来可能还有很长的路。
《巨灾时代的媒体操作:南方都市报汶川地震报道全记录》
*文中图片、视频来源于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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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营总监 | 胡世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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