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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雷音炮》——系列短篇小说《红尘书》之二

张中信 四川文学网 2021-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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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音炮

——系列短篇小说《红尘书》之二

张中信


诺水蜿蜒一条河,几十家场镇,十来个冲积大坝子,却只有一处盛产鞭炮。那就是千年古镇板板桥。

板板桥作为米仓古道出川入陕的咽喉要道,一直处于诺水河最关键的位置,既是三国时猛将张飞出川之地,也是当年武则天随父北上长安必经之所。

古镇虽然不大,只有沿河一条街道,却十分繁荣。一溜参差错落的吊脚楼,正面是几丈开外的街道,背面是奔腾不息的诺水河。在诺水河出没的船排,经年累月都必须和这个场镇打交道。

板板桥古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二郎庙,背依文笔山,面向水巷子。整个古镇进出陆路和水路,均需从水巷子经过。而全镇十多家炮仗房,唯有“雷氏炮仗”占据了水巷子靠近诺水河的最边头。自然,雷氏炮仗的生意也在板板桥,乃至整个诺水河做得风生水起。 


图片来自网络


雷氏炮仗并非浪得虚名。炮仗店老板叫雷振清,溯源上五辈都是以经营炮仗为生的。之前,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营生,到了他父亲那一辈,竟以炮仗为支撑,以板板桥为支点,在诺水一条河乃至通江县城开了若干分号,这些分号也都做得有声有色的。他还利用赚来的钱既修铺置房,又在板板桥场后的黄村坪,置买田地数十亩,赫然成了一方土豪。

雷振清生得个子高大,长相儒雅,气宇非凡。20岁出头便娶了板板桥王善人家幺女为妻,妻子贤淑勤劳,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子,一时雷家人丁兴旺,生意红火。

 雷振清深知自己做炮仗营生,玩的是危险行当,是不能也不敢结任何江湖梁子的。因而,他不仅仅一贯遵循这个经营法则,从小就教导儿子们,不要在社会上,江湖上去厮混,更不要自恃家境殷实,看不起穷人或下人。好在三个儿子自幼耳濡目染,从小循规蹈矩,雷家在通江县的各大水路码头,生意场子也都口碑甚好。

水巷子总长度不过三五百米,雷振清的家宅就占据了其中的一大截,而且一边紧邻诺水河,一边靠着二郎庙的场镇。因为做炮仗是个严禁烟火的营生,雷振清一家老小,包括雇请的小工杂工,都不吸烟。而且在售卖场所和制作场地,自然也严禁烟火。雷家为了便于管理,在板板桥的宅院既是住宅,又是作坊。临街的三四间门面,里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数十个黑漆木柜,柜面分为若干层,每一层都分门别类摆放着若干品种的炮仗。一般情况下,他的铺面都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帮工替他守着。这个人的主要职责,是应酬板板桥附近或四面八方慕名前来购置炮仗、批发炮仗的客商。

与门面相通的后院,一个十分宽敞的后天井,两边的厢房相对宽敞,摆着制造炮仗的器械,明亮处放着裁纸用的刀,很大很闪亮,像个巨型的蟹钳,不怒自威地躺在那儿。制作炮仗的原料,除了炸药,就是草纸和外包装纸,因而,在裁纸刀后面又是堆码成山的草纸和红红的黄黄的外包装纸。

雷氏炮仗与众不同的,主要有两点:一是爆炸力强,尤其要说明的是他特制的连环炮,一串花花绿绿的小炮,可以1000响,3000响,也可以5000响,更绝的还有10000响。看似并不起眼,如果施放者爆炸不当,整体爆炸开来,轻者伤及皮肉,重则伤筋动骨。另一个就是裹面纸是红黄相配,看上去爽目赏心,每一串鞭炮上都有雷氏标记,有点像现在流行在商品上印制的商标。买家一眼便知它的出处,从而绝对区别于其他鞭炮的外型,这也是雷氏炮仗的亮点。在堆码如山的炮仗中,你一眼就可以看出雷氏炮仗的鲜明特色。


远虑与近忧,是每一个经商者对社会和自我把控的关键。雷振清是一个极其有心的商人,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一个人在社会上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或事都抹得光。作经营炮仗营生的一旦遇到了对头,随便来点火星之类的玩意,就可以让你家毁人亡。所以,自打他开始主宰雷氏炮仗,对雷氏炮仗的生产和经营作了很多改进和修补。

我下面要说到的,雷氏炮仗作坊的另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所有的炮仗使用的硝类炸药,其实都不是在板板桥住宅或者黄村坪修建的作坊上炼制的。黄村坪的作坊内堆码的,只是一些零星的炸药或成型的炮仗。他的真正炸药炼制地点十分隐秘,就是他雇请的帮工,好多人也并不清楚。民国时期,做炮仗都是用的土硝,大都自己熬炼配制。每到淡季,每家炮仗店都要雇人外出熬硝,采药。一些小本经营户,会去通江城里采购现货,回来配制。


雷家已经好多年都是自己熬制了。他选择的地点十分隐秘,居然在溯流诺水河几十公里外,一个名叫中峰洞的巨型山洞中。中峰洞是诺水河最大的一个山洞,洞口藏身米仓古道半山腰,相传武则天、建文皇帝都曾经进过洞,后来闹白莲教起义,更是藏兵重地。只是,洞深幽迷,人迹罕见。不知什么原因,雷振清居然走进了中峰洞。在这个洞内,雷振清秘密安置了大量的熬硝、制硝设备。每年的夏秋季节,他都会派人秘密进洞,操持配置炮仗所必须的炸药。

 中峰洞隔板板桥还有几十公里路,山深洞秘,安全且方便。到了深秋时节,雷家的人就会用船沿着水路,把春夏时节在中峰洞内熬制好的硝和配制好的药料运回板板桥。然后在黄村坪作坊或临街铺面连夜加工,神不知鬼不觉中,数以万件、几十万件、几百万件的鞭炮已经制作完毕。到了冬天,开始陆续对外发货,然后派出一些人马催收货款即可。

 雷氏一门世代善良,与人友善。所售鞭炮声名在外,在诺水河至通江城这一条线上,南来北往的货船上,很多运送的都是雷氏炮仗的货品。雷氏炮仗因为爆炸力强,声音清脆,经营清爽,在通江县境内博了个“雷音炮”的美名。

这个名声并不是商品的品牌,那个时代不时兴商标注册,都是社会上的人赞叹并送给雷家的雅号。雷音炮出名后,在通江县境内一年比一年火爆,销量大增。到了秋冬时节,前往板板桥批发货物的客商络绎不绝。诺水河里的船只,来来往往,居然有很大部分是冲着雷音炮来的。一时间,忙坏了雷家铺子,不是货源告急,就是销量激增。

为解决供不应求的矛盾,便有人出点子,到其他炮铺上去收购一些炮仗回来,贴上雷音炮的标签,足可以应付,而且利润还会比原来更丰厚些。可是,雷振清就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任你咋个游说,他也不同意收购别人家的炮仗。他说那样做太欺诈了,一方面坑了那些信任雷音炮的老客户,另一方面也有损雷音炮的名声。这种自砸招牌,自断生路的事情,雷家铺子咋个也不能做。


中峰洞

  

1932年的冬天,大巴山忽然开始闹红,从大别山转战而来的红军从通江的两河口入川,势如破竹 ,不到半个月时间,解放了通江城,并沿河而上,从板板桥一直打达到川陕交界的南郑县。

 红军在诺水中下游的涪阳坝,建立了红江县,板板桥划归红江县,同时也成立了乡苏维埃政权。雷振清此时已年过半百,三个儿子大的年过30岁,小的也满14岁。红色风暴也许并没有把雷振清震撼得心旷神怡,却把他的三个儿子震动得兴奋不已。大儿子很快就应征去了红军设在通江县城附近的兵工厂,据说一去便被委以重任,带领一帮人专门负责熬制炸药。二儿子也参加了红江县赤卫队,背起土枪土炮,整日里清匪反霸。就连他的小儿子也兴奋地扛起红缨枪,参加了板板桥的儿童团。

 一夜之间,雷振清的三个儿子都从身边飞走,小儿子虽然没有离开板板桥,似乎也没有心思关心雷家炮仗的生意。雷氏炮仗的三个重要人物的忽然离开,使这家百年老店一下子失去了生机。

以雷振清的经历,他无法判断这次闹得天翻地覆的红色风暴的结局。虽然一夜之间已经改天换地了,但这场风暴能够维持多久?他自己心中没底,儿子们加入了这场风暴,他没有阻拦,自己也没有参与,他还是想千方百计的维持雷氏炮仗的经营。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无法扛住这场红色风暴的袭击。因为,他大儿子已经把雷家多年来经营在几十公里外的秘密熬硝点中峰洞,拱手送给了红军。

这样一来,雷氏炮仗基本上处于半瘫痪状态,存货早已销完,新货已没有制硝的基地和来源。更重要的是,三个儿子都已完全被红军赤化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思考过雷氏炮仗的未来。或者说,他们已经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继续生活下去。



轰轰烈烈的三年闹红,本来让大巴山已经红得发烫了,岂料一夜之间,形势发生惊天变化。1935年8月,红四方面军大部队为策应中央红军北上,忽然西渡嘉陵江,来了个全军大撤离。

 在这个何去何从的关键节点,雷振清的大儿子义无反顾地走了。二儿子所在的赤卫队也升格为正规军,二儿子也毅然随军走了。只有三儿子因年龄太小,没有被红军带走。雷振清的三个儿子,只剩下一个小儿子,他的悲伤或者惆怅,可想而知。

 以雷振清的老练,他预感到这场风暴后面,将会有更大的风暴来临。就在他打算带领小儿子出去躲避的心思刚动起来,小儿子也不见了。据说是参加红军留下的巴山游击队,也转移至川陕交界光雾山的深山老林打游击去了。

 红色风暴刚刚退潮,还处在兴奋状态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着无法承受的白色恐怖。

国民党打回来了,还乡团也打回来了。当年红旗招展,欢歌笑语的大巴山,一夜之间变成血雨腥风的世界。

 雷振清也无法独善其身,三个儿子都跟随红军走了,他这个红色家属怎能逃脱白色恐怖的惩罚呢?板板桥的大地主,已在外地躲藏三年的还乡团长王老虎打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气腾腾地告诉雷振清,他只有两条路可选择,一是把他家熬制硝药的秘密基地说出来,交给还乡团经营。二是把三个儿子的去向说出来,特别是他打游击的三儿子,必须召回来,否则就要诛灭他的九族!

王老虎临走时撂下一句狠话,他留给雷振清的时间只有三天!

三天的时间,说到就到。奇怪的是雷振清在这三天时间里,哪儿也没去,甚至连门也懒得出。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地等待着王老虎反攻倒算时刻的到来!


就在雷振清等待王老虎清算的这三天时间,板板桥已面目全非,血流成河。当初打土豪分田地的乡村苏维埃干部,几乎没有一个逃过王老虎的枪子儿。一时间,板板桥的五岭八村枪声四起,哭声振天!

 第三天,王老虎给雷振清规定的大限时间已到!

 当王老虎杀气腾腾地带着一伙还乡团丁闯进雷氏炮仗作坊时,雷振清正在一脸平静、慢悠悠地酌着小酒,妻子也一声不吭坐在一旁。雷家炮仗坊已经名存实亡,伙计们也早被雷振清提前遣散了。

 王老虎看见雷振清悠闲自得的样子,气得暴跳如雷。他气咻咻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雷振清的衣襟,挥舞着手中的盒子炮,疯狂的地嚎叫: “雷老儿,你想到过今天的下场吗?”

“哈哈,彼此,彼此。”

雷振清斯斯文文地回答,正眼也不曾看过王老虎那张因为气急而扭曲的丑脸。

“彼此你娘的个大头鬼,老子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王老虎,别急,我可以保证,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死去的娘了。”

“啥,你这个老不死的,死到临头还敢跟老子耍嘴巴……”

“看,王老虎,你认识这个么?” 王老虎还没有缓过神,雷振清已神态自若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手榴弹,眨眼间已经拉开了弦。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接下来的便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雷氏炮仗店倾刻间已化作了一片火海。这连串的爆炸声持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由此引发的大火在板板桥燃烧了一天一夜。这场爆炸使得板板桥的水巷子,几乎房舍尽毁。

遗憾的是,自此,通江县境内再无“雷音炮”传世。

直到60年后,笔者查阅《通江苏维埃誌》,才找到一段关于雷氏炮仗店爆炸的简要记载:“1935年8月27日,板板桥还乡团团长王老虎及团丁17人,在雷氏炮仗店被雷振清引爆炸药,全体被炸死。1983年,雷振清被政府追认为烈士。三个儿子均先后阵亡于红军长征,抗日战场和巴山游击队。”


作者简介


张中信,四川通江人,经济学研究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成都市青羊区文联副主席,《琴台文艺》执行主编。曾荣获“全国优秀读书家庭”“四川省优秀青年”称号。已在国内数十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出版《风流板板桥》、《匪妻》、《成都书》、《失语的村庄》《野茶灞时光》等著作23部;作品多次获奖并入选数十家辞典选本。人生格言:“宁坐板凳十年冷,不为斗米半折腰”;文学箴言:“如果我最终能成为一个作家,我情愿只是一个乡土的作家;如果我最终能为后世留下一种姿势,我宁愿只是一种泥土的姿势。”散文集《野茶灞时光》《神韵巴中》《成都书》分别获得第七届四川文学奖、第三届四川散文奖和第八届冰心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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