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杰 | 《邪不压正》里的廖凡同款猪腰子脸，是朱元璋的真容吗？
本 文 约 2200 字
阅 读 需 要
5 min
点击上方绿标即可收听音频
在长城影院看《邪不压正》的时候，朱元璋的画像与廖凡的芒果脸对比一出，全场笑翻了天。
和《邪不压正》里的其他二十个彩蛋一样，这个梗在网上也引起了热烈讨论和各种奇怪的解读。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人甚至上纲上线，说姜文这是在丑化明朝，丑化汉人。
现在存世的朱元璋画像，共十三幅。其中有两幅是正常的帝王像的格式，四方脸，面貌端庄，长相英俊，其余十一幅则均异常丑陋，都长着一张完美的猪腰子脸。
朱元璋丑陋的民间异像和标准帝王像
为什么朱元璋会有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呢？两张画孔哪个是真的呢？
我在《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和《朱元璋传》中对这个问题并没有进行深入探讨，但是结合相关论文，我认为面貌端庄的那两幅更接近真实。首先，如学者胡丹所说，这两幅画像一中年一老年，但是脸上相貌特征保持一致，比如老年像的两颊上生有银白色短髭，中年像同样部位也有，只不过是黑色的。其次，如果你比较朱元璋与他的儿孙们的画像，你会发现他们有一些共同的面貌特征，比如宽脸、眼距稍宽、络腮胡子。
再看朱元璋的后代们，不得不感叹老朱家强大的遗传基因，从太祖洪武帝朱元璋到孝宗弘治帝朱佑樘，七代九帝，都是祖传的大脸盘子。直到英年早逝的武宗正德帝和旁支继统的世宗嘉靖帝，才开始变成长脸型，但之后仍有万历帝的大方脸回潮。
当然我说接近真实，是指画师在画的过程中，肯定大大地美化了明太祖，让他英俊到可以演电影的程度，这种做法当然也可以理解。
那么，何以会有那么多特别丑陋的朱元璋画像传世，并且藏于宫中呢？
这是朱元璋和他的儿子朱棣装神弄鬼的结果。
中国传统观念认为，“异人必有异相”，必须有点生理缺陷，或者母亲被怪兽强奸过（比如刘邦），才有资格成为大人物。比如伏羲“奇骨贯顶”、项羽“重瞳”、刘备“双手过膝”，等等不一而足，可以说历代帝王，特别是开创之君，多少都有些地方长得不像人。
这种离谱的长相，往往也预示着奇丽的命运，我在新书《坐天下》里写过，中国历史上重复过无数次的一个雷同情节是，一些人发现身边的某人“有异相”，遂死心塌地跟随他谋大事，以图“泼天的富贵”。比如冯云山成为洪秀全最坚定的信徒，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洪秀全的面相。冯云山“少与洪秀全同学，尝谓秀全多异相”。清代中期王伦起义，也是因为精于相面的梵伟和尚经常对王伦说：“予阅人多矣，莫有如君者。（其他大人物）按其才与貌，终出君下。”
朱元璋起身赤贫，当上皇帝后内心非常自卑，总怕人瞧不起他的出身，因此经常搞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来引导舆论。朱元璋写过许多文章，比如《周颠仙人传》、《纪梦》，来宣扬自己身上的种种神异之处，进行自我神话。他说有一个叫周颠的仙人早就看出他要当皇帝，说自己即位前一年，就梦见穿紫衣的道士授给他绛旗、冠履、宝剑诸物，证明自己是上天简授，确定无疑。
传统时代搞宣传，总是简单粗暴，为了更有效地论证大明王朝的合法性，在开国太祖的相貌上，朱元璋的儿子朱棣也动起了歪脑筋。
据修于清代的《明史》记载，朱元璋相貌长得很奇怪。在他投奔红巾军的时候，正是特殊的相貌引起了郭子兴的注意。《明史·郭子兴传》说：“（子兴）袭据濠州。太祖往从之。……子兴奇太祖状貌，解缚与语。”也就是说，朱元璋投奔郭子兴的时候，郭子兴的亲兵们怀疑他是元军的奸细，把他抓了起来，但是郭子兴一见，认为朱元璋长了副奇怪的相貌，遂加以重用。
胡丹在《相术、符号与传播——对“朱元璋相貌之谜”的考析与解读》一文中对《明史》的记载进行了考证。他引用朱元璋亲自写的《纪梦》一文，证明朱元璋在回忆投军往事时，并没有提到自己因为相貌而受到注意这一细节，只说“城门守者不由分诉，执而欲斩之。良久得释，被收为步卒。”洪武十六年(1383年)，朱元璋为郭子兴庙立碑，碑文根据朱元璋本人提供的材料说：“王亲驰活之，抚之麾下。间召与语，异之，取为亲兵。”也就是说，郭子兴拔擢朱元璋为亲兵，是因为他谈吐过人，而不是相貌“惊人”。
然而到了永乐重修《明太祖实录》，开始加入了朱元璋因为相貌异常而引起注意的至关重要的细节：“子兴遣人追至，见上状貌奇伟异常人，因问所以来。具告之故。子兴喜，遂留置左右。”这段叙述，开始突出朱元璋“状貌奇伟异常人”。
朱元璋画像，长得这么奇怪，一看就是干大事的
还有满脸麻子的版本
到了永乐十一年（1413年）明孝陵的神功圣德碑文，更开始着力刻画朱元璋的特殊外貌：“（太祖）龙髯长郁，然项上奇骨隐起至顶，威仪天表，望之如神”。脖子上开始长出一块“奇骨”，而且隐然上行，直至头顶，朱元璋的异相由此逐步定型。因此清代修的《明史》据此写道：“（上）姿貌雄杰，奇骨贯顶”。
那么为什么要让朱元璋长出一张芒果脸或者说猪腰子脸呢？这也是画师贯彻“太祖相貌雄杰”最高指示的结果。为什么呢？著名相士袁忠彻在相面书《古今识鉴》书这样为朱元璋制定了一个帝王相的标准：
状貌非常，龙瞳凤目，天地相朝，五岳俱附，日月丽天，辅骨插鬓。
什么叫“天地相朝”呢？天地我们都明白，指的是天庭和地阁，也就是额头和下巴，天地相朝，也就是额头和下巴相互得看得见，因此只好委屈太祖皇帝长成两头弯弯的猪腰子脸了。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
一，电影里那幅酷似廖凡的画像，不是老朱真容。
二，这个形象，不是清朝人或别的什么敌对势力的丑化，而恰恰是朱元璋后人自己的“神化”。
不过，看了《邪不压正》里的廖凡，我们才明白，原来人真的可以长出所谓“天地相朝”。朱元璋需要画师加工，廖凡确实浑然天成，令人信服。
这在传统相术看来，可是几百年不出一个的异相。姜文在《晓说》的采访中说，“廖凡把一个野心家演得这样好，只是因为演技这么好吗？还是他内心藏了很多东西啊？我现在开始犯迷糊了。他显然不是我以前所见过的一般的演员。”
姜文欲言又止，我们也不禁细思恐极，哈哈哈……
本文参考了胡丹：《相术、符号与传播——对“朱元璋相貌之谜”的考析与解读》，在此表示感谢
- 推荐阅读 -
值班主编 | 曲飞 值班编辑 | 小窗 主播 | 水滴
这是第 255 篇文章
- END -
《坐天下》，张宏杰解读中国帝王。京东、当当、亚马逊有售。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