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玮 | 从死罪到理解再到民族文化——日本通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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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街日报》记者帕米拉•德鲁克曼，曾在全球范围内调查过婚外恋现象，得出结论：“婚外恋这种事几乎无法抵挡。”
虽然无法阻挡，但毕竟在婚姻制度仍是主流的当下，这种事大家还是不太好意思明火执仗，世界各国对婚外恋都有隐晦的说法，俄罗斯人称之为“偷溜到左边”，以色列人称之为“到一旁偷吃”；爱尔兰人和英国人则用足球赛术语进行比喻，前者称之为“越位”，后者称之为“客场比赛”；法国人以浪漫著称，但对婚外恋的比喻却俗不可耐，叫“到其他地方瞧瞧”；倒是印尼人的比喻相当浪漫，叫“美好的午间小憩”。
日本人称婚外恋为“不伦”。1998年，日本男星石田纯一在婚外恋被曝光后，面对电视镜头公开宣称“不伦也是文化”。他的这句话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日本著名作家渡边淳一表示，“不伦是日本的文化，丰富着日本人的感情生活”。拙文就聊一聊日本“不伦文化”是如何形成、发展、演变的。
1998年石田纯一公开宣称“不倫は文化”，引发强烈争议
一
江户时代，通奸者男女都要处死
婚姻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群居时代，没有婚姻关系，故不可能发生婚外恋。即便进入“对偶婚”阶段，日本人也相当“博爱”，男女方均可和别的异性发生性关系。646年大化改新后，大和政权制定了“男女之法”，规定了中国式的父系主义原则，“户籍”均根据“父系”记载。但史料显示，当时夫妻大都居住在妻子的娘家，直至10世纪初即平安时代，女儿“娶女婿”仍是基本婚姻形态，说明日本当时仍残留着母系社会的胎记。
10世纪以后，随着父系社会的确立，日本婚姻形态开始发生划时代变化，女性均以某种形式隶属于父亲、丈夫，或作为其主人的男性。“夫方居住婚”逐渐占据主流。
自这一时期，夫妻关系开始趋向于稳固，“通奸”概念也同步产生。例如，951年问世的《后撰和歌集》第1300首，就有“阴历十月初，发现妻密男（みそかおとこ）”一句。“密男”，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姘头”。《今昔物语集》中还有一男子发现妻子有“密男”而将“密男”杀死的故事，说明当时日本男子已将妻子视为私有物，不容他人“共享”。
进入镰仓时代即12世纪以后，随着武家政权的建立，男子的地位进一步提高，妻子也被视为私有物而不准他人染指。特别在进入江户时代即17世纪以后，《元禄御法式》规定：“与主人的妻子或师傅的妻子私通者，男女均处以死刑。促成这种私通者也处以死刑。”就是说，不仅“奸夫淫妇”将被处死，而且“皮条客”也将被处死。要是西门庆、潘金莲活在当年的日本，岂敢暗通款曲？王婆岂敢“成人之美”？
1870年12月，即进入明治时代以后，新政府颁布了最初的刑法典《新律纲领》，依然定有“通奸罪”。这是否符合“文明开化”要求？《读卖新闻》和《每日新闻》的前身《东京日日新报》等报纸，就此展开了热烈讨论。最终，主张用法律手段禁止“通奸”以维护一夫一妻制的意见占据上风。被誉为“国民教师”的福泽谕吉由17篇文章构成的《劝学篇》的第8篇《勿以自身意志制约他人》，即竭力主张“男女平等”和“一夫一妻”。
1880年，明治政府设民法编纂局，以法国民法典为蓝本，起草民法。但是，最初制定的民法因遭到帝国大学法学士会反对，进而引起民法典论战而搁浅。1893年，明治政府再度设立法典调查会，以德国民法为蓝本，对此前“法国版”民法进行大幅度修订后定稿，于1898年起施行。日本民法从法律上确认了父家长家族制度。
日本现行刑法典是1907年颁布，1908年施行的，并均有“通奸罪”。但是，由于父家长制的确立，刑法对男女“通奸”并非像江户时代那样一并处置，而是区别对待。也就是说，“通奸罪”的适用，男女是不平等的。
二
大正时代，诗人通奸案拷问社会
明治以后，是被称为“一朵虚幻而美丽的花”的大正时代。在大正元年即1912年，日本发生了一起轰动整个社会的诗人北原白秋“通奸事件”。
北原白秋才华横溢，被作家石川琢木称为“当今唯一的诗人”。所谓“天下才子必风流”，当时26岁的有妇之夫北原白秋也未能摆脱这一“魔咒”，与他的邻居、《中央新闻》社会部摄影师松下长平23岁的妻子松下俊子“通奸”而获罪入狱。当时，很多人为北原白秋鸣冤叫屈。因为，松下长平不仅对俊子施行“冷暴力”，而且经常将情人带回家中。俊子非常苦恼，经常向北原白秋倾诉苦衷，引起北原的同情。这种同情，最后发展为“爱情”。但是，这种爱情按照当时的法律，属于“奸情”。不久，他们的“奸情”被松下长平察觉，并向法院提起诉讼。北原白秋即刻被拘捕。按照日本刑法，已婚的男性与未婚的女性发生恋情，不构成通奸罪，而已婚的女性不管与已婚还是未婚的男性发生恋情，只要该女性的丈夫提起诉讼，则男女双方均构成通奸罪。
在1912年9月号的《朱栾》杂志上，北原白秋做了如下陈述：“作为奇耻大辱的通奸案的一方被告，上月6日，我接受了第一次审判，我被铐上手铐，和她一起，同其他犯盗窃、杀人、伪造印鉴罪的囚徒一起被押上囚车，送往市谷拘留所。在那里，我作为‘387号’囚徒，被关在第八监房第13监室。”
“通奸事件”在北原白秋的诗人生涯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也给日本社会留下了一个问号：对通奸，是否应该不问情由地进行刑事处罚？对“通奸”的认定与惩处，是否应该男女有别？
1946年底，在东京日比谷公会堂，NHK（日本放送协会）举行了是否应删除刑法通奸罪条款的广播讨论会。会上，京都大学教授、法学家泷川幸辰等力主废除通奸罪。理由是：刑法中的通奸罪对女性是不公平的。但是，女权主义代表人物平冢雷鸟等则表示反对。她们认为，日本尚不具备使妇女因通奸罪的废除而获得解放并自立的社会条件。最终，法律偏向“通奸废除论者”。1947年，根据二战后制定的《日本国宪法》“尊重基本人权”的原则，日本当局在修订刑法典时，删除了通奸罪，理由是，国家用法律处罚通奸行为，是对公民基本人权的侵犯。
然而，令“通奸罪废除论者”始料未及的是，在这以后，日本离婚率激增，而最主要原因，就是婚外恋被归入道德而非法律范畴。为此，泷川幸辰于1952年春发表文章《通奸和日本人》，对自己以前认为“通奸是道德问题，法律不应干涉”的观点表示“深刻忏悔”。
三
妻子们“思秋”：“不伦之恋”已是当今日本文化标签
通奸还有另一个名词，叫“和奸”，原产地是中国。
所谓“和”，即男女双方两情相悦。1979年，女作家森瑶子发表了“战后日本第一部主妇偷情小说”《情事》，引起极大反响。因为，小说反映了女性主导型的不伦正日益普遍的社会现象。这种现象和以往“丈夫寻花问柳，妻子默默忍受”的不伦模式，有根本差异。1983年1月20日，福冈市FKB每日放送开播了一档题为《妻子走向婚外恋时》的节目，请妻子们谈论婚外恋的体验。节目开始仅20分钟，10台电话机全部鸣响。在总共打进电话的56名妻子中，有46名妻子毫无愧意羞涩地叙述了自己的婚外恋体验，同年3月30日，《西日本新闻》登载了她们令人瞠目的内心独白。
开始于80年代的“妻子们的思秋期”，正值日本经济迅速增长。从1982年开始，日本的纯资产储备额逐年递增，1985年更是从1984的700亿美元一跃而为居世界首位的1200亿美元。1987年，另外两项显示经济实力的指标“贸易顺差”和“外汇储备”，日本也达到了世界第一。“三冠王”被日本人引以为荣。
然而，正如齐藤茂男在报告文学集《妻子们的思秋期》序言中写到的：“工薪阶层的丈夫作为‘社畜’，一心只想攀升，使妻子们日感寂寞不满。她们对丈夫们毫不怀疑、尽心竭力构筑起来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发出了疑问，她们用心灵和肉体的表现，开始向男人们发出某种呼唤。”
1983年2月21日，KBC九州朝日放送连续3天播放了《妻子们的叛乱》特集，其中介绍了琦玉医科大学副教授田村正晃以4000名妻子为对象进行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婚后与丈夫以外的2名以上男性发生过性关系的占33.3%，与1名男性发生过性关系的占48.7%，两者合计达82%。以此为背景，1985年秋TBS电视台播出的以“妻子偷情”为主题的电视连续剧《星期五的妻子们》，产生了轰动效应。因为，这部电视剧成为日本社会“不伦文化”的真实写照和80年代女性主导型不伦的醒目标签。
进入1990年代后，女性对不伦似乎依然“渴望”。1991年9月，日本女性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结婚后还想恋爱》的专题报道，并以婚龄7年以上、平均年龄32岁的职业女性为对象，进行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有68%的女性对“除了丈夫，您是否喜欢过其他的男人”这个问题回答“是”。1996年，日本五大报纸之一的《日本经济新闻》连载了医学专业出身的作家渡边淳一的小说《失乐园》，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值得关注的是，引起轰动的原因不是以“严肃”著称的《日本经济新闻》前所未有地刊载了充满露骨性描写的作品，而是作品叙述的中年已婚高知男女，从邂逅相遇，经过曲折相恋，最后牵手殉情的悲凄故事，拨动了无数与他们同时代男女“失乐园”的心。1997年，《失乐园》被拍摄成电视剧，由古谷一行和川岛直美领衔主演。再后来，《失乐园》又被拍成电影，由役所广司和黑木瞳和主演。“失乐园”也因此成为一个“专用名词”。
根据渡边淳一《失乐园》改编的同名电影
《失乐园》之所以引起轰动，是因为它涉及了当今日本社会普遍存在的“婚外恋”这一社会问题，并再次向人们提出了这个古老但常新的问题——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婚外恋”。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婚外恋究竟是能够找到“乐园”，还是将失去“乐园”？
今天，“不伦文化”依然是日本电视收视率的保障。2014年11月，随丈夫前来中国访问的安倍昭惠和60名中国学生交流。她问中国学生，对日本哪些东西感兴趣，回答是“日剧”。她又追问：“什么日剧”？回答是《昼颜》。
前两年大火的讲述婚外情的《昼颜》
中国学生居然没有说爱看的日剧是《挪威的森林》或《一吻定情》，而是“不伦文化”的代表作。《昼颜》中有一句经典台词：“真正的恋爱必须等到结婚以后才能体会。”不知这句台词对中国学生会产生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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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曲飞 值班编辑 | 小窗 主播 | 海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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