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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扬 | 皇上再深情,该杀你还是会杀,不信问年羹尧

张明扬 搜历史 2018-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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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打


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前后,雍亲王胤禛给年羹尧写了一封气势汹汹的长信,也就是后来成为著名史料的《和硕雍亲王谕年羹尧》。

《和硕雍亲王谕年羹尧》局部

作为八旗特色的“主子”,胤禛对在夺嫡之争中态度暧昧、几边下注的年羹尧极为不满。尽管年羹尧此时已贵为四川总督,但自恃“主奴关系”的胤禛在书信中语气极为不善,用郑小悠《年羹尧之死》一书的说法就是,“颇有胤禛一贯的诛心风范”。

胤禛一上来就大骂年羹尧仗着是官二代不尊重自己这个主子,“知汝以儇佻恶少,屡逢侥悻。君臣大义,素所面墙,国朝祖宗制度,各王门旗属主仆称呼,永垂久远,俱有深意。尔狂昧无知,具启称职,出自何典?”竟敢不请安也不贺寿,“况妃母千秋大庆,阿哥完婚之喜,而汝从无一字前来称贺,六七个月无一请安启字,视本门之主已成陌路人矣。”

胤禛认为,年羹尧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愿自称“奴才”,刻意在淡化与自己的“主奴关系”。“况在朝廷称君臣,在本门称主仆,故自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以至公等莫不皆称主子、奴才,此通行常例也。且汝父称奴才,汝兄称奴才,汝父岂非封疆大臣乎?而汝独不然者,是汝非汝兄之弟,亦非汝父子矣!又何必称我为主!既称为主,又何不可自称奴才耶!”

胤禛写这封信的目的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发泄”,亲王和总督这个Level才不屑于玩这种情绪化语言游戏。在信的前半部分狠狠敲打了年羹尧之后,胤禛在信的后半部分图穷匕见,命令年羹尧将随任的十岁以上儿子、弟侄全部送回北京,除了继续强化主子的权威之外,这其中自然有充当“人质”的意思。

所幸年总督接信之后,迅速按照“主子”的命令将子侄送回了北京,否则他与胤禛也就没有之后那些爱恨痴缠的通信往来了。

《和硕雍亲王谕年羹尧》是胤禛和年羹尧之间第一封重要的通信,充满了火药味,而等到胤禛于1722年底登基变成“雍正”之后,两人之间的通信风格大变,雍正笔下的年羹尧从“恶奴才”迅速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忠仆”。


恩人


即位后,深感地位不稳的雍正将年羹尧视作可以信任的股肱之臣,对年羹尧本人及年氏家族各种封爵加恩,年羹尧的父亲、兄长以及在宫中的小妹都没有落下,特别是年小妹还被封为贵妃。年羹尧也没有辜负雍正的抬举,帮皇帝搞定了在西北的“大将军王”十四爷胤禵。

《雍正王朝》中唐国强饰演的雍正

雍正为了年羹尧像杨贵妃一样尝尝新鲜荔枝,派快马仅用了6天时间就从北京送到远在西北的年羹尧手中。年羹尧收到之后,写了非常肉麻的《奏谢御赐荔枝折》,其中写到“竟有一颗颜色香味丝毫不动”,“臣再东望九叩默坐顶礼而后敢以入口”。吃荔枝前都要先磕头。

雍正元年(1723年)九月,年羹尧上折子说陕西境内的谷子长得很好。就这么一封看上去挺正常的工作汇报,竟也引来雍正的感情热烈的回应,“真正可喜之事。有你这样封疆大臣,自然蒙上苍如此之佑,但朕福薄,不能得如你之十来人也。”是呀,如果大清朝有十几个年羹尧,雍正该有多幸福呀。

雍正二年(1724年)年初,年羹尧率兵在青海大败罗卜藏丹津,平息了雍正的心头大患。雍正闻讯后欣喜若狂,在与年羹尧的通信中进一步放飞自我,用情用力之深甚至到了君臣不分的地步。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雍正的信件看上去往往带有“情书风”。他在一则给年羹尧朱批中曾写道:“你此番心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尔此等用心爱我处,朕皆体到……总之,你待朕之意,朕全晓得就是矣。”

想到两人之后的决裂,雍正以下这段肉麻表白会更让你感叹世事多变。“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尔……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诞就是矣。”雍正也太实诚了,这些朱批怎么就不销毁呢?

就是在这则朱批中,雍正提出了著名的“恩人说”:“自尔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甚至感情浓烈的雍正也觉得“恩人说”有点不妥,在朱批中还专门补充说,“此言虽粗鄙失礼,尔等不敢听受,但朕实实居如此心,作如此想。”

雍正实在是“不知如何疼年羹尧”了,把这份爱和承诺又交给了自己的子孙,“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


决裂


古人有“情深不寿”之说,移用至雍正与年羹尧的关系上,两人极其亲密的蜜月期其实只延续了两年,如果以年羹尧的青海大捷为节点来计算,只有短短大半年。

雍正二年年底,年羹尧回京觐见雍正,两人书信中的各种“君臣相遇”“疼你爱我”,原本以为在见面之后会将情谊推上新的高峰,但谁料却成为了两人关系的转折点。

最初的责任应该说是年羹尧的,自恃功高的年羹尧回京后各种飞扬跋扈,四处插手各项政务,几乎得罪了北京城大半个官场。我们用后见之明看,当然可以说年羹尧被功劳冲昏了头脑,不知进退,但年羹尧的跋扈难道雍正没有半点责任么:年羹尧看了那么多热情洋溢把自己捧上天的朱批,能不得意忘形么?皇上都这么爱他了,他恃宠而骄又怎么了?

但年羹尧显然还是错估了雍正的性格。这位皇帝当然有感情肆意磅礴的一面,宠幸你时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赐给你,最好听的话都写给你,这无疑是真诚的;但他一旦心生不满甚至疑虑,这种情绪也会迅速蔓延,将此前的君臣相遇撇得一干二净,恨不得将你一贬到底甚至碎尸万段。说到底,爱与恨都不知节制,特别是在权力没有制约的情况下,全凭情绪。

雍正的冷淡后来跋扈如年羹尧也发现了。年羹尧离开北京后给雍正上了一个谢恩折子,承认自己犯的一些错,同时感谢皇上的宽宏大量。但雍正显然已经不打算宽宏了,他在朱批中意味深长地写道:“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这算是最后通牒了吧。

之后,雍正和年羹尧的书信来往就进入了各种找茬的阶段,从他此后的朱批中,几乎可以梳理出年羹尧步步被逼着走向人生终点的时间线。

《雍正王朝》中的年羹尧

雍正三年(1725年)年初,年羹尧上贺表颂扬皇帝“朝乾夕惕励精图治”,但笔误写成“夕惕朝乾”。雍正抓到这个笔误上纲上线大作文章,直指年羹尧是故意的,“年羹尧自持己功,显露其不敬之意,其谬误之处断非无心”。雍正称,既然年羹尧“不欲以‘朝乾夕惕’四字归朕尔”,那他也不必遵守之前的承诺,“年羹尧青海之功,朕亦在许与不许之间未定也。”

一句话,彻底决裂了。

雍正三年四月,年羹尧被逼调任杭州将军,行前发出了“谢恩折”,信中虽已有求饶之意,但仍以功臣自居。雍正在朱批中一边说自己不会虐待功臣,但又暗示年羹尧有反心。在帝制时代,臣子被皇帝说有反意基本就是杀头抄家的前奏了。

随着雍正的步步紧逼,感受到死期将近的年羹尧终于放弃了一切自矜与抵抗,给雍正又上了一个折子,用郑小悠在《年羹尧之死》中的说法就是“这辈子最跌身段的‘乞怜折’”。年羹尧求饶乞命说:“臣今日一万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天恩怜臣悔罪,求主子饶了臣,臣年纪不老,留下这一个犬马慢慢的给主子效力”,“除了皈命竭诚恳求主子,臣再无一线生路”。

这个“乞怜折”并没有得到雍正的回应。此后,年羹尧不断上奏,各种认错求饶,但也再没有收到雍正的私信回复。

雍正三年年底,朝廷议政大臣向雍正提交了年羹尧案审判结果,给年羹尧开列92款大罪,请求立正典刑。雍正并不想担上滥杀功臣的恶名,边下手谕给年羹尧催促他自裁。雍正在手谕中说,“尔既不肯自尽谢罪,朕只得赐你自尽。尔亦系读书之人,历观史书所载,曾有悖逆不法如尔之甚者乎?自古不法之臣有之,然当未败露之先,尚皆假饰勉强,伪守臣节。如尔之公行不法,全无忌惮,古来曾有其人乎?”“尔自尽后,稍有含怨之意,则佛书所谓永堕地狱者矣,万劫亦不能消汝罪孽。”

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啊,年羹尧死了还要被雍正咒“永堕地狱”。

郑小悠《年羹尧之死》的第一章取名为《“功臣不可为”》,用的是年羹尧门客汪景祺在雍正三年三月写的一篇同名文章的典。汪景祺的文章大意是:办大事的人,哪有不落一堆小把柄的?功臣自谓是国家柱石、受恩深重,讲话也比一般大臣更直率一些。忠言逆耳,君主自然更不爱听。几下里凑起来,功臣便让君主又疑又畏又怒又厌,他还能有个好下场么?

话虽然这样说,但郑小悠认为,如果同样的事情放在康熙身上,年羹尧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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