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你若惹出祸来，不要把老师说出来 | 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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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传说中的教师节，一张截图在朋友圈刷屏。那是86版《西游记》第一集，孙悟空的师父赶走他之前对他说的话。剧中的情节是，菩提要赶孙悟空走，孙悟空说：“弟子蒙受师父传授大恩，未能报答，怎能离去啊！”菩提一脸黑线说：“说什么报答之恩，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师父说出来就行了。”
我怀疑看错，或网友P图加字幕加错，特意重刷了一次，没错，菩提的台词是“说什么报答之恩”。
这就尴尬了。“报答之恩”什么鬼？从来只有养育之恩、传道之恩、接济之恩……人孙悟空明明说的是“传授大恩”，难道你不应该接一句“说什么传授之恩”吗？看来，菩提这位古印度人的汉语，真是中国那些初中语文都不及格的编剧教的。
86版的台词，曾经被很多人赞为经典，且逐字逐句抠出来当教科书级别的典范，没想到也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槽吐过，开始划重点。教师节，菩提这台词刷屏，很多人当笑话转，背后折射的社会心态，细思极恐。
先看百回本《西游记》原著，菩提的话，比改编后的台词狠多了。首先，菩提逐徒令的第一句就是：“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可！”这是老师对学生赤裸裸的威胁，你若依师回去，就能活命，若不走呢？嘿嘿。孙悟空一听，“领罪”说：“上告尊师，我也离家有二十年矣，虽是回顾旧日儿孙，但念师父厚恩未报，不敢去。”然后，菩提就对编剧啪啪打脸了，看他怎么说的：“那里甚么恩义？你只是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最狠的还是，孙悟空跟同学们告别时，菩提又说：“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这话，可就不是一般的“你敢说是我学生我打死你”了，“剥皮锉骨”，那是肉身之极刑；对于仙人来说，“剥皮锉骨”还不算什么，哪吒还自己动手片皮剜肉削骨备火锅料呢。最狠的，是“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按神话逻辑，别说皮肉骨了，人死了都能复生。但是，神魂（或曰魂魄）是不可再生资源，要真的被“贬在九幽之处”、“万劫不得翻身”，那可就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看过《三体》的朋友应该都记得，第三部最后，云天明送给程欣一个小宇宙，让她一个人呆着，大概就那感觉。你以为很浪漫吗？空间是虚拟的，时间是停滞的，神魂就以代码的形式存在着，那是绝对的空虚，是精神的极刑。
所以孙悟空听到这个真的怕了，赶紧承诺说：“决不敢提起师父一字，只说是我自家会的便罢。”
师生之间什么仇什么怨，让当老师的这么狠？
其实不是狠，是怕。菩提吓孙悟空的话，也是他最担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以才把恐惧转嫁。
菩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个姓孙的学生，是个不甘心在神魔世界里当孙子的学生——他聪慧，但不聪明。
聪慧跟聪明有区别吗？有，聪慧只关智商；聪明，既是智商，更包括情商。
孙悟空的聪慧，表现在一教就会，甚至能举一反三，特别是能猜中老师的哑谜，得到老师真传。但菩提老师在教他时，一开始就是小心翼翼的。比如，教他“长生之妙道”，要避开众人耳目，半夜三更时才上课；教他七十二般变化，虽当着同学们的面，却是把口诀“附耳传授”；只有在教筋斗云时，才是公开授课。
为什么？因为筋斗云是根据猴子特性设计的，属于“人体工程学”，我把课程公开，其他人也学不来；天罡地煞的变化神通，很多魔法学校也都有开这专业，不具标识性；只有“长生之妙道”，才是菩提的独家秘笈，原著中，菩提教给孙悟空的长生口诀，头两句就是：“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生命无他说。”“显密圆通”，那就是西方学说的要点，“无他说”，就是独此一家。长生妙道哪家强，西牛贺洲找蓝翔。
当然，菩提的学校，九流三教什么专业都教。那些，都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就像搞个军事培训班对外招生，特色是游击战，但阵地战、攻坚战等其他战术也得教，否则，学员们一回去，只会“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驻我扰，敌退我追”，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在哪里学的，这就麻烦了是不是？
菩提发现孙悟空聪慧，这让他很开心，因为当老师的，都希望学生能尽得其所教；但与此同时，他又发现了，孙悟空不够聪明。
这里说的“不够聪明”，就是指情商太低；换句话说，还是不够“圆通”，不识时务。具体表现就是，好卖弄。
原著跟电视剧都有这情节，菩提老师偏爱孙悟空同学，给他开小灶，这个已不是班上的秘密。但孙同学到底学得怎么样了呢？大家都有好奇心，有一次就问他，学得咋样了？孙同学笑道：“不瞒诸兄长说，一则是师父传授，二来也是我昼夜殷勤，那几般儿都会了。”大众道：“趁此良时，你试演演，让我等看看。”悟空闻说，抖搜精神，卖弄手段道：“众师兄请出个题目，要我变化甚么？”大众道：“就变棵松树罢。”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就变做一棵松树。
这一幕，被菩提老师发现了，成了他赶走孙同学的导火索。菩提老师表面上的理由是：“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假如你见别人有，不要求他？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祸，却要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你之性命又不可保。”
表面上，这是为学生着想。但这个理由很牵强，只是怕学生“性命不可保”，为什么一定要他赌咒发誓以后不说出老师名字呢？根本原因，还是恐惧。因为，喜欢卖弄的人，必定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必定不听话；不听话的人，必定要闯祸。而他所闯的祸，跟他的能力成正比。
现在的孙同学虽然还没毕业，但神通已非一般神仙可比。菩提老师就算没能穿越看到他大闹天宫，但已算出五百年后孙同学会遭遇雷劈、火烧、风吹，这些，都是闯了大祸之后天庭惯用的刑讯手段。如果那时候被发现孙同学的老师是菩提，不就坐定了“煽动颠覆天庭神权罪”吗？菩提再怎么厉害，也不是灭霸，他怎么能不怕“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哪吒。同样是师生，太乙真人对哪吒，那可真是处处护短。哪吒这熊孩子干的事，别的不说，把体制内的龙王三太子都弄死抽筋了，这祸闯的，可不亚于被夸大了的“大闹天宫”。但你看，太乙老师可有半句批评？可会因害怕而威胁哪吒不能说出是他学生？不但没有，还一次次为哪吒擦屁股，甚至教他跟父母断绝恩义。
哪吒的老师太乙真人，传说中的别人的老师
别人的老师，咋就这么不同呢？
答案可能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不，不是太乙真人全宇宙无敌，而是，他知道成汤气数已尽，哪吒是姜子牙革命军中马前卒，所以他再怎么作，也不会遭天谴，将来还会是新周朝的开国将领呢。
什么样的规则，就有什么样的师生关系。现在高校要对学生进行规划，也是怕将来学生闯祸，殃及老师和学校。当老师的，也战战兢兢，怕一句话说错，学生就举报。
所以，这《西游记》如果让我来拍，台词会改成这样：“别扯什么恩义了，日后你别举报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想，这才是老师最想对学生说的话。
嗯，特别是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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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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