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 | 仙女不是你想睡，想睡就能睡
本 文 约 4000 字
阅 读 需 要
8 min
这个七夕，估计很多人要在不眠中度过了。
别想多了，这里说的不眠，不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不眠，也许原来是这么雄心万丈的，大床房都订好了，不料美元抢先一步，成了一夜破七郎，社交网络哀嚎一片，仿佛，这是美帝成心给中国情人们当头一棒。
你以为，风月无边真的跟钱无关？
还别说，中国这个情人节的起源，就是一出身份错位造成的爱情悲剧。故事内容凡中国人都知道，换个角度来看，演的无非是这样的戏码：
某贫困山区有一放牛娃，偶遇从一线城市来驴行的白富美，两人确认过眼神，白富美圣母心爆发，留下来跟放牛娃一起建设新农村，还响应号召生了二胎。白富美父母以为女儿被拐卖，派特警前来解救。白富美被带回一线城市，放牛娃卖了牛当路费，带着俩孩子千里寻妻。到了大城市，白富美母亲指着天河一线楼房，冷笑着说，你知道这里房价多少吗？别说买，你租都租不起，拿什么来娶我女儿？看在俩孩子面上，每年七月初七，破例给你们开一天房。记住，中午12点前退房。
别怪段子手煞风景，牛郎织女的传说，不管民间怎么美化，都是一个爱情在阶层固化面前不堪一击的故事。最能圆谎的版本，也就是加了一个“前世姻缘”的设定，来解释高高在上的仙女为何会爱上社会最底层的牛郎。从没有一个版本，敢像童话一样说：“从此，他们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你坚持认为一年一次的云雨好浪漫，那么，敢不敢想象一下，其余的364个日日夜夜，他们分别在干嘛？还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牛郎在没日没夜地挥汗如雨，而衣食无忧的织女闲得无聊在织锦成云？
所以，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文人，不是蠢，就是坏。不把他们送到昌平筛沙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劳动人民。
话又说回来，牛郎织女传说的意淫程度，还不算最厉害，现实的底裤还没全褪掉。毕竟，牛郎能娶到织女，一开始还是靠耍流氓，把她衣服藏起来不让她走，这跟“如果你不身心依师我就不让你毕业”也没啥区别。何况那时还有一种能制约女性的东东叫“贞洁”，织女被胁迫，只要从了一次，此后就由不得她了。而牛郎敢这么做，也是笃定“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我的女人”，没错，那些拐卖妇女案件中的卖家和买家也都是这么想的，只要孩子生了，看你往哪儿跑。
真正对“情比金坚”的意淫，在另一个经常让人搞混的神话传说中：董永遇仙姬（天仙配）。故事里的七仙女，可是被董永的孝顺、善良、勤劳、纯朴等美德所感动，也是圣母心爆发，主动下凡来嫁他的。类似的还有：《宝莲灯》中的三圣母（名副其实的圣母）下嫁刘彦昌，玉皇大帝的妹子下嫁杨天佑（生二郎神）等，甚至另一个家喻户晓的神话《白蛇传》，满满的也都是套路：白素贞虽然不是仙女，但她有千年修行，跟许仙结合，当然也是“下嫁”。
但这些美丽的传说，原始版本无一例外都是悲剧：七仙女虽然给董永生了一儿子，最后也被抓回去，天人永隔；三圣母被压华山、玉帝妹子被压桃山、白蛇被压雷峰塔，而那些山破塔倒的大团圆结局，不过是后世编剧或说书人的意淫罢了。
所有悲剧的根源，都指向同一个罪恶之源：天条禁止仙凡通婚。
天条，就是天庭制定的法律。我们知道，制定律法的原则，都是基于维护某个群体的利益、维持某个群体的秩序，使全体成员都能最大限度地得益。同理，天条就是为了维护全体神仙的利益和天上秩序而诞生的。
仙凡通婚跟全体神仙的利益有什么关系？
我们看所有的神话传说，神仙也跟人一样，要吃喝拉撒睡，要解决衣食住行。就说最熟悉的《西游记》，单是如来镇压了孙悟空之后，玉皇大帝为了答谢而请他的那个“安天大会”，就得吃掉多少“龙肝凤髓、玉液蟠桃”？
一句话，天庭也是要消耗资源的，而且比人间更奢华。但神仙又不从事劳动，资源从哪里来？就算那些龙和凤都是养殖的食用龙凤，喂它们的饲料呢？玉液，那可是比国酒更顶级的天酒，酿造的粮食从哪来？
当然全靠凡间特供，也就是俗称的“香火”。名义上，神仙给凡人提供服务，大到解决气候问题、维持生态平衡、调整人口结构，小到具体给每个家庭或个人进行保佑、赐福、消灾，甚至包括治愈不育不孕。凡人则通过献祭、上供来向神仙购买这些服务——说好听点，这叫天税；说不好听，就跟向黑社会交保护费性质差不多，迟交或少交，都会招来天庭的降灾惩罚。
可是，因为凡间的空间有限，资源也有限，凡人通过劳动创造的物质总量，也是有限的，上交的天税，也就保持在一个基本恒定的总额上。
现在问题又来了：除极个别严重犯天条被毁灭外，神仙是长生不老的，生殖能力也是永不衰减的，如果不立法控制，神口就会以几何级数急剧增长，凡人交纳的天税，就远远满足不了天上急剧膨胀的物质需求。这样会出现什么情况？越来越多的神仙将天天挨饿，却永远死不了，你能想象，什么叫生不如死吗？
所以，天庭就必须采取措施控制神仙数量。怎么做？首先，提高升仙门槛。据《封神榜》记载，仙界第一次大规模扩招，发生在周武王通过暴力革命推翻反动的殷商王朝之后，革命军统帅姜子牙将三百多个阵亡的将士封神。不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被封上天的正神，在天上的家政谁来打理？当然就得带家人、家丁什么的上去，你看，李靖不就是全家上天的吗？《西游记》中写了，他带老婆和三个儿子上天后，还生了一个小女儿呢。
姜子牙封神之后，天庭就再也不敢扩招了，两千年间，只有个别凡人通过修炼而飞升，因为门槛提高了，上天的门路越来越少，特别是到了两宋之后，基本就没听说谁成仙了。全真教的长春子丘处机，论资历、修为、道行，一百年内无出其右者，甚至还有劝成吉思汗止杀的功德，搁唐以前早就成仙了，可就是因为生错时代，死后只是被封为“长春演道主教真人”而已。
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庭把晋升之路堵死，控制阶层流动之故。
当然，基层仙务员还是得有的，所以，直到明清，也还有死后被聘为土地的幸运儿，甚至还有因善心爆发被升为城隍的水鬼，这就给了凡人升天的一丝希望。但我们也要搞清楚，土地、城隍，都不算天庭在编，基本也没有上天机会，就是永远在基层摸爬打滚而已。
第二个措施，就是实行禁欲政策，严禁仙凡通婚。神仙的神通再广大，也没有避孕技术，仙凡擦枪必走火，而且，仙女没有更年期，可以永远生下去，就问你可不可怕？
最典型的例子，《西游记》里的黄袍怪，原是天上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跟披香殿侍女发展天上的地下恋情，因为怕触犯天条，相约先后下凡。侍女投胎到宝象国，成为百花羞公主，对前情失忆；奎木狼下凡成为妖怪，掳了百花羞，有了十三年的事实婚姻，也跟牛郎织女一样生了二胎，最后被西游团队拆散，百花羞回到王宫，奎木狼回归天上，可两个孩子怎么办？上天？那绝对不可能；回到国王外公那里当太子党？也不可能，因为在国王眼里，他们就是女儿被妖怪强奸所生的怪物。所以，原著给了一个最残忍又是最省事的处理办法：孙悟空叫八戒和沙僧把俩无辜孩子带到宝象国，从空中活活摔死在他们的父亲和外公面前。
《西游记》中的百花羞和黄袍怪
黄袍怪和百花羞这段虐恋，包含了仙仙、仙人、人妖、仙妖四种组合，不管哪一种，都是天条所不允许的，所以，他们的孩子，才会死得那么惨。
归根到底，天条禁欲，都是为了天上资源的集中分配，也是为了规避仙二代过剩的问题。从制订到实施，千万年下来，天上人间的阶层固化，也就成了不争的事实。那些以为能凭实力修栈道渡陈仓、打出一条通天大道的聪明人，到头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粉身碎骨也就不奇怪了。包括，以为睡个仙女就能一步登天的，就更可笑了。
人间的情况呢？能跟睡个仙女类比的，就是穷书生中状元被招为驸马的剧情了。戏文、话本中，这种鲤鱼跃龙门的类型片常演常新，陈世美、吕蒙正，甚至唐僧他爹陈光蕊，都可归入这一类型中，这也给了中国文人们一个常做常新的梦：通过性资源的交换，跻身上层社会。
可是，你知道那些让你艳羡的驸马爷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随便举几个吧。唐朝著名大将军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战功赫赫，唐代宗把女儿升平公主嫁给他儿子郭暧。郭暧当上驸马，却被刁蛮公主各种虐。自己受的委屈都忍了，可当升平公主不肯对公公婆婆行礼时，郭暧爆发了，打了她一巴掌。这下好了，公主回宫向代宗哭诉，要报一掌之仇，幸亏代宗还算明白，不迁就她，还教育她，“没有了郭家我们什么都不是”。公主走后，郭子仪吓坏了，亲自把儿子捆了，送进宫去请代宗治罪。代宗说，年轻人不懂事，算了。郭子仪还是怕，为了让儿媳泄恨，亲自动手把儿子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还是升平公主知错求情，才避免了一个巴掌引出的血案。
这个后来被各种戏曲改编成《打金枝》的故事，还算好的。同样是唐朝，一个叫裴巽的，“幸运”地娶了唐中宗李显的女儿宜城公主为妻。当驸马没多久。也许是公主没让他满足吧，他居然在外面养小三。这事被宜城公主知道了，命人把那小三抓来，带到裴巽面前，就开始让两人互相扯皮——真的是扯皮，先将小三隐私部位一块皮活生生撕下，又剥掉裴巽额头一块皮，然后把两人这两块皮互换位置贴上，贴完再叫裴巽出去丢人现眼，简直就是唐朝版的《吾栖之肤》。
还有，南北朝时，何戢娶了宋孝武帝刘骏的女儿山阴公主。刘骏死后，山阴公主的弟弟刘子业当皇帝。有一次，山阴回宫，对她皇帝弟弟说：“你看，咱都是同个爹生的，但你后宫佳丽有三千，我只有驸马一个，这不公平！”皇帝弟弟没办法，只好为她挑了二三十个男宠让她换换口味。如果你是何戢，事先知道这样你还会想当驸马吗？
到了满清，公主出嫁后有专门的公主府，身边有宗人府的嬷嬷盯着，驸马只能在公主府旁边的“冷宫”住，公主想召驸马来滚床单，还得嬷嬷同意才行。万一公主死了，驸马还会被赶出公主府，所有财产立即充入宫廷财库。现在你明白了吧，容嬷嬷为什么那么狠。
从神话到历史，在在都说明，神权或皇权之下的底层男性，想通过性资源交换进入上层社会，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如直接把它咔嚓了，用另一种身份进宫，接近权力巅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比如王振，比如魏忠贤。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428 篇文章
- END -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
#与有趣的灵魂相遇#《soul客文艺：易见》为“骚客文艺”MOOK系列的第二辑，由华文天下图书出品出版上市。每个人都曾经如此颓丧，每个人却都在奋力一跃。世界并非冷若冰霜，还有温暖在暗暗滋长。如同断了电的夜晚，有人也会点着蜡烛找到你，微光摇曳下，莽莽余生里，你们是那一段的同行者。点击阅读原文，跳转当当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