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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后一线护士:盛放在武汉病房的葵花

吴美芬 云林街十七号 2022-05-10
她会因为想家哭鼻子,也会因为喝到可乐而幸福感爆棚。她自愿报名到武汉一线为患者服务,我又钦佩她的坚强和勇敢。

文 | 吴美芬

小葵是从北京到武汉支援的一名护士,今年24岁。2月7日她到达武汉,至今已经有20天。2月19日,我通过之前采访过的患者家属翁文联系上她。2月22日,小葵在休息日接受了我的采访,讲述她支援武汉重症病房的经历。
小葵在武汉服务的是重症患者,每天工作强度很大。有一天,她因为生理期不适,在病房晕过去,被同事扶着走出病区。稍微恢复后,她却说:“好气啊!浪费了一套防护服,没有让它发挥大作用。”她心疼防护服,我心疼她。
希望疫情早日结束,让可爱的姑娘们早日回家吧。

 以下是小葵的自述:
 
三次请缨,支援武汉

大年二十八,医院让各病房选好赴武汉支援的护士,护士长先是在当月应急梯队里选。我没在梯队里,科室报了另外两个护士的名字。但这两个护士一个有孩子,另一个刚结完婚准备要小孩。我没结婚,没有孩子,家里人也都支持。我就跟领导说,我们科室报我的名字。
我们医院的第一批支援队伍,在大年初一出发,我报了名但没选上。直到第三批才轮到我。医院是先从呼吸监护室、重症科、感染科和急诊科等几个对口的科室优先选派支援力量。我是在血液科,所以排得比较后。
我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头两次报名不敢跟她说,怕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只是跟父母商量了一下。第三次被选上后,才跟奶奶说。奶奶特别厉害,她说:“我都猜到了,你当护士就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你该去,家里不用担心。
2月7日凌晨5点,为了准时出征,科室领导安排专车来家里接我,我男朋友跟着一起送到医院门口。我们俩刚刚交往十天,没能一起过第一个情人节有点遗憾。送别时,他说会买好礼物等我回去。
到了首都机场,已经看到北京很多家医院的支援队在那里,跟我们同一个航班的有三家医院的人。
十点半起飞,约两小时后,我们降落在武汉天河机场。
一下飞机便感觉到区别。北京是大晴天,武汉是阴天。接我们的大巴车在路上开时,街道上看不到人,一个空城充满了生化危机的感觉。我们坐的车全是消毒液的味道,司机师傅穿着防护服,戴着手套。
看到这个场景,我一下紧张了起来。

“第一天下班,我还挺激动的”

2月10日,我第一次进入病房工作。那天我跟心外科一位年资很高的护士搭班,从35床管到56床。病区所有的床位都住满了,还有几个患者上了无创呼吸机。
进入病区前,我穿防护服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负责感控的老师一直认真查看,看到有一点点露出来就拿胶带帮我粘好,确定无暴露后才让穿下一件。
小葵在病区
那会我还没经验,进入病区后护目镜起了雾。给病人发口服药时,我看不清名单上的字,只能上下左右地找一个相对清晰的视角看一眼,再一一询问患者的名字来核对,所以工作进度比较慢,大概花了两个小时。
印象最深的是55床和56床一对年轻夫妻。每次我们测生命体征,无论先给谁测,另一方的都会很紧张。先测女患者的,男患者就会很紧张,不断地问她怎么样?反之,亦然。他俩感情特别好,现在都好得差不多,准备出院了。
我们管的患者里,有一位88岁的老奶奶。她一看到我们进入病房,就冲过来要抱我们,但我们要跟病患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受感染。我们就赶紧叫她坐下来,跟她说现在不能抱。她竖着大拇指,很急着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都是方言,有些我们也听不懂。很多病人都是这样,一直在感谢我们。
第一天下班后,我还挺激动的,没觉得很累。回到酒店后,收到很多社会捐赠的物品,有牛奶、咖啡、水果、零食等。我瞎吃了一堆零食,连饭都没吃。

一个难忘的情人节和元宵

2月13日,我开始上4个小时的班,凌晨1点到5点,之前都是3个小时。当天发现好多病人都上了呼吸机,我们负责床号靠前的一组患者,都是症状比较重的七八十岁老年人。
有一个奶奶正处于病危状态,意识有点不清楚,有点躁动。我从来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一个特别大的无创呼吸机,旁边还放着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氧气瓶,两个通路同时给她供氧,血氧饱和度勉强达到80%。
她有点胖,不肯让我们帮她换尿布,换床单也有点难。我们担心排泄物停留时间长容易造成感染,还是坚持给她换。我们四个人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床单换掉,再帮她穿上止尿裤。
多人为患者换床单

4个小时的班跟3个小时的还真不一样,尤其是那天帮那个奶奶换完床单后,热出了一身汗。我戴着三层手套,每层都把里边的衣服勒得特别紧,加上紧紧缠着的胶带,下班后发现双手供血不足,发白发胀。手腕上还有一个勒痕,脸上也出现了深深的土红色印子。
回到酒店洗完澡,一个多小时后,那个印子都没下去。那天差不多睡了12个小时,我才醒来。
醒来是2月14日,情人节。
我到武汉之后,天天都得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也会在北京工作的医院群里报平安。当天晚上,天气很好,我们重新领了一批防护物资。在领物资的场地上,我看到有人用巧克力摆了一个“XX医院加油”的造型,还有一个爱心。
后来我看到这个造型的图片在各个群里疯传,收获了很多赞与好评。刚好那天武汉雨过天晴,特别振奋人心。
用巧克力做成的爱心造型
2月15日,武汉下大雪,我们在病房里工作感觉很冷。因为中央空调会携带病菌扩散,导致更多人交叉感染,不能开。为了保障空气清洁,工作区域窗户全开着,冻到我的手给病人扎针时都不会回弯。我们穿着防护服进入病区工作一圈,满身大汗,大风一吹就更冷了。
这天,前面说的88岁奶奶出院了。这个奶奶心态特别好,我们来的时候,她没怎么打针输液,只吃口服药之类的中成药,核酸检测就转阴了,CT也没什么事。她刷新了当时我们这个医院出院年龄最高的记录。
下班回到酒店,因为人太多热水供应不稳定,我洗了个凉水澡。我们每天都得洗澡,而且每天必须洗30分钟以上,这样才能洗掉身上携带的病菌。
2月15日是元宵节,我们领导在微信群里发了一个视频,是我们在北京的同事、朋友还有家人共同录的,也有在我们血液科住院的病人。
有一个小朋友一岁半刚做完骨髓移植,在视频里用萌萌的声音给我们祝福。这个视频我刷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掉眼泪。

“我开始想家了”

慢慢地,我们面对病情越来越重的病人,很多人需要扎留置针、插胃管、插尿管,几乎所有的病人都需要氧气支持。医院的氧气不稳定,工作量慢慢加重了。
新增病例每天好几千地往上涨,我们第一批来支援的队员,来了一个多月了,都还没走。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看不到什么希望,开始想家,很难受。
虽然厨师每天在换着花样给做饭,但我心情很紧张,吃不下饭,觉也睡不着。一想到要吃饭,便恶心呕吐,甚至要通过抠喉吐出来才舒服。做梦都想吃火锅和肯德基,但是医院食堂没有这些。2月19日那天晚饭,我只吃了一个橙子,喝了一点清水。
那会跟家里人打电话都哭,整个人很崩溃。可能是因为患者病情比较重,每天工作暴露的风险很高,也有新闻说有些医院的院长感染去世了,自己便紧张害怕。那时我奶奶也生病了,在家不去输液。我给她打电话,我哭,奶奶也哭。
2月21日,我是上午9点到中午1点上班。我觉得自己必须积极起来,不能天天很消极,就到酒店的健身房用跑步机跑了三公里。后来,我每天都会用酒店的浴巾铺在地上练瑜伽。
那天我跟我们医院第一批来的男护士搭班,他原来是重症监护室的,但年纪比我小。我们管的是病情最重的一组病人,由1床管到13床,其中有7个病人上了呼吸机。
有一位患者,头两天还能自己下床吃饭、洗衣服,那天却上了无创呼吸机、插着尿管和胃管,我看了特别难受。
有一天夜里,周围特别安静,这位患者一直在按铃,说害怕,觉得自己会死掉。他很紧张和焦虑,想有人在旁边陪着。但他一着急,氧饱和度就会往下掉,呼吸频率上升。他一直在喘气,氧气也进不去。
我们教他用鼻子深呼吸,吸到不能再吸了,再用嘴慢慢地吐出来。这样,他的呼吸频率才慢慢降了下来。
像这样的患者,医生基本上判定他们已经病危,但我们又不能跟他或者家属这样讲。
也是21日,院长跟我们讲,轻症病人转到方舱或者出院后,我们要大量收治病危患者。我们病区46个病患中,可能有40个是需要上呼吸机的。所以像方舱那样跳舞的氛围,我们感受不到。
4个小时的班,我们基本上一直在走,没有停下来过。
有个病人觉得自己可能会闯不过去,想到了安乐死。但这在中国是不允许的,所以没有办法。他70多岁,病得很痛苦,基本靠嘴来呼吸,呼吸机的风把嘴唇吹得干裂,鼻腔也很干燥。经历过呼吸机能生存下来的人,毅力都太强了。
我还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女患者都比男的生存欲强。可能是女子都当了妈妈,要照顾家人,所以更坚强些。
现在我们医院的首要任务是降低病死率。别的支援队的任务可能是将所有感染患者隔离,不再传染给别人。我们的任务是医治病情最重的人。
其实我之前在血液科工作,死亡率很高。死亡我已经见到过了,心里有预期。但很少像现在这样:患者在你面前活活地被憋死,你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还是救不回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崩溃。

患难与共

有一次,我们35床的奶奶需要止尿裤、卫生纸跟湿巾,我们给她的家属打电话。可家属说全家人都住在医院,没有人能够给她买这些。医护人员就从自己的物资里匀一点出来给她。现在我每次上班,都从房间拿些吸管、纸尿裤、湿巾之类的物资到病区给患者备着。
可能是我们这个医院太大了,饭菜的供应不稳定,不会像方舱那么好。
有一天我下夜班,看到病人的早饭只是一碗白米粥和一个白面馒头,没有咸菜,也没有鸡蛋。一些年纪大的人吃是够了,但那些四五十岁的患者就不够饱。所以,我们也会带些泡面、牛奶、饼干之类的给他们。
想着这个时候,他们吃到泡面肯定很开心。
你们之前采访的翁文奶奶就住在我这个病区。可能是奶奶刚住院时,手机没带,与家里失联了,翁文就辗转问了很多朋友联系上我。有一天晚上9点多,我帮她跟翁文连上视频电话,看着他俩在视频里乐乐的,特别开心。
爱心人士送的鲜花
现在他奶奶两次核酸结果都转阴,CT结果也通过,已经出院了。我问她回去后怎么办,儿子还住院,一个人能行吗?她说社区来接,自己洗衣做饭没问题。
我觉得这里的老人超级坚强。翁文奶奶还说要去献血救儿子。我不断地劝她,后来她才说不去了,但我感觉她心里还是想去的。翁文奶奶出院时,我送给她一个糖果和一张卡片,还抱了她一下。看到奶奶很开心的样子,我觉得这些天没有白付出。
我们在这里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入党申请书都交上去了,大家的思想特别积极。有一个同事年纪比我小,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她妈妈已经来了武汉。昨天和我搭班的护士,她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眼睛也肿起来了,每天要借助安眠药才能睡着觉。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厨师会给我们做水饺、绿豆汤、小酥肉这些北方常吃的菜,还有酸辣萝卜条。
有天回酒店的车上,司机师傅说,湖北省政府给我们一线医务工作者都办了一张卡,5年之内可以免费游湖北所有的景点。他还说,等到樱花开时,我们还没回去的话,就带我们去看樱花,吃正宗的热干面。
吃到幸福爆棚的热干面和萝卜条
我超级期待,热干面还没吃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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