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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时评 | 河清:“当代艺术”既非时代必然,又非文化实体——答王瑞芸先生

2017-07-12 河清 中国美术报

《中国美术报》第73期 


“当代艺术”既非时代必然,又非文化实体

答王瑞芸先生

□  河清


近阅《中国美术报》王瑞芸先生《“当代艺术”可以被否定掉吗?》的文章,很高兴瑞芸先生也加入到了“当代艺术”的大辩论,当然要作一些回应。在此之前,我想先回应一个具有很大普遍性的观点:“当代艺术”具有“时代必然性”。

坦白说,我原先也是这样认为。拙著《现代与后现代——西方艺术文化小史》(1990年完稿于巴黎),也是相信黑格尔的艺术—宗教—哲学三段论:艺术终将走向哲学。科苏斯的“哲学之后的艺术”,丹托宣称“艺术终结”,都是在为否定美术、超越绘画、强调概念观念的“当代艺术”辩护,俨然“当代艺术”的出现是艺术规律,是时代的必然。

但是,2002年我去巴黎拍摄纪录片《重回巴黎》期间,偶然发现法国社会学家哥曼的调研报告,揭露“当代艺术”是被美国和德国“双垄断”(duopole),实为美国一家垄断,又读到了桑德斯的《中央情报局与文化冷战》,终于发现:美国1950年代推广抽象表现主义,1960年代大力捧炒杜尚,满世界推广“当代艺术”,与“时代性”实在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2005年我出版《艺术的阴谋》,明确申明:“当代艺术”不是时代概念,而是种类概念,专指超越绘画、反美术的所谓“装置艺术”“行为艺术”“影像艺术”和“概念艺术”这四个种类。

但国人长期信奉西方“进步论”时代精神,还是非常普遍把“当代艺术”当作一个时代概念。有的人认为“当代艺术”虽然有垃圾,但也不是洪水猛兽。貌似客观,实际上还是从时代意义上肯定“当代艺术”。

正因为国人对“当代艺术”的时代性存有巨大误解,最近我又写了《不能以时代名义推助美国式杂耍》(《美术》2017.05),再次申明:以装置、行为、影像和概念四个种类为主要样式的“当代艺术”,是美国在二战以后动用强大的金融、体制和媒体力量,在全世界推广的美国式杂耍,完全不是“时代的必然”。

就说人们印象中最有“当代”感的“影像艺术”,其实也不那么当代。“影像艺术”主要指录像(Video art),也包括摄影。录像,尽管磁带和数码是当代技术,但依然属于记录动态形象的电影范畴。它只是电影的便利化、大众化的产物。而电影早在19世纪就出现了,一点都不“当代”!需要特别辨明的是,电影和摄影,本身当然是艺术。但目前冠以“影像艺术”之名的,基本是粗制滥造,业余冗长,难以称之为艺术。

对王瑞芸先生,对她的文笔,我素来非常敬佩和欣赏。我们已经对于杜尚有过一次对话。我写了《杜尚,一位被神化的法国混混》,她回应写了《各自的杜尚——答河清》,认为各人都可以有各自理解的杜尚,很友好。不过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忍住反驳我对“当代艺术”的理解。

瑞芸先生认为:“‘当代艺术’不是骗术,因为它已不是一种风格、观念或现象,而是‘完全成为一种文化实体了’。”“全球的每一个国家,每一个艺术家,每一个美术馆、画廊、双年展、艺术节,都在做同一件事。”“一种文化现象一旦成为实体,你是无法把它指称为骗局的。”在这里,她并没有展开论证“当代艺术”为什么不是骗术,而只是简单地说,它已成了一种“文化实体”就不是骗术,不容否定。

但问题是,骗术也可以成为实体呀,甚至还可以成为产业。君不闻台湾电信诈骗已经形成“产业”?当年英国南海公司与政府合作,买卖巨额债券股票,几乎波及整个英国社会,很“实体”吧,但它也可以做假账欺骗大众,导致“南海泡沫”,牛顿也亏进去20000英镑。所以,仅仅用一个“实体”概念来否认骗术,逻辑上不成立。

另外,她说“全球每一个国家,每一个艺术家,每一个美术馆……”都在搞“当代艺术”。我可以善意地不较真,把“每一个”理解为很多。的确,美国主导的世界主流媒体和文化体制,长期广为宣传“当代艺术”,影响广泛。但事实上各国人民并不那么买账,并不那么接受“当代艺术”。不要说中国大众难以接受,就是在美国社会,接受“当代艺术”的依然是小众。所以这“全球每一个”,很是虚有其表。“实体”并不那么实,不过是“虚表”。

瑞芸先生还有一个逻辑不通。一方面,她说“100年前,全世界都否定了那个小便池”,“说小便池是骗术,其实根本不需中国学者100年后来发现”,无需我出来表达“美国人已经表达过的义愤”。好像小便池是骗术早已定论,早已了结。但另一方面,她却又质疑我认小便池为骗术,肯定小便池是艺术:“以小便池为核心的‘当代艺术’最后竟然被全球都接受了,每一个国家的艺术家都往那个方向去,每一个理论家都在研究‘当代艺术’。难道世界上这么多从事艺术的人,这么多思考艺术的头脑全都‘脑残’?”

她又一次没有论证,又一次只是以“全球”“每一个”来压人。仿佛存在就是合理。没有具体驳斥,不去论证小便池如何不是骗术是艺术,只是拉出“美国艺术界”几代人,甚至“全球”都接受小便池,然后问我,难道这几代美国人,或“全球”艺术人都是“脑残”?我只能叹息她的叹息:“这算个什么事儿呢?”

通篇文章看下来,论证几乎没有,只是仗“全球”之势来压人,不免给人一点挟洋的意味。其实对“当代艺术”,我,中国人,完全可以文化自信,用中国的价值标准,甚至普通人的常识作出判断:小便池不是艺术,是指鹿为马的骗术。

西方把杜尚捧上天,甚至有什么“杜尚学”。瑞芸先生是研究杜尚的专家,奉杜尚心无挂碍的禅宗式圣人,尽管我觉得她只是附随了西方的杜尚迷信,但我完全尊重她。问题是,杜尚就是一个破坏者,但同时又被神化为一个创造者,这就说不通了。他创造什么了?他砸毁了黄钟,最多可以说创造了一片雷鸣的瓦釜。但瓦釜就是瓦釜,垃圾就是垃圾,要承认。硬要把瓦釜说成是黄钟,把小便池说成艺术品,这就是杜尚的神话,也是“当代艺术”的骗局。

可喜的是,瑞芸先生与我也有共同点:“当代艺术”是以小便池为核心。我曾在新版《“当代艺术”:世纪骗术》里,公开邀请范迪安先生来辩论“小便池是不是艺术品?”,未有回应。那么,这里我也邀请瑞芸先生,哪日得暇来杭州西湖边,找一处茶楼,俺模仿古人吆喝:“小二,看茶”,品茗闲辩:小便池是艺术品吗?

(本栏目文章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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