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科医生的2020

2020注定会成为我们所有亲历者人生中最不同寻常的一段记忆。
 

由于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我们所有人，工作、生活、社交、娱乐等固有程序和节奏完全被打乱，不仅如此，每日还以口罩蒙面，沉浸在不知何时会被传染的惶恐之中。

一年过去，疫情的阴霾还没有散去，但是，我们对疫情的认识已经理性得多，清醒得多。

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应该说，在疫情爆发之初，所有人心里的恐慌是最严重的，因为不知道疫情为什么会爆发，不知道病毒源头在哪里，不知道病毒怎么传播，不知道有没有药物，不知道该如何防护……

加上抗疫初期，口罩、手套、面屏、防疫服、洗手液、消毒液等防疫物资的匮乏，更是加剧了人们对自身安全、对疫情防治前景的担心。

因此，我特别敬佩那些在疫情爆发最初勇于冲往最前线、勇于往重灾区逆行的人们，骨子里觉得他们了不起。

虽然事实证明，在有效防护的情况下，即使最前线也是非常安全的，支援武汉的4万多名医务工作者近乎零感染。但是，那只是事后诸葛亮的观点。在当时一切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勇往直前的人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后来，抗疫人员归来，获得了各种各样的荣誉，有人还有微词；但我认为，就冲当时他们一往无前、不惧生死的勇气，所有的荣誉他们都该得。

因为，他们是在用生命做赌注，在用肉身当盾牌，为我们修筑安全的长城！

01

。死亡是如此远，又是如此近。

在岁月静好的和平年代，没有人会考虑死亡。

但是，2020，在疫情肆虐的背景下，每天公布的确诊病例和死亡人数，无时无刻不让我们感觉到死亡离我们每个人是那么地接近。

疫情爆发后，单位征集自愿奔赴武汉前线支援抗疫的志愿者名单，我们所有共产党员几乎都是第一时间报了名，签署“无论生死，不计报酬”的请战书。

不过，坦率地说，那个时候报名参战完全是出于炎黄子孙保家卫国的激情驱使，是出于医务工作者救死扶伤的责任使然，并没有认真考虑万一回不来的严重后果。

但是，第二次单独递交请战书时，我是认真考虑了后果的。

上前线并不意味着就是牺牲，但是上前线就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我回顾了自己四十多年的人生，奋斗过，拼搏过，有缺陷，但是没有遗憾；我想到了父母和家人，内心充满愧疚，深感对不起他们，更深深舍不得他们。

但是疫情当前，只要国家需要，只要人民需要，我愿意舍小家顾大家，为祖国，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02

。前线拼性命，后方拼责任。

因为专业的关系，外科专业医务人员不是抗疫的主力军，上级部门没有批准我的申请，我像无数递交了请战书却没获得批准的兄弟姐妹一样，继续留在原单位上班，固守后方。

上班之后才发现，虽然工作相对安全，其实一点也不轻松。每天都要不停地学习新冠病毒防治的知识，落实医院领导新冠疫情防治的要求，要无数次查看微信群的工作通知，学习上级部门的新文件、新精神、新指示。

如果说上前线拼的是性命，在后方拼的就是责任。

其实，有时我宁愿去上前线。上前线，咬牙硬扛只要安全归来就是英雄；在后方，严防死守只要出现一丝漏洞就可能成为罪人。

每每听说兄弟单位出现疑似或确诊病例的时候，我都无比紧张，生怕在自己的手上出现“漏网之鱼”，连累同事，连累单位，连累领导。

因此上门诊的时候，我都要细致再细致地询问病人的来源、行程、生活史、接触史，详尽排查流行病学情况。有时病人多的时候，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上午四个小时的门诊，往往要延续到下午一、两点钟才结束。

但是辛苦一点倒无所谓，只要不遗漏可疑病例，只要不出医疗差错，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03

。洗手护士，最美的扶镜手。

在医院上班，防疫要常抓不松懈，生产要紧抓不滞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疫情阻止了人们出门，但并没有阻止肿瘤病人生病。

因为疫情的影响，二、三月份手术病人小幅回落，但是从4月份前、后开始，手术病人就大幅增加，工作量迅速恢复到常态。

病人回流，但是由于疫情防控的要求，实习生、研究生、进修生尚不准返院，医院出现了明显的人手紧缺。所以，整个2020上半年，可以说，我们是忙得四脚朝天。

最难的是上手术的时候。一般每个医疗组就那么两三个人，又要处理病房的琐事，又要按时开展手术，怎么办？

医生不够，护士来凑；非常时期，行非常办法。

腔镜手术不像开腹手术，没有帮手就无法进行。为了不耽误手术进度，只有临时把台上的洗手护士抓来当壮丁，一边做，一边等病房的医生上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其实我们好多护士妹妹天生就有扶镜的禀赋，扶的镜子比好多年轻医生稳当多、到位多了。（看在疫情的份上，手术室美女终于答应站上了“C”位）

有时，我也会跟她们开玩笑说，“明明天生是扶镜的料，却成了洗手，可惜了。”

她们倒不含糊，回应我说，“不可惜，只要你分我一半的工资，我扶镜、洗手两不误！”

其实，分她们一半的工资，我没有意见，只要她们天天帮我扶镜子，我把全部工资给她们都乐意，就怕我敢给，她们不敢拿。

04

。挑战，不是为了自己。

2020，虽然极为紧张忙碌，但还是做了几台极具挑战性的手术。

有一个病人，腹腔肉瘤4次术后再次复发，腹腔出现多发的巨大肿块，引起了疼痛、出血、消耗、呼吸困难，和明显的消化道压迫症状。

不做手术,病人很快就死；做手术，风险是异常地巨大，严重地，病人可能当场死在手术台上。

为了活下去，病人没有选择，只能孤注一掷，以求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了延续患者的生命，医生也没有选择，只能知难而上放手一搏。

印象中，这是我从医二十多年来最狼狈的一次手术，边做边犹豫，边做边给自己打气。

手术做到一半的时候，看着不停渗血的创面，头大得像箩筐。当时在想，万一肿瘤切不下来怎么办？万一出血止不住怎么办？万一损伤重要脏器无法收场怎么办？

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后悔，中间几度想放弃；但是，当想到放弃手术就相当于放弃患者生的机会，放弃患者和家属对自己的信任，就又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坚持下去。

这一坚持就是十个小时！

手术结束，望着铺满一地血液浸染的纱布和安躺在手术床上的患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尽力了。

外科医生啊，就是这样，总是为了病人，不断挑战自己，在挑战中逼迫着自己前行，在前行中推移着自己的极限。

05

。无力，是最大的悲哀。

作为外科医生，我曾用手术挽救了无数病人的生命，也在手术中不断地提升自己的水平。

但是，做得越多，看得越多，越发现手术的限度，不是所有的病都能靠切、切、切解决问题的。

今年，亲眼见证了两个病人的离去，一个是晚期宫颈癌病人，合并广泛腹腔转移，以及多节段肠梗阻，一个是晚期结肠癌病人合并腹腔、全身广泛转移，也是多节段肠梗阻。

其实，对晚期肿瘤病人的预后，我们医生心里都非常清楚。可是，当亲眼看着两个晚期病人生命之火在眼前慢慢熄灭，那席卷全身的无力感还是痛彻心扉。（外科医生的力不从心，从没有晨勃开始）

当外科医生，都希望用自己手中的刀，去帮病人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有太多的问题并不是切、切、切那么简单。

外科手术，总体来说，还是类似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局部处理手段，要想阻断病情的发展，从根本上挽救病人，光靠手术刀不行。

就像这次新冠病毒疫情，仅靠医务人员的药物救治、机器维持，并不能阻止疫情的蔓延，归根到底还是要依靠科研人员研发疫苗。

06

。2021，收拾心情再出发。

2020，我们每一个人都很难，我们见证了生离死别，我们见证了社会巨变；我们见证了成功的喜悦，我们也见证了失败的无力。

但庆幸地是，我们每个人都挺过来了，带着沧桑，带着成熟，带着思考，带着感恩，挺过来了。

2021，会怎么样，会有风雨会有晴，还是亦无风雨亦无晴？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经历过2020之后，我们更成熟，更强大，更无所畏惧！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所有遗憾，都是惊喜的铺垫！

2021，让我们背起行囊，收拾心情，再次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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