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为病人做了那么多，却只得到一声礼节性的“谢谢”

外科手术和内科治疗不同。

内科治疗时，医生考虑什么诊断，用什么方案，剂量是多少，旁人通过复习病历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外科手术不同。外科手术旁人能看到的只有伤口，但是内在情况怎样，个中过程如何，手术切除范围足够不足够，淋巴清扫彻底不彻底，手术操作精细不精细，缝合了皮肤之后，旁人并无从知晓。

因此，外科手术更多是技术活，是良心活。

有一次，做一例极低位置直肠癌新辅助放化疗病人的腹腔镜手术，台旁的美女护士看了后，感慨万分地说：“这个病人真该给你们送面锦旗，好好感谢你们！”

患者是中年男性，长得非常壮实，骨盆深窄，直肠肿瘤位置又低，做了新辅助放化疗之后，组织纤维化又极其严重，手术不是一般地困难。对于这样的病例，绝大多数外科医生可能都会首先选择经腹会阴联合切除手术（Miles），切除肛门，乙状结肠造瘘。

但是，考虑到永久切除肛门对患者身心巨大的负面影响，我们还是考虑，如果术中情况允许，尽量争取保留患者肛门，即使要造瘘，也仅行临时性造瘘。毕竟，经术前评估，保肛还是有可能，我们也掌握这种技术，如果肿瘤情况允许保肛，却因为图手术的短、平、快而直接切除肛门，我们会因为自己没有做到最好而深深内疚、自责。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对这种手术难度极其巨大的困难直肠癌病例，即使行切除肛门的Miles手术也并不容易，何况还要争取保肛？！

手术中，光是游离直肠的过程我们就花了三个多小时。好在，在充分游离直肠之后，我们还是看到了保肛的希望。

为了既确保肿瘤的根治性切除，又最大限度减轻创伤，我们采取了经括约肌间切除（ISR）的方式切除肿瘤，经肛拖出标本。这样，既可以确保肿瘤远切缘的干净，又可以避免腹壁的辅助切口，而且以手工吻合的方式重建消化道又可以直接为患者节约近15000元的费用，可以说是一举三得的好选择。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种手术对医生的技术水平要求极高；尤其是这种困难病例，手工吻合的难度非常大。如果手术时间稍长，外科医生坐在患者两腿之间操作，姿势相对别扭，容易出现肩膀酸痛和腰肌劳损的情况。

但是，为了保留患者的肛门，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手术创伤，尽可能地节约手术花费，我们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选择了ISR手术。

可惜地是，在我们花了近一个多小时千辛万苦做好消化道重建之后，却发现吻合圈不是很完整，吻合口前壁有一处因为近端肠管回缩，在缝合时出现漏针的情况，再次缝合又并不满意。如果放任这样的吻合口不做进一步处理，即使行预防性回肠造瘘，手术后也大概率会出问题。

当时，我真是非常犹豫，是直接切除肛门，还是切除吻合口后再重新吻合？

如果切除肛门，无疑手术要简单得多，而且手术也更安全；但弊端也显而易见，患者势必会面临终身改道的痛苦。如果切除吻合口后重新进行吻合，手术难度会更大；而且手术已经进行了5个多小时，台上的医生都已经非常疲惫。

我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脑海中几度闪过要找家属谈话改行Miles的念头，毕竟这是绝大多数外科医生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首先考虑的手术方式，我何苦跟自己为难？

但是，当医者的良心跟人性的自私做激烈斗争的时候，良心占据了上风。我决定再做一次努力，切除吻合口重新吻合。当然，这一次因为吸取了失败的经验教训，手工吻合非常顺利，吻合口非常好，虽然手术时间长一点，但是感觉非常满意。

手术结束，旁观的美女护士心动地说，这个病人真是幸运，遇到了你们这些医生，真是该好好感谢你们。

我说，你放心，这些内情病人不会知道的，手术后他只会庆幸自己保住了肛门，却很少会念及医生在保肛过程中所作的种种付出和努力。而且，我们当医生，不图病人的感谢，也不会因为病人感谢或不感谢就轻易放弃努力或改变决策。

我们所有的努力是为了病人，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对得起身上的白衣，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就像做腹腔转移病人的肿瘤细胞减灭术（CRS），你说切除50%的肿瘤是减灭术，切除90%的肿瘤也是减灭术，都是一样的价钱，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但是作为医生，我们都会尽全力切除肿瘤，绝不会只是做做样子，切一部分肿瘤后，就草草关腹收场。因为，我们所有医生都知道，只要尽可能地降低肿瘤负荷，才能最大限度地提高治疗效果，病人才有生存的机会。

而为了替病人争取那么一分生存的机会，我们所有医生都会付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这就是医者的良心，跟金钱无关，与职责有关；跟利益无关，与信念有关！

再比如，腹腔包块的切除手术，切拳头大小的包块是腹腔包块切除术，切排球大小的包块也是腹腔包块切除术，都是差不多的收费。但是很明显，多数情况下，包块越大，手术难度越大，手术风险越高；但是没有医生会只挑包块小、容易切的病人，而拒绝包块大，手术难的病人。这也是医者的良心，跟金钱无关，与责任有关；跟利益无关，与担当有关！

医者的良心，说白了，就是医生对病人发自内心的同情，是医生对自我严谨苛刻的要求！

它不值钱！因为，它不会给医生带来多一分钱的收益；相反，由于过于替病人考虑，很多时候反而因节约病人的医疗费用而影响自己的收入。

它又很值钱！因为，它带来了疾病治疗的机会，点亮了病人希望的明灯。生命无价，每一个病人身体的康复，每一个病人生命的延续无时无刻不在歌颂医者良心的宝贵。

手术后，我在同家属交代手术情况的时候，感叹：“手术太不好做，把我们整惨了，但所幸保住了肛门。”对方听了后，沉浸在保住肛门的喜悦中，只是礼节性地回复了声：“谢谢！”

我知道他们体会不到其中的艰辛，事实上，我也不期望他们能体会。

不出所料，病人出院后没有给我们赠送锦旗，但是我们却仍是同样的高兴。因为，病人保住了肛门，而且顺利地康复，这就是对我们所有努力和付出的最大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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