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牛专利案看知识产权的侵犯本质

丨安娜

去年十二月，国内插座界的知名生产商公牛集团收到南京中院的通知---同行江苏通领公司状告公牛侵犯专利所有权，要求赔偿10亿人民币。

通领诉称，公牛未经许可使用其申请于2010年的“支撑滑动式安全门”设计专利。这项设计可以避免儿童因好奇使用导电器具插入插孔带来触电危险，单孔受力时无法随意打开，只有正常接驳电器的两个插孔同时受压，保护门才能打开。

留意过家里的插座和插线板的同学，应该知道上述安全门设计很常见，其普遍程度类似于电灯带罩子，窗帘有轨道。但通领认为自己是安全门的专利所有者，目前市面上的公牛插座，只要带了安全门的，均涉嫌侵犯专利。

鉴于公牛卖出了数以亿计的插座，通领开出10亿元的泼天之价。 

一声叹息！

通领申诉的这个专利权，显然并不正当，虽然（垄断的）制定法赋予了其“合法性”，但不得不说，专利法本身就是对产权的侵犯。

我们先来看看号称被侵犯的专利内容，它是一种叫“滑动式安全门”的设计方式，注意只是一种方式，就像草席的编织方式，文字的排版方式一样。我不讨论具体工艺，简单说，这种设计就是在铜套仓上设置可上下滑动的挡板，两片挡板之间用弹簧提供闭合力，阻止异物插入。

这项设计本身的物理原理，来源于众所周知的自然科学领域，广泛散布在各种知识渠道里，如学校教材、专业书籍，互联网络等。应该说，这是人类共同的知识源泉，无法分出属于你的，还是我的，只能笼统说这是人类的智慧结晶，谁都可以取用。

比如，石墨制造铅笔芯的原理，铜块高温锻造后制作各种器具的原理，等等，这些知识向所有人开放，任何专业人士只要通过学习研读，都能获取。所以说，知识本身不具备财产特性，因为无法独占，既不稀缺，也不排他，不存在“你用了，我就不能用”的挤占情形。而真正的财产是无法共享的，我拥有的一部手机，不可能同时被他人拥有。

而模仿，本身就是一个学习、领悟和创造的过程。模仿者对着一个从市场上买来的产品，需要付出自己的时间去努力钻研，之后才能造出一个相同或者近似的设计。这个过程中，用他自己的时间，自己的原材料，自己的生产设备，做出一个自己的设计和产品，请问哪一点侵犯了原创者的产权？

当然，你不拥有知识独占权，但可以拥有“加入知识创造”后的成果，即知识产品。带有安全门设计的通领插座属于通领所有，但“制作滑动安全门”的这种知识不属于通领。同样的情形，某人发明了触控式台灯，他只能拥有这台带触摸开关的台灯，而不拥有“制作触摸开关”这种知识。

接着，很快有人反驳：通领率先制作了一款带安全门的插座，公牛是后来的学习者和模仿者，如果通领不曾发现这种方式，公牛未必会能模仿成功。

可是，知识原理的普遍存在，使得人们随时随地可以发现创造一种新的工艺方式，通领确实第一个做出了一款带安全门的插座，但并不表示只有他会这么设计。行动时间有早晚，只要知识是开放的，就随时有可能被任何人发现并利用。

举个例子，1876年，德国工程师奥托造出了四冲程原理工作的煤气机，这是内燃机划时代的进步，德国为此授予了他专利，但这项专利随后就被德国另一位汽车工程师戴姆勒（奔驰创始人之一）推翻。

回溯人类进步的历史长河，可以看出，大大小小的发明常常伴随技术的进步和人们知识的拓宽，顺其自然地涌现出来。某个幸运儿先人一步利用公开的知识发明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只能拥有时间上的优势，比后来者取得市场先机，但不能因此认定这种知识为独家所有。

知识的拓展使得各项发明蓬勃兴起，后来者在前人的基础上改进、优化，为技术的进步和普及插上翅膀。正是奥托放弃了几十项内燃机专利，内燃机技术得以在全世界范围内迅速改良和普及。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奥托放弃了所有内燃机专利，但他的生意并没有受到影响，奥托发动机还是卖到了欧洲各地。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公牛插座，我看了不少资料后发现，公牛的“安全门”经过几代优化，比通领的专利设计更加完美，它把上下滑动改为左右滑动，增加档板的倾斜角度，缩短滑动距短，引入自锁装置，在保证异物无法顶入的同时，插入插头的体验更加轻松舒适。

退一步说，如果知识有产权，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得非常荒谬。

张三发现和利用了“加入冰糖搅动小火可以做出色泽红亮肥而不腻的红烧肉”这个知识，做出一道惊艳四座的美味，食客李四回家琢磨一番，自己也成功做出同样一道红烧肉。那张三是否可以认为李四侵犯了他的知识产权？

我早上出门前精心画眉抹脸，盛装出席公司晚宴，隔壁桌的同事观之心动，默默记下我的眉形眼影，第二天也照瓜画瓢整了一个，那我要不要告她侵权呢？

很显然，模仿和再创造无处不在，专利法之恶就在于赋予“一种知识的运用”以权利，立法者以法律的形式授权第一个提出“专享一种知识运用”要求的人，禁止他人使用他们自己的财产，使他们不能运用一种“被注册的人类共同知识”来设计、改装和创造自己的财产。

至此，变成产权的知识开始异化，长出獠牙，肆无忌惮地控制和侵犯别人的财产权利。

正是在无耻的专利法的鼓励之下，无数的制造者才前仆后继地争相申请专利，与权力者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借此打击—试图弱化—现有竞争对手，或者阻止新的竞争者进入市场。

讽刺的是，今天拿起专利武器狠狠杀向公牛的通领，曾经也深受专利之害。2004年起，以美国莱伏顿等为代表的多家竞争对手，为阻挠通领科技进入美国市场，先后发起了多场专利权诉讼。通领经过两年多的艰苦恶战，花费1.6亿元，才最终打赢了官司。

那为什么仅仅几年后，他也捡起当年自己鄙视过的恶招来对付自己的对手呢，就是因为专利恶法的背后有权力的撑腰。

只有极少数的企业能在这个问题上保持审慎，比如日清食品株式会社的创始人安藤百福，也即今天方便面的发明者。

二战后，安藤百福敏锐地觉察到方面便存在巨大市场需求，几经实验，发现油炸食品面衣上的无数洞眼遇水会变软，自此开发出第一款方便面，并最终风靡世界，取得了巨大成功。

1962年，他拿到方便面制法的专利，但是短短两年之后，他深为专利诉讼给双方企业带来的精力耗费和财产损失感到不值，果断放弃专利权，公开方便面制作方法，并且设立了日本面条工业协会。

所以，知识产权正是另一种形式的垄断，本质也是在权力的庇护下禁止竞争者加入市场竞争，如果我们反对垄断，又有什么理由支持专利权呢？

本文原载地奥派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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