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史故事｜ 林阳：中国漫坛的伯乐鲁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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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少飞 (1903—1995年 )，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上海人，著名漫画家、编辑。被誉为中国现代漫画的“鼻祖”、中国漫坛的“伯乐”。参与创办中国漫画家协会，1934年担任《时代漫画》主编。主办《救亡漫画》，主编《国家总动员画报》。1951年，调入人民美术出版社任画册编辑组组长。作品有《改造博士》《鱼我所欲也》《晏子乎？》《渔鹰》等。1993年，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艺委会授予鲁少飞“中国漫画金猴奖”荣誉奖。

一

鲁少飞，1903年出生于上海，父亲鲁承荣是一位民间画工。他自幼受家庭熏陶，随父习画。他曾因为临摹广告上的一只锃亮的皮鞋而受到表扬，增强了画画的兴趣和信心。1916年，年仅13岁的鲁少飞因家庭贫寒辍学，到上海永安公司当练习生。1917年春，他考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印刷所当绘图生，一年后考入上海美专西画系。1920年，他在上海晨光美术会学画，同时担任上海艺术研究院素描教师。期间，发表 《战神崇拜狂》《弄虚作假的艺术家》等令人瞩目的作品。后到上海大中华影片公司当美术员。1924年，赴当时的奉天美术专科学校任西画教员。北伐期间，他到南京参加革命军，在总司令部政治部从事漫画宣传工作，画过《打倒列强》《打倒土豪》《解放妇女》等大幅漫画。1926年至 1927年，他任上海民新影片公司美术主任。1927年，他和丁悚、张光宇、叶浅予等漫画家组织了中国第一个漫画团体——漫画会，此会为他出版了一本《北游漫画》。1928年，鲁少飞与徐卓呆、季小波等人合作长篇滑稽漫画《改造博士》《毛郎艳史》《陶果儿》，发表在上海《申报》。这是我国最早的长篇漫画。1929年，张光宇、张正宇和鲁少飞等人创办了中国美术刊行社，创办周刊《上海漫画》，鲁少飞参加《上海漫画》的编辑工作并开办漫画函授班。蕾文于 1945 年发表在《商务日报》的文章中说到：“《上海漫画》是较沈泊尘氏主编的《上海泼克》更完善的刊物……”1932年，张光宇、邵洵美、曹涵美、张正宇和叶浅予联手在上海创办时代图书公司，1934年至1937年，创办了《时代漫画》，出版人张光宇委托鲁少飞全权主持。1934年至1937年，鲁少飞担任《时代漫画》主编。在编刊过程中，他培养造就了一批具有鲜明个性的、日后享誉中国的漫画家，从此，鲁少飞被誉为中国漫坛的“伯乐”、中国现代漫画的“鼻祖”。《时代漫画》自1936年2月（第26期）后停刊，原因是鲁少飞在第26期《时代漫画》封面画了一幅《晏子乎？》讽刺国民政府对日本的屈辱外交，引起日本驻华使节的抗议，被国民党上海市社会局以“危害民国”罪关押，刊物也被勒令停刊。1936年夏天，鲁少飞与叶浅予、张光宇、张正宇等发起组织“全国漫画家协会”，并筹备举办了中国漫画史上第一次“全国漫画展览”。鲁少飞从此成为中国漫画界的旗帜人物。1937年，八一三抗战爆发后，在日寇刺刀的淫威下，几乎所有的漫画刊物偃旗息鼓，而鲁少飞却与张光宇、王敦庆主编《救亡漫画》，这份率先创办的抗战漫画读物，竭力以平视态度和幽默笔调的“看图识字”形式，使不识字的民众能读懂，降低售价，增印南京、汉口和香港版，每期印数都在2万份上下，“成为抗战以来国内的唯一兴奋剂”，被誉为文艺界“抗战救亡中最强的一环”。在该刊的第二期，鲁少飞刊登了自己创作的《日寇将活人当靶子》，无情地揭露了日本侵略军的暴行。《救亡漫画》出版了10期，直到上海沦陷才停刊。1938年，鲁少飞去广州，主编《国家总动员画报》，向民兵宣传坚持抗战。此时，鲁少飞是中华全国漫画作家协会战时工作委员会委员。不久，又去了香港，在那里遇见了曾在上海《立报》共过事的萨空了。1938年，鲁少飞在萨空了的介绍下去新疆。他们全家跋涉了8个月，才抵达迪化（现在乌鲁木齐）。鲁少飞在新疆担任《新疆日报》漫画编辑，他每天给《新疆日报》画报头漫画。后来新疆风云突变，盛世才屠杀和驱离中共党员和进步人士，毛泽民被杀害后，鲁少飞在《新疆日报》上公开发表诗作：“壮士革命历长征，且是浩气贯乾坤。乃为抗日固后方，手创经济利众生。四百万民齐拥戴，新疆大地伸正义。哀哉精英遭毒手，天山到处怀啼痕。”萨空了在重庆得知赵丹等进步文化人士被拘禁的消息后，给鲁少飞发急电，让他和一些文化人尽快回上海。鲁少飞的长女鲁海成回忆说，在鲁少飞兼职任教的女子中学举办的欢送会上，一个女学生下巴顶着她的头哭，眼泪滴了她一头，她那时年龄不大，不明白，说：“我要回老家了，你们哭什么呀？”那个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原来，多数被遣送出境的不是半途被打死，就是被关起来。鲁少飞一家人和一些文化人家属走出新疆地界，才舒了一口气，很惊异能活着出新疆。1943年初，鲁少飞携妻带子本来打算回上海，可此时上海被日本人占据，于是停留在兰州，一住就是5年。这期间，张治中派人创办了《和平日报》，报社委托鲁少飞创作连载漫画，这是漫画《马二哥》的创作起源。《马二哥》每期四格，隔日刊载，主要表现兰州普通民众的生活，讽刺了“纳税”、“抓壮丁”等怪现象。后来因为制版材料缺乏停办。《马二哥》先后连载了40多期。1946年1月3日，他与常书鸿、赵望云、潘絜兹等人在省立图书馆艺术生活旬刊社主办了第一界美术展览会。一时观众如云，身处西北内陆的兰州广大市民大开眼界，欣赏到了漫画、油画、素描等诸多画作。这期间，鲁少飞还在兰州和重庆举办“鲁少飞新疆画展”。鲁少飞在《记在兰州的漫画二三事》中说：“我总觉得当时在兰州，对漫画一门竟没有人来认识他的功用。所以亦没有支持者。遂亦没有发表的园地。意思是完全缺乏立足之地。时代变了，今非昔比，是可以如鱼得水，力求发展。”1989年10月，甘肃漫画研究会副会长苏朗在《甘肃晨报》上发表文章，他说：“追溯历史，甘肃的漫画早期发端可以从抗战时期说起……鲁少飞创作了连载漫画《马二哥》等作品，还举办过漫画作品展。这是甘肃漫画的发掘时期……鲁少飞在兰州的漫画创作，无疑是为甘肃漫画事业拓荒，让民众认识了漫画，逐渐了解漫画的作用。”在鲁少飞的创作和带动下，甘肃漫画创作从此逐渐发展起来。二

萨空了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第一任社长，主掌新中国美术出版事业的大旗。在他的带领下，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出版事业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出版了大量年画、连环画、宣传画，为普及美术作出重要贡献。

早年，鲁少飞就与萨空了相识，他们一同去的新疆，同样的经历，使他们有着不一般的友谊。解放后，鲁少飞到人民美术出版社参加工作，想来，应当是萨空了的推荐。

1951年，鲁少飞到人民美术出版社，任画册编辑组组长。

《苏加诺总统藏画集》是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重点图书，也是国务院安排的重点图书。苏加诺是印度尼西亚共和国的首任总统，1955年12月，他邀请中国驻印尼大使馆文化参赞司马文森夫妇观看他的藏画。总统府画家杜拉表达了出版《苏加诺总统藏画集》的意愿。司马文森随即起草报告向国内请示，很快得到肯定的答复。

《苏加诺总统藏画集》由安靖、鲁少飞担任责任编辑，曹辛之、曹洁担任装帧设计。《藏画集》第一、二集于1956年9月苏加诺访华前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在1959年莱比锡国际图书艺术博览会上，获得了金奖，这是新中国在世界上得到的第一个图书金奖。

苏加诺总统亲自写序，他说：“这并非是因为我的藏画水平很高，而只是说明了我对艺术的爱好，同时也为了使中国人民和印度尼西亚人民之间的兄弟般的友谊更加密切。”

《印度尼西亚华侨美工团作品选集》由鲁少飞编辑，1958年出版，8开精装，由曹洁设计，延续了《苏加诺总统藏画集》的风格。

1958年，由鲁少飞编辑、李文昭设计的《西行漫画》出版，这其中有个传奇故事。

1958年，一位读者偶然在北京图书馆发现了一部刊行于 1938 年的《西行漫画》，内容是炭笔素描的“夜行军中的老英雄”“过湘江”“遵义大捷”等24幅反映长征的绘画作品。1938 年，由肖华将这些画的照片交给当年在上海主持风雨书屋的钱杏村（阿英）编辑出版，当时刊行了2000册，大部分发行在国统区，不久被没收等处理。这个消息被人民美术出版社得知，决定出版，由时任美术编辑组组长的鲁少飞担任责编，李文昭负责美术设计。

肖华为《西行漫画》作序，他在序中说：“这本《西行漫画》是二十年前在上海出版的，漫画作者已经查不清是什么人了，我想，很可能是红军第五军团中做宣传工作的同志们……当翻阅这本小小的画集的时候，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短短的25幅漫画，一下子就会把我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回忆中。一些永生难忘的情景展现在我的面前：终年积雪的夹金山，茫茫无垠的大草地，波涛滚滚的大渡河，深山老林中的篝火，西北高原上的风沙……”

1958年版《西行漫画》没有署名，发行3000册，后来得知，黄镇是绘画作者（黄镇时任外交部副部长）。

这本书，人民美术出版社从1962年至1986年，再版了四次，黄镇同志定名为《长征画集》，并亲笔题写了书名。作者署名黄镇。

阿英写道：“这二十多幅画，是伟大长征的片断纪录，是真实的革命史料，也是珍贵的艺术品。作者同千千万万的战士一道，万里跋涉，在战斗的行列中，用画笔写下了这些历史的动人的场面。这些画是感人至深的。作者特别突出地反映了红军战士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也纪录下了红军路过的少数民族地区的风光和‘干人儿’（即穷人）的苦难的生活。这样的作品至今还不多见。”

盒装画册《全国青年美术作品选集》是鲁少飞编辑设计的图书，在当时是精装书，1959年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书籍设计简约朴素，明快大方。

常书鸿画集《常书鸿》1959年出版，15开，活页共13张。鲁少飞为此书作序。在序中，鲁少飞以专业的眼光评价常书鸿的绘画，他说：“画家所画的静物油画，以周密、细致、精确、完整的各项处理见长，能给予人一种色彩复杂丰富和整体协调而耐人寻味的感受。‘鸡’主调是银灰色，气氛柔和，明暗变化很匀称，笔触也很痛快豪放，是画家得意的作品。‘平地一声雷’红的暖色调和绿的冷色调相互映照和呼应，各种物体色调画得很是细腻精确……”鲁少飞在此书“序”中，深中肯綮，分析了常书鸿绘画的特点，十分到位。

1954年，为普及美术，鲁少飞编辑了一本叶浅予著的《怎样画速写》，1958年，他策划了“初级技法丛书”16 种，这些普及版小册子为新中国的美术普及工作作出很大的贡献。

1956年，鲁少飞编辑了一本《门采尔素描选集》，精装本，这本书装帧气派，不知在“文化大革命”中，是否因为“洋”而被批判。2006年，这本书被年轻编辑从图书馆找出来，重新出版，至今已经再版5次。

1964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现代人物画选》也是鲁少飞编选的，这本书有黄胄、刘继卣、蒋兆和、关山月等几十位画家作品。

人民美术出版社老社长田郁文曾说：“我有机会看过档案，少飞同志经手的稿子件件认真仔细，无懈可击，实该青年编辑好好向他学习。”

我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图书馆寻找鲁少飞的印迹，找到了他编辑的21本图书，因为搬家，许多图书未能找到，比如，他编辑的“初级技法丛书”16种，我只看到了3种 , 说明鲁少飞在人民美术出版社短短的十几年中，编辑过大量图书。

三

鲁少飞是中国漫画史上元老级的漫画家，又是编辑大家。

正如影像在中国的发展与世界同步一样，民国漫画也跟随世界的脚步。他们都是代表一个时代的艺术种类。在漫画最活跃、最繁荣的二三十年代，中国有20多本漫画期刊先后问世。

《时代漫画》在当时许多漫画报刊中，成为一本标志性的刊物，这是因为《时代漫画》独特的选稿规则、独到的培养作者的方法，并通过它的影响，在上海逐渐形成中国漫画大本营，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而《时代漫画》主编鲁少飞，则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

1934年1月 ,《时代漫画》创刊号上没有发刊词，仅有一段“编者补白”，这应当是鲁少飞的风格：“编这书经过，自然很多话想说，但不占地位，因就省去。只希望读者不原谅，作者努力追究，编者极不厌烦，发行者尽力推销。目下四围环境紧张时代，个人如此，国家世界亦如此。永远如此吗？我就不知道。但感觉不停，因此什么都想解决，越不能解决越会想应有解决。所以，需要努力！就是我们的态度。责任也只有如此。这一期封面的图案，以后用作我们的标识，表明‘威武不屈’的意思。‘事事要不浪费’，是一句很时髦的话。我吃的是流行饭，当然榨出一点流行的脑汁，就此搁笔。”

鲁少飞有着现代编辑意识，他不以名家为唯一取稿对象，而是以稿为上，稿子面前，一律平等这样的选稿标准，给年轻作者提供了更多的发表漫画的空间。最大限度地培养新的年轻作者，是他坚定不移的编辑态度。这样的编辑方针也使漫画名家们加倍努力，力争稿件被选用，而年轻作者因此有了更多的竞争机会。他不仅为年轻作者提供许多版面，甚至让他们的画上封面。华君武、丁聪、黄苗子等著名的漫画家都是通过投稿被发现、挖掘，成为著名漫画家的。

在1990年举办的华君武漫画创作60周年回顾展上，华老接受记者采访时说：“30年代我还是一个毛头小艺徒呢，而丰子恺、叶浅予、张光宇、鲁少飞等人，已经是享有盛名的漫画家了。我通过投稿逐渐认识了他们。”

鲁少飞是漫画家，但他甘心为人作嫁。他将主持漫画刊物视为对社会的最大奉献。在他主持的漫画刊物中，介绍了不少国外优秀的漫画作品和精短的漫画理论文章，为创作者提供更广阔的视野。他呼吁漫画家们，重视读者的需求，发挥自己自由的想象力，讽刺现实社会的不良现象，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做编辑期间，鲁少飞对漫画仍然情有独钟。他编辑过大量的漫画类图书，如《漫画常识》《东风漫画》《第一届全国漫画展会作品选集》等，像1958年出版的精美的《西游漫记》（张光宇作），即使今天看来，其编辑质量、印装质量仍然上乘，叹为观止。1993年，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艺委会授予鲁少飞“中国漫画金猴奖”荣誉奖，他当之无愧。

鲁少飞是20世纪中国漫画的开山之人，他倾尽全力，以专业的眼光编辑漫画刊物，培养年轻的漫画作者，他对中国漫画事业发展的贡献无人能替代，对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品牌建设也作出很大贡献。

（作者系民进中央委员、人民美术出版社总编辑）

（本文原载《民主》杂志2016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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