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老尚和他的北海兄弟
老尚和他的北海兄弟
◎刑天
老尚是外地人，在北海做了很多年的警察，是一个干起活来不要命的家伙。
老尚18岁那年参了军，而且应他家老爷子——一位老边防的要求，直接就被分到了西藏的某个高原哨所。老尚也没丢他老爷子的脸，在哨所一呆就是十多年，把自己的整个青春全放在了那个每年都有四五个月大雪封山的地方。
那个时代的哨所，所有的物资就靠着一条小路往上送。别说电视，电话都安不上去！唯一能和后方联系的也就剩下一个电台了。这一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电池也就成了宝贝，不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那是绝对不能动用的。于是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大老爷们剩下的唯一节目，也就只能是围在一起胡侃海吹了，而这各地的方言也几乎全让老尚给学了。
那年，眼看着快封山了。如往常一样，从连部来了封山前的最后一车物资。可开车的司机换了个老尚不认识的新兵。那新兵的个头咱就别说了，光他那口南普就着实叫老尚听了头痛，就跟那高数老师上的课一样，你能听见，可就是听不懂。可那天老尚正好得回连部办点事，当这小兄弟的大东风回程时，老尚自然也就爬上了车。
高原哨所的路啊，那还真不是一般人敢跑的。那路的两边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就是峭壁。两台车会个车，都得小心翼翼地“挤”，更别说走上那么一小段还能冒出个回头弯来。而最叫人胆寒的是，从哨所到连部那三十多公里还全是下坡。
老尚坐着这大东风才过了两回头弯，就感觉不对了。一路下来，车里的变速箱齿轮嘎吱乱响，入弯出弯的时候，边上小新兵打方向的手快得都要出幻影了，可就是没感到哪怕是一脚刹车。好几次老尚都能觉得这大东风的一个轮子都出了路面了，最后还是叫这小新兵给硬拉了回来。当车子终于在老尚一路“刹车”的狂吼中冲到了山下的一片平地，缓缓停了下来的时候，老尚抡起巴掌就想给那小新兵一个大耳刮子。然后老尚就听到了那差点叫他魂飞天外的一句话，“班长，不是我不想刹车，这刹车在过第一个回头弯的时候就没了！”
小新兵说得倒是云淡风轻，老尚却脚下一软，像根被煮烂了的面条似的从车上滑了下去，几乎是不受控制般蹲在路边抱着脑袋“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没办法，这高原上就是人喘气都困难，这大东风的气动刹车在这种地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个摆设。这种事，碰上了十有八九就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老尚这回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那还真是全靠着这小新兵的技术过硬。可大东风这一路的冲下来，这变速箱也算是彻底废了。好在离连部也不算太远，两人也就边聊边走了过去。
一路上，老尚是连蒙带猜的总算是搞明白了这位小新兵的来历。而在这之前，老尚还从没听说过有广西北海这么个地方。这小新兵就是出生在北海。小小年纪却早早地就接触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上小学的时候，就能帮着家里开船出海了。可能也正因为这样，那一身过硬的技术是这么练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连里重新给老尚安排了辆全新的大东风让他回去，司机嘛还是那个小新兵。
毕竟是新车，上山可比下山平稳多了，快到哨所的时候，开始下起雪来。高原的天气就是这样，快到封冻的时候指不定什么时候一场大雪，整个哨所的人就得与外界隔断几个月的联系。平常哨所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多上一两个人也不是没经历过，留个新兵在哨所反而比平常更热闹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山的时候被吓着了，老尚从回到哨所后一连几天硬是一滴尿都没拉出来。眼看着这肚子都胀得像个小西瓜了，哨所里其他的兄弟可就不淡定了。这明显就是高原尿滞留的症状，哨所里根本就处理不过来，再不把老尚送到山下的医院，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得“交待”在这了。可路上早就上了冰，别说是开车，就是人走在上面都得摔上几个跟头。等那新兵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抱起老尚就冲进了车里。看到这情况，哨所里的几个兄弟不放心，也想跟着上去。那新兵就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红着眼情就冲他们吼道：“都返去，出了事最多两条命！爬上来想死多几只啊？！”话音刚落，他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极低的气温下，汽车的轮胎早就冻得没了多少弹性，再加上为了防滑，轮子上又绑上了一圈的铁链子，这车子是开上三五里地就得补上一回轮胎。开过大东风的兄弟应该都知道那轮子的分量，这小新兵就这么一路走一路修的把车开了下来。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老尚就看出那小新兵有点不对劲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时地又是一阵阵的咳嗽。“班长，我能开下车窗不？”小新兵边喘边问老尚。老尚这时却已经痛得开窗的力气都没了，他只能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车窗刚开，外面的风猛地就灌了进来，小新兵看了眼冻得脸色发白的老尚，在一阵咳嗽后又默默把窗关上，继续大口喘着气向山下赶。六十多里的路，六个小时，这小新兵也不知道修了多少回车，他的情况越来越差。可他就是这么死顶着把车开到了山下。就在车子冲进医院那一瞬间，老尚仿佛看到那兄弟眼中的光芒猛地一闪，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如箭般全喷在了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车子是撞停在医院的院子里的，那小新兵已经没力气踩下刹车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把脑袋砸在了喇叭上。刺耳的汽笛声惊动了整个医院。老尚被抬下车时已经晕了过去，直到一个星期后才醒过来，但他的身体因为某些原因已经不再适合回到哨所。可那小新兵，却再也没能醒过来。他在哨所的时候就已经感冒了，高原的感冒啊，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肺水肿，更别说像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完了这一趟车。
老尚亲自把那小兄弟送回了北海，他想亲手把这兄弟送回他亲人的手中。可就这个心愿他还是没能完成，那兄弟家里已经没人了。老尚因此也留了下来：“我这兄弟说过，他退役后还是要回来的！我得回到这儿，我欠着这座城市的。我要在这替我那兄弟好好地活下去，我这身上背着我兄弟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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