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建国：奇人趣闻录之功夫

奇人趣闻录：功夫

——驿站笔记系列小说之三

文/任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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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大回来了。这一消息在白乐驿的西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犹如万籁俱寂的夜晚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炸雷。刘老大回来为啥会引起人们的轰动呢？盖因为他走时才十五六岁，而如今回来却已经是三十五六岁了，且一直杳无音信。这么说，他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人们早认为他殁了，如今却又突然回来了，怎么会不让乡亲们惊愕呢？

刘老大十二岁时，被父亲送到北平亲戚家开的店铺里当学徒，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掌柜，其实，就是个为掌柜的提三把壶（茶壶、酒壶、夜壶）打下手的。三年后学成出徒了，说先回家看看。谁知这一出来就没了音信。家人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其父就到北平亲戚家去找，亲戚说早就走了，都一个多月了啊！怎么，他没回去？刘老大的父亲没好气的说，可不是没回去，他要回去了我大老远的来这里做啥？你当我闲的蛋疼没事来讹你呢？亲戚一听说刘老大真的没回去也急了，立刻撒开人马到处寻找，又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一点他的音信。亲戚也觉得是没戏了，便心灰意冷地提出要赔他父亲一笔钱。因为是从他家里走的。他父亲立马瞪着眼睛说，咱们是亲戚，我要你的钱干啥，要给就给我个回去的盘缠就行了。

他母亲因为儿子没了音信便伤心的天天哭泣，白天饭吃不下，夜里觉睡不好，身子骨一天天垮了下来，天长日久又哭瞎了双眼，再后来不几年，因悲戚伤心过度就撒手人寰了。他父亲却不死心，一直硬撑着，说我不能死，我要好好活着，我一定要等着儿子回来的那一天。谁知，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他等到了儿子刘老大回来的那一天。

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不久，全军大裁员，将一些年龄大的战士复原回乡，支援地方发展农业生产。刘老大就是在这时回来的。

那天，县兵役局将刘老大等复原回乡军人交付到白乐驿区公所后就走了，区公所按照上级部门的安排进行了登记，又为每个人发了二斗小米的优抚费，并说以后每月每人给二斗小米作为安家费，一年后就不给了，就该自食其力，然后便让他们各回各家了。

刘老大背着二斗小米凭着二十年前的记忆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进屋后，将背着的小米口袋从肩上取下来放到地上，他爹老眼昏花中见一陌生的后生进了家，就狐疑地问道：你找谁呢？他也激动地说：爹，我是你儿老大，我回来了！他爹揉了揉眼，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喜极而泣地说：嘿嘿……儿啊！你……你……你可回来了……嘿嘿……话音还没落地，身子一僵便死了过去。

刘老大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含悲发送了父亲，自己过起了了光棍汉儿的日子。有亲戚和左邻右舍疑惑地问他说，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是怎么当的兵的呢？你怎么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儿呢？你娘想你想得哭瞎了眼不说，还生生地想死了啊！这不，你爹看到你回来了也激动得喜极而亡。刘老大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说了自己的遭遇和这二十来年的经历。

原来，那天刘老大从北平亲戚家的店铺出来后，在回家的路上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南北转战的当了十好几年，1948年的时候，在淮海战役中被解放军俘虏后又成了解放战士，后来又随军南下到了广东，直到这回军队裁员才回来。有人说，那你也该捎个信儿回来啊！他说，我们那部队没有一个咱们这边儿的人啊！咋捎信儿呢？

刘老大吃部队饭多年，这回成了光棍儿了得自己做饭，少盐没醋不说，他还做不来吃不好。乡亲们看他孤独可怜就给他张罗了一个寡妇成了一个家，一年后，那寡妇给他生了个儿子，这样日子才总算像个日子了。可是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没过了几年，一次女人吃挖来的野菜中毒没抢救过来死了。因给他和孩子吃的是野菜少的饭，他爷儿俩个才没事。妻子没了，他也抚养不来孩子，只好将孩子寄养在孩子的姥姥家，自己又过起了光棍的日子。这时，他已是近五旬的年纪了，经这一番折腾，他更是苍老了许多，完全是一个乡村老头儿模样儿，全然没有一点儿当过兵的架势了。不过，有时听到学校的孩子们唱歌的时候，他偶尔会露出些许的机灵劲儿的样子。有那么几年，流行唱革命歌曲，比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到敌人后方去》、《大刀进行曲》等等，尤其是每当听到学校孩子们整齐的唱《大刀进行曲》中“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时候，他的两眼就亮了，好像浑身也有了精气神，走路的脚步也是蹬蹬地有劲。村人们就觉得奇怪，背地里说：这老汉儿真是怪道。

刘老大多半辈子没有侍弄过庄稼活儿，干啥也觉得费劲。生产队长为了照顾他，就让他干些队里的零星和没技术的活儿。比如，浇地啦，上下车送粪啥的。

白乐驿东面有一泓清泉，方圆有一亩大小，泉水顺着泉眼儿喷涌而出，形成一条溪流淙淙的小河。这条小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年的春夏季节都灌溉着驿站北面的好几百亩田园菽畦。这几百亩地是驿站内两三个村街的，为了浇地每年都要发生几起打架斗殴事件。为了避免因浇地打架斗殴，公社按时间给几个村街排了队，轮着哪个村街用水时哪个村街来接班浇地。

这日白班轮着西堡浇地，晚上是正关街用水。

西堡队长派刘老大和另一个老头儿去浇地。

刘老大两人浇着浇着水就断流了。刘老大就顺着水渠去巡查，以为是水渠哪儿开了口子跑了水。巡查到半路上，见水拐了弯，流向了另一条水渠，不远处，有两个年轻人蹲在地头暧昧地瞅了他一眼后，就低下头抽起烟来。刘老大知道那两个人是正关街的，按顺序正关街是晚上八点接水浇地的。刘老大也不说话，就将水渠又改了过来，少迟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可回去还没浇上半个钟头就又没水了，等返回去看，是那两个后生又把水渠改道了。原来，正关街这两个后生嫌晚上浇地熬夜受罪，就在白天强行抢水浇地，好晚上回去睡安心觉。

这正关街的人向来蛮横不讲理，白乐驿附近村庄的人都忌惮几分。因为，正关街地处白乐驿的中心，是赶集的地方，供销社的各个门市部和商家店铺都在这一条街上。如果有哪个村的人惹了正关街的人，即使你当时占了便宜跑掉了，正关街的人也不着急，他们会慢慢的等着踅摸你，除非你这一辈子不用赶集，不用到门市部买东西去，只要你再去了，让他们逮着了就会聚集一伙人打你个屁滚尿流，让你喊爹叫娘地讨饶说再也不敢了。

今天刘老大浇地就碰上了正关街这两个耍无赖的后生。以往，西堡的人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事，不过为了息事宁人，就只好捏着鼻子忍让一下，让人家正关街的人白天先浇地，自己晚上再浇。

如此往返了数次，刘老大就有点上火，就一边改水渠一边骂骂咧咧地对那两个后生说：你们年轻轻的积点德吧！不知道你们是晚上的班？

两个占惯了便宜的正关街后生哪里吃这一套，就索性过来也骂着和刘老大明着抢水了。你个老杂毛，还敢骂人，我看你是找死哩啊！一边说着骂着就一边将水渠又改了过去。

刘老大也不示弱，马上又将水渠改了过来。

那两个后生又改了过去。这样你改过去我改过来的争抢中就相互溅了一身的泥水。不想那两个后生是刚退伍的退伍兵，也是生产队长照顾他们让浇地的。这两个后生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虽然没有领章和帽徽了，可仍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模样。这时看到自己的军装溅满了泥水，就心疼地骂道：你个老杂毛，看看，把我的军装弄脏了，你侮辱解放军，你赔吧！

刘老大也来火了，骂道：我侮辱解放军？倒是你娘个逼！你穿一身粑粑黄咋了？就不说理了？老子当兵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你爹的腿肚子里跑精呢！

那两个后生见这个软里吧唧不起眼儿的老头竟敢如此骂人，就扬起铁锹上来想教训教训他。刘老大见状马上用铁锹抵挡。不过他是将铁锹头子朝里，用锹把迎“敌”。他拿锹把“砰砰啪啪”地挡开劈过来的铁锹头子，三下五除二就用铁锹把儿在那两个后生的腰上捅了几下将其捅倒了，“哎呀哎呀”的叫唤着起来边跑边说：好你个老杂毛，是好汉子你不用跑，你等着。

刘老大说：老子不跑，就在这里等着你狗日的。说着将水渠的水捋顺，就蹲下抽起烟来。

功夫不大，就见那两个后生从附近吆喝来七八个正关街的人，都拿着铁锹耙子的一拥而上将刘老大团团围住。刘老大见状也不敢怠慢，急忙站起身来抓住铁锹迎战。只见他闪展腾挪，蹦跳不停，上接下挡，左拍右突，一张铁锹像车轮一样飞舞旋转着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让对方的铁锹和耙子打不进来。而他手中的铁锹却是运用灵活，犹如出洞的金蛇吐信子般神出鬼没，瞅中时机锹把儿捅出去，捅到一个人的腰上将其捅倒；一会儿铁锹头子拍出去，拍到另一个人的屁股上，也将其拍倒……

不到一根烟儿的功夫，这八个人就被刘老大放倒在地上，吱吱呀呀的喊叫开了。这里的打架招来好多在附近地里干活的人们的围观，有人赶忙将这一事件报告给了两个村的书记。正关街的书记直接到公社书记的办公室去告状，说西堡的人打伤了正关街的人，现在还在地里躺着呢。公社书记见这事挺大也不敢怠慢，马上让公社特派员（当时的派出所所长）去处理。

特派员将几个人带到公社的办公室进行调查询问后，见正关街的人伤势也不严重，只是点皮破肉绽的小伤，就先批评了正关街的人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正关街人的不对，先是没按顺序轮班而抢水不说，而且是两个年轻人打一个老头儿，后来还又叫来七八个人群打老头儿，这一行为就不占理儿。

转而又对刘老大说：大爷，你也不对呀！你怎么能用铁锹打人呢，多危险啊！幸亏没出了大事，要不出了人命那可就麻烦大了。

谁知，听了特派员的话后，一向少言寡语的刘老大却说：他们欺负人哩，抢水不说还好几个人一起上手打我。我能不顶挡吗？不过咋闹这也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没见我的铁锹头子是拍着出去的，要是刺杀出去，他们这些人不死也得残废几个。

特派员疑惑地问：大爷你这功夫是在哪里学的呢？

刘老大不以为然的说：部队里。

啥部队这么厉害啊！

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路军，我是132师，我们师长是赵登禹，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的卢沟桥事变中战死了。

啊！这不是国民党蒋介石的部队吗？你是国民党部队的兵？

不！我现在是解放军的复原回乡军人！

哦。那你在部队都参加过啥战役战斗呢？

也不多，民国二十二年（1933）的喜峰口战役、二十六年的卢沟桥战役，三十六年（1947）在淮海战役中成了解放战士后，就随军南下到湖南广东那里剿匪了。

啊！……啊！大爷，你这铁锹功夫也够厉害的啊！

嗨！那有什么呢，随手拿起来顶挡的。我们最拿手的是大刀片儿！那才顺手哩。

……

至此后，正关街人再也不敢小瞧西堡人，更不用说报复了。

1976年，刘老大孤独而逝，享年六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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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任建国 笔名：渔舟才子、仁在江湖。男 上个世纪50年代末出生于河北省蔚县古驿站白乐镇。曾在乡镇、县直行政部门工作多年，现供职于某国有煤炭企业。自1982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已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民间文学等作品50余万字，有多篇（首）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和作品集并获奖项。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6年获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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