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峰：土地·母亲

土地·母亲

文/赵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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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的一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让我拿上户口本，回去土地确权。当时，我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土地，我还有土地。就在那天早上，看到桂芬姐发朋友圈：她说自己是个农民，手中只有土地。我给她评论了一段话，说自己也是个农民，我也想说自己只有土地，最终却未将“拥有”二字说出口，因为我实在不敢确定。自从大学把户口转走，我就知道那一页纸再也回不去它原本的地方，那页薄薄的纸片牵扯着的可是我那一亩三分地。以至于随着时间推移，我竟不能确定，我是否还拥有着土地。

我想起了《飘》的结尾处，瑞德走了，斯嘉丽伤心之际，耳畔想起了父亲的话：你不珍惜你的土地吗？土地是唯一真实的东西，那是唯一留下的东西。斯嘉丽怀抱新的希望，走向了她的红土地。

那片承载着我所有悲欢离合的黄土地，我已有三年未好好看看她。可是她时常出现在我梦里，连同我的母亲，和那些关于母亲的记忆。“十年生死两茫茫”，沉默的黄土掩埋不了我的哀思，十年的流光把怀念愈磨愈亮。一幅黄土与母亲的画卷徐徐在眼前展开。

依稀记得小时候，整日里跟父母待在田间地头。他们在田中劳作，我在地头玩耍。玩着玩着，就靠在地垄边睡着了。那时天为盖地为铺，柔风暖阳，还有梦中青草香。

世间万物，最终都要归于尘土，所以在土地上酣睡，竟有种踏实的感觉。或许是接近黄土久了，习惯了她的沉静，我也变得不喜多言。然而人最怕比较，大伯家的闺女，我的堂姐，爱说爱笑，还长了一张巧嘴，甚是招人喜欢。亲戚朋友对她赞不绝口。一旁沉默的我，把一切看在眼里，但依然不言不语。只是母亲时常看着我一筹莫展地说：“闺女生性老实，但愿以后嫁了婆家不受气。能靠自己的双手经营好这一亩三分地，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就安心了。”我也以为，我的一生就此了却在这土地上。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用此来形容当时的情景丝毫不夸张。一年级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也成了当时轰动全村的一件大事。这之后，母亲再也不会看着我而一筹莫展了，而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培养我，管教我。我知道那时她的心中已悄悄升起一个心愿，那就是让我离开这土地，去实现她未实现的梦想。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每个家长的心愿。曾经一度我是母亲的骄傲。六年级升学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一。拿到成绩的那一刻，我激动之余，最先想到的就是赶快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还记得，当我在豆角地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她虽然并未停下手中的活，但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的灿烂，比夏日的骄阳还要明媚。看母亲如此开心，我更加高兴，便一头扎进豆角地里。这一扎，便再也没有停下来。

之后的每年暑假，我的身影都会忙碌在田间地头。不是一猛子扎进豆角地里，就是穿梭于茄子地之中，要么弯腰砍菜，要么俯身除草。可以自豪地说，各种农活我都干过，而且都干得不错。纵使豆角叶子钻进脖子挠的人痒痒；茄秧粉尘钻鼻子里让人直想打喷嚏；弯腰俯身累的腰酸背疼。可我心中是快乐的，因为只要能替母亲分担，一切的劳累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 38 39482 38 15262 0 0 3145 0 0:00:12 0:00:04 0:00:08 3145哺之义”，我只想用我的微薄之力一点一滴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上最撕心裂肺地痛就是永失母爱。

一招撒手，阴阳两隔。站在母亲曾经劳作的土地上，想要追寻她昨日的身影。昔日的欢声笑语，此刻竟是死一般沉寂。连枝头的喜鹊叫声，都像是哀乐。依着父亲的回忆，我努力地还原着那日的情景：母亲依然手脚麻利地干着农活，想起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就要大学毕业，一个刚上高中，美好的日子正在眼前徐徐展开。于是她嘴角含笑地对父亲说：“以后好好享你女儿的福吧”。父亲笑着点了点头，遂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期冀。谁曾想，天妒慈母，这句话竟成了母亲对父亲的临终嘱托。就在那天晚上，母亲匆匆地离开了，没来得及看她两个女儿最后一眼。希冀的话语犹在耳畔，嘴角的笑容早已凝固。

“送走”母亲，我的心被彻底掏空了，自己好似一具行尸走肉。终日里浑浑噩噩，若不是偶尔心痛到窒息，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不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某天突然清醒，看着父亲苍老憔悴的面容和佝偻的腰背，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道理谁都懂，可我终究不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知经过了多少苦痛挣扎，我才学着振作。眼瞅着就要收秋了，我不能眼看着母亲亲手种下的菜搁置在地里，我也不忍看着父亲一个人辛苦劳碌，于是强打精神跟父亲下了地。

我们那里的收秋，大多是收白菜。以往母亲在时，第一天和父亲一起砍一摩的白菜，第二天一早父亲去早市批发，母亲则在地里继续砍。父亲卖回菜后，和母亲一起把第三天要卖的菜砍好装袋，待明日打早再去卖，如此反复。而此刻，我要做的就是接替母亲的工作。

第一天，我跟父亲砍了整整一摩的白菜，足有一千斤。待到第二天他去卖，我独自一人去了地里。走到地头，天刚刚亮，我便立刻开始劳作。这第一道工序就是砍白菜。我砍呀砍，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四周已摞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菜，我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来歇口气。看看远方，依然没有父亲归来的身影。又抬头看看天，蔚蓝的天空在我眼里竟是灰蒙蒙一片，再看看四周，冷冷清清，顿时悲从中来，抑制不住思念的泪水。昨天母亲还在这里谈笑风生，今日，却已阴阳两隔。越想越难过，索性我又继续干活，进行下一道工序：剥。把已砍下的白菜外面一层发黄破败的叶子尽数剥去，一颗颗码放到另一边，就这样不知又干了多久，第二道工序即将接近尾声，却还是不见父亲的踪影。心中又是一阵担心，一阵烦乱，一阵难过，索性开始最后一道工序。我一手撑袋子，一手试图将白菜码好放进去，怎奈两手不够用，总是放不紧凑，我就拿出来重放，还是不行就再拿出来重放，如此反复，时间竟又过去了好久，终于把白菜都装进袋子封好口，错落有致地放在地头。抬眼望天，日已偏西，就知道已过正午，父亲还是没有回来，而我腹中空空，人也累到虚脱，索性一头仰躺在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任难过的、委屈的、孤独的泪水冲刷疲累的身心，夹杂着怨怼像决堤的河水冲出眼眶。那年秋天，我日日劳作在田地，泪水几乎洇满黄土，却再也唤不回可亲可敬的母亲。十年欢笑，一昔全被泪水冲没。那片我劳作过的土地，从此染上秋的悲凉。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但每年秋天，依然抽时间回去跟父亲一起收秋。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三十岁结婚。现在每次回去看父亲，路过我家的地，我还是会深深地看上几眼，看看这片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这个我笑过哭过，承载过我太多美好的伤心的回忆的地方，是否安好。土地从不亏人，你播种多少，她就收获多少，你付出多少汗水，她就回报你多少果实。沧海桑田，不知这土地经过了多少次的变换，游走了多少岁月，看过了多少出人间悲喜剧，才成为她现在的样子。我想走进她的心里，去探知她的“喜怒哀乐”，而她始终不言不语、坚定沉着。她就像母亲，不，她就是母亲，她是大地母亲，是我们人类共同的母亲。

母亲，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想起你，念起你，再多的浮躁瞬间便会归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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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雪峰，女，八零后，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宣化人，现供职于尚义县七甲乡人民政府，爱好广泛，尤喜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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