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三联周刊的驳文：肝癌这锅、马兜铃酸不背谁背？
我其实在度假、而且晚上参加一个几乎没什么好菜的Buffet灌了很多啤酒之后已经很累很想睡觉。但是读者推送给我三联生活周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肝癌这口锅、马兜铃先不背』。
目瞪口呆、我只能强忍着睡意写千把字来说下我个人的看法。
这是篇洗地文。但我不是因为洗地文本身而目瞪口呆。中国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洗地文、各行各业各个领域、铺天盖地、五光十色。五光十色是作者的手腕、但根本原因是广大受众所属的土壤、如同水稻天生就容易富集重金属那样、大家能够接受、无法思辨、甚至喜闻乐见。所以洗地文本身我甚至觉得没问题。问题是这篇文章是三联生活周刊推送的——如此久负盛名、被认为格调高雅、面向精英文化层的媒体弄出来的东西。太不应该、太夸张了。
不多说了。本文洗地核心是：马兜铃有问题、但不要把肝癌之罪也强加于马兜铃头上、咱们One horse thing belongs to one horse thing. 呵呵、那就乘睡着之前、圈几个要点吧：
①『再说了，基因突变不等于癌好不好？就算是癌也还有良性恶性之分好不好？恶性肿瘤也不见得都预后特别差必死无疑好不好？』
↑对此我不想多说了。癌症还有良性恶性之分的话、那么恶魔里是不是还有天使呢？肝癌在所有癌症里预后还不算最差那一类之一的话那你说这个话题本身还能进行吗？在此我想说：所谓英雄不论出处这句话我完全接受、科学精神本质上一切以实证、根据和数据说话没错、然而你文中连癌症到底是良性恶性都分不清楚的作者、我认为你连基本讨论这个话题的资格都不具备、可笑至极。
②标题『肝癌这口锅，马兜铃先不背』
真聪明、真扎眼球、尤其在这两天这个话题再度热烈起来的时间点上。除了本文作者之外、网路上还有浩如烟海的人持有这一观点。浩如烟海的民间人士也罢了、每个人都有抒发自己情怀的天赋自由、然而这话从三联嘴巴里出来、荒唐到无法想象。对——背不背的确可以讨论、张信哲也唱过：难道出了任何事情、都必须伤痛我背么？可以讨论。然而在现代医学被背景的这个话题之讨论上、存在一个显而易见并且不容置疑的背景条件默契、那就是首先：你特么得是药好吗？！当你连药都不是的时候、你却玩起来诡辩上的逻辑捆绑、让你不知不觉地认为正在讨论的对象是一款药物、有起码科学思辨能力的人不会有闲情逸致去陪着如此耗费生命的。就好比你特么本身是一坨屎的时候你却煞有介事地拉着别人讨论大便多吃会有什么营养、然后会不会得糖尿病——请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大便什么时候变成了吃的了、以至于有权和食物平起平坐讨论营养和健康风险了？整一个智障。
对、也许有人要说、你所谓药物的定义本身就是相对的、今日的中国人需要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各种自信、你不能说美国FDA说不是药就不是药、你跪舔FDA、FDA每个月给你多少花生啤酒啊？嗯嗯嗯、You Dolly、讲得真是Pour You Dolly。但是我想说你先去看看台湾、看看台湾这个曾经世界第一的肾透析大地区里那些最最典型的马兜铃属草药还是不是药？是不是还能在市面上流通、然后和中国大陆比较一下。昨晚蕨经已经说明白了一件事情：台湾禁绝了相当一部分马兜铃属中草药、但是依然有很大一部分还能流通、而中国大陆可以说是目前世界上马兜铃酸中草药最最宽松的土地、就连台湾地区已被禁绝的药物也依然可以流通、不过是从原来随意买变成了处方药而已！到这个程度、哪怕比烂都比不下去的程度上你还傻气腾腾地假装这是款药物一样、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啊？
③『若不是为了治病，谁闲着没事儿给自己灌苦药汤吞苦药丸呢？cosplay当代神农吗？』
癌症还有良性恶性之说那样的文字若我还以最大的善意猜测不过是一个笔误不要去太过纠结的话、这段话之后我已经说不出人话了——那么苦涩的药物既然大家都在吃一定是有其理由的、也就是进一步逻辑演绎可转化为：公众愿意去吃一款苦涩的东西、那就说明这款东西有药效——如此一来、中国民间秘传的喝尿疗法必然是一款神药了。对啊、否则谁愿意喝尿呢？
④『我反正是忍不住一脸懵逼：充其量不过是一篇纸上谈兵式的相关性初步研究啊！』
呵呵。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相关不等于因果——X10086。
↑科学上相关的确不等于因果。然而有太多洗地、尤其是那些避重就轻、目的在于拜托责任的洗地文中、不知道有多少罪恶假借相关不等于因果（反过来、又有多少基于兑现商业利益的营养补充剂保健品等竭尽全力让你相信相关等于因果。人间的一切活动只要存在利益、就会有不同的切入点。但面对乌合之众的公众、会操纵的人无论正反总能把话说到浑圆）。对、相关的确不等于因果、但是科学上相关不等于因果这句话、不等于相关就一定不是因果啊！上面几段文字是多么自相矛盾？——针对基因变异的相关性研究无法提供导致肝癌的实锤、然而话语一转作者又说：流行病学研究早已证明了HBV、HCV、黄曲霉毒素等等的肝癌致癌效果。我无法理解作者的逻辑是如何跳跃的——流行病学研究本质属于非介入性观察性研究、按照作者的诡辩、不也是相关不等于因果么？既然马兜铃酸不能为肝癌背锅、那么乙肝丙肝、黄曲霉毒素凭什么就可以背锅了呢？以作者的思维方式最终得出的结论难道不是每一样都有可能而没有一样最后可以为肝癌背锅？笑话。
⑤马兜铃酸独有的诱变印记本身、就是无声却最强烈的证据
连作者自身都承认：明显的『由马兜铃酸暴露所造成的突变印记』（作者原文的翻译在我看来很拗口很奇怪、但不多提、这不那么重要）。以往在微博和公众号里我多次分享过、马兜铃酸中草药之所以会留下极为鲜明的细胞诱变痕迹、乃是由于其诱变好似『火神龙机枪近距离轰击靶细胞DNA、将DNA打成马蜂窝般的性质』）。这是唯有马兜铃酸类中草药可以完成的『杰作』、其他还模拟不出来。就像不是每个人都能模仿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一样。对此我推荐英国New Scientist科普期刊里最新一篇文章里对此的提及。New Scientist措辞用句朴素平实、简单易懂、不妨一读——文中对于马兜铃酸诱变的特性有这么一段：
In 2013, researchers found that a compound in the plants, known as aristolochic acid, seems to cause gene mutations by targeting the base adenine, a component of DNA’s genetic code. “It attacks any part of the genome with equal opportunity。”——我就不多翻译了。
三联周刊作者对此表示：即便如此基因突变也不代表一定是癌。那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癌是由什么引起的了、难道是人品引起的？。。。我只能摊手。
马兜铃酸是WHO旗下国际癌症研究机构IARC所认定的致癌可能性最明确的一类致癌物。那么多年来基于无数牺牲品（尤其是比利时、台湾等地）所展现出来的明确致畸性致癌性早已毋庸置疑、此次不过是在原来的尿路上皮癌等泌尿系统癌症上增加了消化系统癌症肝癌而已、加上如此明确的印记、以及不同地区不同比例的『合理』分布、马兜铃酸致肝癌的可能性是非常高、是极端可疑的嫌犯。所以研究作者才会在一上来的『草药之暗面』中明确提到：全亚洲尤其台湾迄今为止仍然普遍应用马兜铃酸类中草药、这种行为将可能诱发多种恶性肿瘤的发生——我觉得这非常合理、随着时间推移、将来或许还能发现更多与马兜铃酸类中草药有关的癌症。这是完全合理完全逻辑自洽的猜测。同时、New Scientist中的这一句也是符合科学思维、能够帮助大家理解马兜铃酸类中草药在导致肝癌当中的作用——样本所反映的马兜铃酸类中草药诱变痕迹本身、不能用来下结论说东亚高发的肝癌都是由于马兜铃酸类中草药引致的、因为的确还有其他致癌因素存在、无法精确判断到底多少比例的肝癌是由马兜铃酸类中草药导致的。也就是说这一点还需要进一步研究类搞清楚。
然而这话、绝对不是用来证明马兜铃酸是清纯可怜的、不过是说明他的戏份还没确定而已。
⑥通篇、作者都在利用混淆因素为马兜铃酸洗地、然而他的思维方式完全错误。
诚然、上图中作者提出的『相关性』都对。然而具有起码科学思辨能力的人会如何去看这件事情？绝对不是说因为有那么多混淆因素存在So我认为你应该先把这些混淆因素全整理干净、在此之前先别着急把锅砸在马兜铃酸身上。不是这样的、流氓不是这样耍的。而是——正因为东亚已经存在那么多风险因素、有些是因为穷经济改善了会好一些而有些暂时还没法避免、所以生活既然已经如此艰难、你就不要再给自己肝脏增加压力去拆台了！马兜铃酸类中草药不仅作为药物很多连今日台湾都不承认更不要说美国FDA了、而且其风险可能未来越揭示越多、所以你吃饱了犯什么贱非要去碰这类东西、扔进垃圾桶会死吗？！——这、才是最最起码的正常的科学思维方式。
昨晚蕨经里我写：
①30多万人——中国每年因肝癌死亡的人数高达30多万。
②45%——全球肝癌死亡人数中、华人占比高达45%。
肝癌几乎是东亚黄种人、尤其是中国人、华人的专业收尸户了。
如此严峻的流行形势、如此重大的每年的疾病负担与死亡、竟然还在腆着脸谈混淆因素？LOW逼——所有风险因素、除非有特别理由、难道不应该越少越好？如果是谷物类主粮考虑到显示养活大国人口的压力以及管理难度成本压力、一定程度管得松一点倒也还能讨论、一款连药物都不是连益处都不知道的东西、那么明确的诱变印记、还不去严重怀疑其与肝癌的关系、是不是有病？而且药物的管理难道本来原则不就是在安全性上宁可错杀100也不放过一个吗？如若不然美国FDA每年枪毙那么多申请干什么？如若不然美国一款药物动辄十年流程几十亿美元成本是为了上春晚吗？更加滑稽的是、作者自己也说：『但中国从2000到2011年间，肝癌发病率却平均每年升高1.0%，城市地区甚至高于农村地区。这还没讨论累积下来的疾病负担的问题。』
这段话其实很说明作者自身逻辑的混乱与荒唐。虽然中国的确是乙肝超级大国、但2000年开始由于国家公卫的改善以及民众意识的觉醒、中国城市的乙肝流行率开始明显下降、而HBV感染是最大肝癌风险因素之一。那么我请问、为什么会反而升高呢？我虽然没有调查也没有结论、但我为什么不能合理推测包括马兜铃酸中草药之类致肝损药物的更多使用、因为大家更有钱了呢？至少我凭什么不可以这么推测？所以这方面逻辑简直一塌糊涂。
⑦作者没有基本的药物风险与益处评估的概念和知识。
『但至少就我所知，苦参和柴胡，就是在中国、台湾地区、日本和韩国都被广泛应用、临床效果显著、有据可查的中草药。』——恩、还好不过是据你所知、否则不知道又要害死多少人。还临床效果显著？不知道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大名鼎鼎的日本小柴胡汤药害事件吗？小柴胡汤在日本有点像板蓝根、百搭。于是还被用于治疗慢性肝炎。结果肝炎没治好、却接连涌现小柴胡汤引发间质性肺炎乃至死亡的案例、震荡了整个日本社会、以至于1996年日本厚生省以头版头条严重警告小柴胡汤可能引发间质性肺炎的危险。至1999年底、日本小柴胡汤致间质性肺炎达188例、死亡22例。
【小柴胡汤配方：柴胡12克、黄芩9克、人参6克、半夏(洗)9克、甘草(炙)5克、生姜(切)9克、大枣(擘)4枚】。
还有上面这篇、看了之后已经不是想笑了、而是觉得愤怒到想骂娘了——拿治疗晚期妇科癌症的名药他莫西芬出来对比、还作自鸣得意状。这不是瞎逼逼是什么？他莫西芬是某些类型晚期乳腺癌的救命药物、而如果不用本来这些患者可能生存时间会非常短。比起这么一类特殊状态下患者因为接受他莫西芬治疗所面临的脂肪肝视力障碍等风险、这款药物的收益还需要说么？至少收益和代价美国FDA早就严谨评估过、医学上临床合理运用即可、就这么简单的东西、竟然被他拿来作对比。这简直蠢得好比张三说臭豆腐是不错的植物蛋白但要少吃点一是蛋白质太高多吃可能肾脏负担大二是容易高盐分对于心血管也不好、结果李四马上冲出来说所以还是吃屎好！因为你看吃屎副作用比臭豆腐还小呢、首先吃屎不太会油炸、最多清蒸一下、其次吃屎不加盐、对着尿喝下去还有利于打造碱性体质呢！——结果得出的结论是吃屎比吃臭豆腐健康。你说这傻逼玩意到什么地步？
作者文中提到、不应该对马兜铃酸类中草药斩立决。看完这篇通篇硬伤多得如同草间弥生的密恐艺术品般的文章、我认为斩立决的必要性更大了。重复一遍基本的对于药物的原则：在确立有效性之前首先确立安全性。安全性上宁可错杀100也不能放过一个、不要忘记曾经的反应停的教训。然后再评估评估综合收益（也就是真正的有效性。如果不综合评估的话海洛因就变成了治疗抑郁症的最佳药物了）基于此、对于马兜铃酸类中草药、没有任何不斩立决的理由、比蕨菜还要没有得多。蕨菜也好折耳根也好、毕竟是菜肴不属于药物、评估严格程度可以为了口味和个人爱好作一些妥协、合理。这也是菜肴和药物的最大区别。
我要去喝酒了。最后我想说的是、这篇文章让我觉得诡异——通篇油腔滑调洋洋自得不知轻重的文风、让我觉得即便我这样喜欢搞怪搞笑的个人公众号都写不出来。假若你的文章逻辑严谨条理明晰丝丝入扣论证举例上毫无硬伤的话、那你这样玩点油腔滑调或许无可厚非甚至可以算是个性、但你写成这个样子的烂逼状还油滑至此、我简直无法想象三联这篇审稿究竟是怎么审的、还是后面有什么其他故事。
匪夷所思、喝酒去了。
婉氨。
作为中国最好的刊物写出这样的文章、太不应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