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学传统,将统统全军覆没!
远离艺术
——许宏泉VS吴冠中
艺术要有深刻震撼人的魅力。但我深深地觉得作为一个画家,我们很难做到
许宏泉:吴先生始终是一位充满青春活力的艺术家,也是一位不断引起人们争议的艺术家。早些年,在中国美术教育与政治紧密挂钩,艺术家完全沦为政治宣传工具,艺术成为一个政治的图解,在这样的状况下,吴先生提出“形式美”,在当时尤其年青一代艺术家中,产生着极大的影响;
80年代,“笔墨等于零”的提出同样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现在来讨论“笔墨等于零”的是与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的意义在于它引起了我们很多艺术家对艺术的反思,对艺术现状的一种思考,这一点我觉得才是它的意义(那怕是负面的意义)所在。对老一辈艺术家我们都很尊重他,尊重他的传统功底和学问。
但我对吴先生的关注却是您身上特有的独立或叛逆精神。
最近,你感慨到“一百个齐白石也不如一个鲁迅”。鲁迅活着的时候,说,希望在他死后人们把他忘掉。可现在,我们仍然不能忘记他。对于鲁迅来说,这应该是他不愿看到的。中国已经历了这么多年,鲁迅所看到的那些劣根性究竟改变了多少呢?我们这个时代也越来越缺少鲁迅这样的人。
作为一个艺术家,吴先生曾说已将生命与艺术紧密相联,可现在却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有人说,是不是吴冠中不自信了呢?抑或说,吴冠中总是要制造点新闻,与众不同。我倒觉得,这是一种孤独,一个人的思想走得越远,孤独感便会愈深沉。
吴冠中:我的情况……经历了两个时代,旧社会我到国外去了,解放后回来。这个变化很大。不讲别的经历了,政治上,解放前,国民党腐败,艺术在中国没有出路。
到了西方以后,看到了现代艺术,各方面事情见得比较多了,深感中国还那么愚昧、落后,对现代艺术完全是反对的。这样我回来了,本来不想回来的。这个原因就不讲了。回来以后,我参加美术工作,我是凭着政治热情回来的,拥护共产党,至少中国人就站起来了,这个感情是绝对的。但我不了解的是,当时的文艺观点是如此的重(政治)。这一点是我不能接受的。
从美术上讲,是没有美术的,有什么美术?就是图解,所以我每次参加全国美协的评委,看到很多年轻人,很努力,也有才华,拼命在画,为政治服务在画,不在美术上面,我觉得很可惜。我怀着要“救救孩子”的心情——因为就我个人,我可以躲起来,可以不发表,可以不评选,但是我觉得我还在教书。我必需要说。
绘画,是一个视觉艺术,当时我是冒着很多的批判,来呼吁,绘画的形式美。我们不是要用绘画来教育人民嘛,绘画本身必须做到感动他才能教育他。那么我从形式美又谈到抽象美。那时强调“内容决定形式”。这个内容比较宽泛,形式美也可以用内容来讲,感情思想都是内容,但他们讲的内容只是题材和政治主题。
许宏泉:他所表现的题材是什么。
吴冠中:并不是我们今天讲的审美性。不过,到了今天,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都看得很清楚了。比我更开放了,更了解了。
我当时虽然是学美术的,却更喜欢文学。鲁迅的文学,十九世纪法国的文学,我都爱好。但没想到搞文学,这不可能,没饭吃。但是我对鲁迅的印象还是非常深的。他在“遗嘱”中讲到,要儿孙不当空洞美术家与文学家。
他讲的空洞美术家,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他所痛恨的空洞美术家文学家,现在大量的发展。我对美术感到了失望,这个失望在哪里呢?我想到当年鲁迅说的美术,还是一种思想,那种思想感情,有一种震撼力。美术领域从来就没有鲁迅这样的,像鲁迅那样使人灵魂震撼。当然美术毕竟困难。
美术的观念、审美观,也有他的作用,当然能震撼人的,像鲁迅文学那样的太少了。文学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这样的,鲁迅的文学能够震撼社会,原因在哪里?思想。我可以说,大部分美术家缺少思想。齐白石作为一个画家,他的社会功能必然比不上鲁迅。多一个少一个问题不大,但是中国近代没有鲁迅的话,是不可思议的。所以,美术越来越让我感到失望。
许宏泉:文化的意义在于它的批判性。
吴冠中:知识分子的天职,是开发承接。我提出一百个齐白石也比不上一个鲁迅,这是我的心里话。很多人提出反驳,我也不管。我举个例子吧,拉斐尔也只是一个画家。尽管他画的很好,但只是个技术。但是,他的思想没法和但丁比。我的呼吁就是说我们的艺术要有深刻震撼人的魅力。但我深深地觉得作为一个画家,我们很难做得到。
今天学传统的基本上将统统全军覆没
吴冠中:“笔墨等于零”是个很大的笑话。我的文章不到一千字,我说的是“脱离了具体的画面,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现在的美术家一讲传统就是笔墨,用笔墨代替艺术。这个笔墨好不好,这个笔墨学的谁,等等等等。
石涛讲“笔墨当随时代”就是讲“笔墨等于零”。
许宏泉:现在很多人都扛着石涛的这面旗帜,有两点值得注意:随时代,随什么的时代?这个“随”字很耐人寻味,随即意味着赶时尚,跟随。其次,“笔墨当随时代”,不随脱离语言环境,孤立来谈,“当”不能用今天的白话来解释,石涛的原意是:笔墨当(总是)随(离不了)时代——实际上真正的艺术总是应该超越随时代的。
吴冠中:我觉得,这个笔墨已变成一种程式化,严重地阻止了艺术的发展。今天学传统的基本上将统统全军覆没,我可以这么说!为什么呢?都以笔墨作为一个标准,辨不出来好坏。
笔墨它只是工具,属于技法,属于奴才!
传统应该以精神作为主体,而不是笔墨作为主体,技法再好也不能再用了。就像那些牙雕、微雕,这些传统都是糟粕多于精华。
前两天,工艺美院有人讲现在工艺没出路啦,是因为没大师啦!事实上,根本在于工艺美术的审美观完全是陈旧的,完全落后于这个时代!很多人把传统拔得很高。我们不是不要重视传统。5000年的传统,每个国家他都很重视自己的传统。但这些东西都过去了,不是我们的,所以我们要创造新的东西,拿出今天的东西出来,这才是我们的传统。正因为现在没有东西,才把传统拿出来,你看,我老子比你强。
所以,我觉得要发展,要开拓。“笔墨等于零”就是要发展,要开拓!要解放笔墨。这个墨奴啊不让解放,很可笑?
许宏泉:关于笔墨的问题。我看还需要分类——艺术批评的分类。比如我们讨论黄宾虹、齐白石我们就不能不谈笔墨。谈林风眠,谈您的绘画的时候,就不能拿笔墨来分析它。不在同一个文化背景。我见过一篇批评您的文章,说吴冠中提出“笔墨等于零”,因为绘画里根本就没有笔墨。我说,你这样批不到他,因为他根本不想要“笔墨”。包括林风眠,就没有笔墨意识,就是要抛弃笔墨。你要批,就要说吴冠中的现代意识不强,新的不够,这还算有的放矢。所以艺术批评还是要分类!
吴冠中:你说到黄宾虹。黄宾虹有本“画语录”,他谈的很可笑,也可以理解。这一代老画家,他对现代的东西完全不懂的。他说中国的传统怎么分别的:能品、精品、神品、逸品,根据我们中国的传统标准越到上面境界越高。他说,西方的绘画最好的也不过等于我们的“能品”。他对西方完全不理解。
许宏泉:每个朝代也只有那几家。
吴冠中:当时来讲,都是叛逆过来的。坦诚地讲我对黄宾虹,我不是很重视他,但我尊重他。他拼命在笔墨里搞,但他的画面都是千篇一律的。艺术的本身是感人的。不能感人再有技术有什么用啊?就像那些微雕啊用显微镜看,没有意义。
许宏泉:这恐怕只是吴先生的个人认识。笔墨之于“国画”是一种文化,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看成技术。如果说它是技术,这种技也是甚于道之下的。您说黄宾虹的山水“单一”,这只是表相。如果这么看,吴先生的画也是很千篇一律的。
一百个齐白石也不如一个鲁迅
许宏泉:鲁迅和齐白石,我觉得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话题。1949年以来,我们的艺术家完全丧失了他的批判精神,彻底沦为政治的宣传工具,虽然我们现在口口声声说到我们的艺术是继承了鲁迅的精神,包括延安时期,延安时期的版画艺术,扛着鲁迅精神的大旗。我觉得这也是很荒唐的。鲁迅时期版画,还是以揭露社会阴暗面,反应了那个时代的民间疾苦为目的。
后来,虽然也在表现老百姓的生活,但它的目的还是在歌颂,完全与鲁迅那个时期的意识不同了。直到今天,虽然大家的艺术思想已经很解放了,不会像在徐悲鸿那个时代那么保守。但是主流美术仍然大行其道,我们仍然强调主流美术。不是说这是个多元的时代吗?多元就不应有什么主流。
吴冠中:这个主流啊,就等于当年讲的“第一”、“第二”。“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邓小平改革开放以后,在文代会上,“直升飞机”一下子给我提到美协常务理事。
我在会上讲,“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永远没有艺术!永远不能上去啊!我一提出以后,满场没人讲话。(笑)不敢啊。后来主持人说你讲讲,你讲讲,有人吱吱唔唔半天之后说,“政治标准第一”还是对的,只能这么讲。我一想,我这下出事了。我觉得作家比画家有头脑,文代会上作协开会谈到这个问题了。美协却只有我孤立的考虑到,作协已经都看到这个问题,(这下)我就放心了。(笑)
许宏泉:中国文化的传统就是奴性的,官僚文化、马屁文化。前不久,美代会召开,听说大家都在关注主席副主席的位子。我觉得“协会”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美术的强权,不利于艺术的多元。您当了美协多年的评委,您应该清楚,现在的全国美展、主题展既不是看传统的笔墨,也不是看艺术性,看什么呢?非典来了,马上去画非典;洪水来了,马上去画抗洪。这本是记者们干的事。我们艺术家却很津津乐道。因为他们要尽职。美协、画院,是他们养了这一批画家。对于中国文人来说,从来就是做稳奴隶和做不稳奴隶的时代。
吴冠中:中国的近代如果没有鲁迅的话,这个民族都是软的。
许宏泉:现在很多艺术家往往以“不谈政治”为借口,而毫无文化良知。他们口口声声不谈政治,骨子里却与意识形态勾勾搭搭,中国文人的奴性实在太深了。总是自作多情地以为是怀才不遇,包括屈原,临死前还以为自己不被君王理解的命运而抱憾。中国的统治都要的不是有思想的知识分子,而是忠臣、顺民和文奴。
吴冠中:真正看透了这一点的就是鲁迅。
许宏泉:现在的文化正缺少这样自觉。我希望吴先生不仅仅只是发出“一百个齐白石不如一个鲁迅”的感叹,而是真正地作一些工作,比如,对文革对过去美术现状的反思,体现一个文化人的良知。对年青人会有所启发。
年青的一代,看到了上一代人太多的苦难,所谓的信仰理想都破灭了。只看到当下的功利。钱成了他们的信仰。
吴冠中:当年我从海外回来,最大的压力是政治。政治的压力我顶过来了。现在是经济潮流,我老了,不需要钱了。两大压我都顶过来了。
许宏泉:文革时期,你从来没画过政治题材的画吗?
吴冠中:没有。所以那个《炮打司令部》我要打官司呢。我从来不画这些东西。他那个假画。很荒唐的,他写上1960年,那个画发表是1967年,历史完全颠倒,不应看画,所以这个法院无法说,所以我什么也不管,能画就画。
文艺是属于苦难的,不是养的
吴冠中:协会的问题,我曾经在文化部一个讨论战略问题的会上讲过。协会应该是自由组合,各种美协都可以。学术团体嘛。但是,官方不发皇粮。没有一个发皇粮的协会。大家都平等。现在只有一个协会,是发皇粮的,拿了皇粮以后他就邪门,因为他权力掌握手里。你要入选啊,你就要迎合。我们这个评选很可笑。要讨好评委,讨好政治,想能够选上,能够得奖啊。如果不发皇粮,甚至画院,画院的个别我们不讲,总的来讲,不应该有那么多画院。
过去的皇帝搞那么个画院(许宏泉:待召),对,对。画院这个机构啊,当然,现在你说出来要打击一大片了。所以讲,我的意思是,文艺作品啊,要以奖来代养!好作品大奖。诺贝尔奖,不管什么奖,鲁迅能培养出来吗?是从苦难中成长起来的。我们需要大奖。不是给你养,养不出的。救灾去,那时画院有个叫邵宇的,是个领导,他讲,我们画院,养了一批鸡,不下蛋!有些可能他原来生龙活虎的,一到画院来他很舒服。
许宏泉:养尊处优了。
吴冠中:出不了东西了。文艺是属于苦难的,不是养的。人要养会被养坏的。(笑)养不出来的。鲁迅不让儿子去学文艺,我也一样,我家里没有一个学画画的,儿子孙子他们爱好美术,我统统不让他们学。
许宏泉:刚才谈到协会问题,我想到这样的一个问题……
吴冠中:协会这些我们没办法批评,这些是国家的制度,我们只是私下说说,我们不可能来干涉。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市场。
许宏泉:你是在当代老一辈艺术家里,吴先生的市场(卖价)应该是最高的。前两天嘉德又开拍,傅抱石的一本册页,拍了1980多万。傅抱石的儿子傅二石说这说明了“盛世收藏”,人民过上幸福生活,艺术市场自然繁荣。我写了一篇文章对他的这种官腔和论调加以批判。
事实上,中国的艺术市场,是很不完善的,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收藏家。许多收藏只是把艺术品当作股票,在炒作。其次当礼品,高档的礼品。中国是个“礼仪之邦”,送画叫秀才人情,大凡画是不作行贿受贿脏证的,既高雅又安全。就日前来说,艺术市场基本由拍卖会在操纵,没有画廊制度,只有协会制度。所以前两天开的美代会上,他们一直在关注,关注现在谁当副主席了。
让谁当副主席,就等于给了他钱啊,画作马上就会涨。显然中国的艺术市场尤其是当代画家的市场,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是被“协会强权”所左右的。这种状况严重影响了艺术市场正常的市场经济操作的模式。不像国外的画廊,不仅引导着艺术市场,甚至培养出很多现当代前卫艺术家,几乎发掘了一部西方的当代美术史。但是中国当代的美术史,既不是画廊的,也不是民间团体现成的,完全还是官方在操纵。吴先生也是最早进入市场的画家,你认为当代艺术市场正常吗?包括您作品的市场。
吴冠中: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市场,一辈子没有考虑过市场。
许宏泉:被动地走向市场?
吴冠中:当年批判我嘛,画了画,不仅没有“市场”还要批判,我一辈子被批判。因此文革时期,我画的画还要给它藏起来了,藏在老乡家,藏在哪里。从来没有考虑到市场。那么,改革开放以后,有了市场了。我也很奇怪,我的画价突然很高。有一次那个什么唬人的《高昌遗址》什么的。
许宏泉:价很高。
吴冠中:画已经不是我的了,他们打电话告诉我,我一笑。我觉得这个市场不可喜。市场不要看作品的本身,作品本身不好,它还要跌下去,作品好它的价还要上去。我心里明白,我东西到底能到什么价钱。所以,不要看今天的市场,它要经过历史的考验。
但我很自信,真正搞出来的真正有感觉的作品,将来一定会有高价。我从来没有炒作,很多画家在炒作。他们标的价,你标多少,我标多少,毫无意义。好不好自己明白,靠炒作是自己没有自信。梵高就很自信,他的画一张卖不出去,他说我的画将来要卖500万一张。现在这种炒作很愚昧,对美术不了解,无知。也是市场引起了我的“假画官司”。
许宏泉:《炮打司令部》?
吴冠中:对,又说与什么政治有关系啊。那次打完官司以后,你觉得你再也不想打官司。任何委屈也不要打官司。
许宏泉:一个艺术家卷到官司里面去很痛苦。
吴冠中:我现在根本就不管,市场上我的假画相当的多,三天两天寄来(照片),开始我还告诉他是真假,现在我根本就不管。但是有一点如果真是我的,假使画的蹩脚,过去画的,我也承认。不会因为不好就不是我的,我的每一张画都是认真的,下过功夫的,尽管画失败了还是有我真的一面的东西在里面。所以我不怕,画坏了我还是承认。有件事说来可笑。去长沙,我有个学生,工艺美院的,70年代的,在长沙工作。我去爱晚亭,他也跟着去,他做了个油画布,拿来颜料,叫我画爱晚亭,我说,这个不值得画,他说,唉,你画着做个纪念吧。
人情关系啊。我就给他画,画得还不小。画了以后,他说签个名,我签了,他拿走了。这个画呢,他没保护好,不但有灰尘、泥土,布又吸油,画面脱落,一蹋糊涂,不成东西。还留点痕迹,签名还在。因此他们又买。寄来照片模模糊糊。我说你不要买,这画根本不行。好多人到处打听,要找我70年代的画。我说,最好把原画拿来。画拿来,我一看,是那张画。几乎只剩下签名。后来,这张画卖出去了。卖得很高。华辰拍卖。还印出来了。我一看,原来,他回去之后去加工啊,反反复复去画。实际上这画原来只有痕迹了,只有签名是我的。
我现在根本不管。现在都在炒作。很多收藏将来都会后悔,因为现在(很多收藏家)没有文化。中国的经济条件之下,画不能卖得很好的。有次,我向荣宝斋的经理,“这个画廊现在不行吧?”他说:“嗨,今年行了!”我说“怎么啦?”“换班子了。”一换班子,他新官上任啊,就要送礼了。所以,他说今年不错:哈哈。
许宏泉:这也是中国很特殊的艺术市场。
吴冠中:唉!我从来不卖画。好的不能卖,差的不能卖。所以,很多朋友,领导来找我,我说我不在家卖画,面对面怎么卖画啊。
真有感情的画太少了
许宏泉:吴先生现在是不是油画创作不太多了?
吴冠中:不一定,基本一半一半。我想用哪一个就那一个,甚至油画还多一些。
许宏泉:我们看到的(发表)好像还是彩墨画为主。
吴冠中:不,不,不,油画还多。
许宏泉:吴先生对现在的年青一代画家平时还有关注吗?
吴冠中:接触不太多了。我想他们应该有才华的。但很多人搞的东西啊毕竟没感情了。都是给那个市场(害的)啊。但是他们都要出路啊。真有感情的画太少了。
许宏泉:没有像吴先生那一代人真的将艺术和生命连系在一起。
吴冠中:唉,没有想到要市场,只想到把东西搞出来,后代,将来他们会承认的。这一点我相信的。
许宏泉:我们是否太功利了。真正的艺术应该是纯粹的。
吴冠中:只有搞真正的好作品,才是最大的幸福。甚至他的价值,那我完全可以自信。将来总有人会懂的。
许宏泉:现在的艺术家很在意自己现在的价位,当然,这一点我们无可指责,他想过幸福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可怕的是,一些人总想要进入“美术史”。
您刚才谈到的,艺术这个东西,当然不能够陈陈相因,不能够把老一套的东西,把传统的包袱背得太重。但是,文化像条河流,他总是源远流长不能嘎然而断的,创新不等于是你玩花样,搞发明创造一样,以为这样就能进入美术史了。
再说,进不进入美术史,也不是我们个人的事,作为一个艺术家,艺术是心灵的,是一种心灵的外化。一个好的艺术作品能表达你的思想你的情感与你的心灵就够了。而不是我在创作的时候,想着我这一张能不能进入美术史,这让我们很多艺术太累,甚至付出生命,玩命!
吴冠中:对,对,现在的画家已经没什么感觉,感情了。创作是非画不可才对,不画出来不行,画出来才能达到这个意思了,让人看得懂,能够与人交流,理解,这才是最成功。所谓新意也是通过它表达出来。
许宏泉:连老干部培训一下都想要发表,展览、当画家。
吴冠中:都想拿钱!
许宏泉:艺术,尤其是“国画”在中国当下已彻底世俗化、庸俗化。
吴冠中:很庸俗化的。所以,现在我老了,什么也不参加。我现在画的比较少,能画就画一点。废话就不讲了。唉,讲了没意思。
风格,是你的背影
许宏泉:吴先生从事多年的美术教育。我经常和美院的老师们谈起,现在美术教学观点还十分落后。比如中央美院,基本还是徐悲鸿的那一套。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有点急功近利,四年的学习,就指望培养出一个个大师,可能吗?能教出一批美术工作者,就不错了。更可笑的是,现在的某些学院,他们老想引领美术潮流。你看无论央院,还是中国美院,年青的一代都在找风格,找到风格就意味成功。
吴冠中:我曾讲过,美术教学,应该是讲美的规律、美的性质。形式法则,对他将来成长很关键,光练功夫出来至多成一个小画家。我的体验,艺术它是个人、一棵树,是一点一点成长的。风格,是你的背影,你走过去了,后面的看到你是什么样才是你的风格!你自己找风格哪去找啊?
许宏泉:我们现在都在找风格!
吴冠中:制造风格。
许宏泉:以为有了风格便可以在画史上成立了。
吴冠中:有些人啊有了点聪明才智啊,害了他,唉,确实出了点味,以为这就是风格了。
许宏泉:从此,永远便在这种状态里面徘徊。
吴冠中:这种现状在西方也有,西方的画廊培养了一个画家,有点面貌了,有市场了,就不许你再变,变了就卖不出去了。真正的艺术家要不断地变。总的看起来,他还是有一定的风格。我自己的画变化还是比较多的。看上去没变,但每个时期根据我的想法要求在不断地变。
许宏泉:渐变。
吴冠中:对。
许宏泉:所谓探索,就像一个人在山洞里行走,必需经过漫长的孤独,不可能一下子就出现一片光明,一片天地。
吴冠中:不可能。十月怀胎啊。
许宏泉: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应该感受到探索过程的幸福!
吴冠中:所以我觉得画画最困难的是怀孕,分娩不成问题。
要远离美术
吴冠中:美术的问题,你们今天来谈,我已经不屑去谈,要远离美术。
许宏泉:但,我觉得有些问题还是要说。
吴冠中:美协还搞这种事情。前一段时期,他们搞什么“终身成就奖”。他们评上了我。通知我,恭喜你得了“终身成就奖”。我想奖就奖吧!后来,发奖之前,又通知我,说:这个奖金美协没有,是企业赞助,因此得奖人要回报他一件作品。我说我不要这个奖。完全是商业操作。这叫什么奖呢?
许宏泉:美协的“双年展”您参加了吗?
吴冠中:没参加。
许宏泉:我觉得“双年展”很滑稽,他们拿着纳税人的钱,把展览办得那么糟。完全是一帮人的“堂会”和“雅集”。那些国外的作品也十分糟。
吴冠中:我在巴黎的时候,艺术家十万人,大都过着流浪的生活。现在很多国外艺术家也不好混,他们正好可以来中国找点,很多外国来的,没什么好东西。
许宏泉:像方力均他们这样少年得志的艺术家在国外也很少见,机遇让他们赶上了。
在中国这个国度里,艺术家实在是可笑,年青一代的“拜金主义”,年老一代的“政治狂热”,真正意义的纯粹艺术家在中国太少见了。像吴先生这样一辈子把艺术当作生命,这也是我们年青一代对吴先生关注的重要一点,1949年以后,处在中国美术一线的很多都是革命战士。亚明先生曾对我说:我的这枝笔是用将军换来的。老先生临死的时候觉得自己没画出什么好画,很遗憾。其实没有必要给自己增加那么多的使命感。
吴冠中:不要搞美术好,对党贡献更大。
书法这东西最容易骗人了
胡秋萍:书法是当代艺术中最有“墓气”的。
吴冠中:书法从艺术上讲还是很高的。那种抽象性啊,艺术性啊是很高的。但现在发展啊相当困难。因为他本身是实用,必需有可读性。没有可读性书法就没有必要存在了。书法经历了那么长的时期,路差不多走完了。现在搞的那些是抽象艺术。既然是抽象艺术,就不要背着书法的背袱。
许宏泉:带着书法的镣铐走路。
吴冠中:没有必要。
胡秋萍:再往前走,那是视觉艺术。
吴冠中:脱离与书法的关系了。
胡秋萍:现代书法作为一种视觉艺术,要不要汉字作为底线呢?
吴冠中:那就不一定了。完全为了艺术性,那么可读性就可以不要了。
许宏泉:那就不应称之书法,可以归到抽象艺术中去。
吴冠中:抽象艺术。离开了书法的家门了。
许宏泉:现代书法打着书法的牌,与书法的精神和文化相去甚远。现代还是一个时间概念。现在的“现代书法”能称之“现代书法”吗?我看不能。
吴冠中:书法这东西最容易骗人了。书法家还要多。我没有时间练,但我看现在的书法不是很严格。能感动的很少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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