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在干嘛？他通过退休改革的方式值得嘲讽？

法国总统马克龙绕过议会表决，让退休改革方案成为法律一事，不仅在法国国内引发了许多抗议，在中文世界，大家也很关注这个问题。

许多人并不清楚马克龙做法的宪法依据，认为马克龙枉顾民主程序。尤其是一些人，把法国政府此举，作为了“西方民主退步”的依据，进而以嘲讽或者讥笑的口吻，向他们的粉丝或者读者传递他们的结论。

但其实，法国人，对这样的操作，是很熟悉的。这一做法，乍一看，可能不够民主，但是在宪法上，并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再深入了解的话，你就知道，这样的制度设计，是很灵巧的，有其历史原因。

法国政府的这个做法，乍看起来不够民主，但实际上，很民主，也很公平。

这篇文章的内容，并不在于评述法国政府延迟退休的改革方案，而是在于法国政府通过这个改革方案的做法，是怎么一回事。

法国政府绕过议会投票，强行让改革方案成为法律一事，其宪法依据在于宪法的第49条第3款。

这款怎么说的呢？百度百科上的“法国宪法”条文，有这一款的全文。但是我与英文版的比对了一下，发现百度版本关于49.3的内容，遗失了一部分（比如英文版里，宪法说总理也可以将其他议案运用到此程序上，但百度版的宪法里，没有这个内容），有些地方的翻译也不太好（比如，将“议案”称为“文本”，是不太恰当的）。所以我就引用英文版的法国宪法。

这一款里，说在内阁会议审议后，总理可以选择将议案提交国民议会，但不用寻求国民议会对这个议案本身进行表决。而是：如果国民议会不能在24小时内发起并通过对政府的不信任案，那么这个议案就算直接通过，而成为法律。

所以，法国政府在这里，将对退休改革方案本身的表决投票，换成了对政府的不信任案投票。

这样的做法，对于总理及政府而言，是有风险的。如果议会只是对退休改革方案进行表决投票，即使方案（议案）没有通过，政府也不必辞职。而如果将投票改成了不信任投票，那么，假如议会通过了对政府的不信任投票，不仅改革方案通不过，总理和政府还必须辞职。

对制度设计比较敏感的读者看到这里时，会觉得疑惑。因为：不论投票性质如何，反正都是投票。既然我不同意退休改革方案，那我照样可以在不信任投票中投下“不信任”票，这样，不仅可以让马克龙的退休改革方案胎死腹中，还可以让总理及政府总辞职。岂不快哉？

这就要谈到国民议会发起不信任投票的程序了，而这个程序，比较复杂。

议会要发起对政府的不信任投票的话，根据宪法的规定，要先有十分之一的议员发起联署。

如上，就是对发起不信任投票程序的规定。不过，常规的不信任投票，需在发起动议后的48小时后再举行。但是当政府想要绕过议会对议案本身的表决，使一个议案直接成为法律时，议会要发起不信任动议并投票进行阻击的时间，就由“48小时之后”变成了“24小时之内”。

所以，国民议会想要阻击政府做法的话，就必须得在24小时之内完成。但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另外，我强烈建议大家，不要在百度百科上阅读、学习、研究法国宪法。就上上段的这个图里，我只是随便看了一下，百度的版本，就有遗漏的地方（英文版里，提到一个国民议会议员，在一个常规会期内，联署的不信任投票次数，不能超过三次；在一个延长会期内，则不能超过一次。）但是百度百科里，没有这一内容。而宪法版本，都是一样的，都是2008年通过修正案后的新版本。

如果你看的是百度版本的法国宪法，那你就不可能知道下面这样一个原因：

一些议员已经用完了自己的联署次数，所以，即使他们想签名反对法国政府的退休改革方案，他们也做不到了，他们已经无法再签名了。

这就让联署的难度增加了。而24小时的时间限制，也进一步提高了难度。

所以，综合各种原因，马克龙的退休改革方案，才得以绕过议会，成为法律。

有读者可能要问：如果马克龙援引宪法第49条第3款去通过一部恶法呢？那怎么办？那岂不是议会无法有效阻止他？

还有宪法委员会嘛，宪法委员会会对法律进行违宪审查的。而且，法国的违宪审查与美国的又不一样，法国的做法是：任何通过的法律，都要先接受审查。而美国不是，美国的做法是：如果提告到联邦最高法院，联邦最高法院可以在具体的判例中，宣布某一法律或什么法律条款违宪。怎么说比较好理解呢？这样说吧，法国是审查制，美国是备案制。

议会也可以通过新的法律，去推翻先前的规定嘛。

如果真的是恶法，十分之一的议员就可以发起不信任投票，这个门槛很低。过半议员投“不信任票”的话，“恶法”就无法成为法律。而且，法国总理及政府，还必须总辞职。

事实上，在援引第49条第3款上，法国政府最常用的做法，是用来通过预算案。

这个程序，跟是否民主，是没有关系的，毕竟，法国总统也是民选的。好比美国，总统对国会还有否决权呢。

这个程序，其实是一个效率与制衡的问题。不懂的话，真的不要乱说了，太误导人了。

plus：说到宪法翻译问题，我又要推荐我的一篇文章了：《别被误导了，你们看的美国宪法，可能是乱翻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