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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 | 夜、问

2016-11-06 星尘 爱派的



(一)
       瓦楞上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铿锵有力敲击着屋顶。漫天的雨幕将天地融为一体,雨水冲刷疾扫,除了雨声回响不绝,便是孤寂。
       黝黑的椽木,尤见薄瓦粼粼。一栋房梁挑起整座百年老屋,雨水顺着屋檐往下疾泻。在瓦片间,会激起一层白色的雨雾,仿佛是瞬间的流光隐现。如果这时刮过一阵疾风,定会掀起一层白浪,就像渔人甩出的一张网,抛起半透明的弧度,但又迅速地扔入水平面。屋檐最外的瓦片上下相扣形成云纹图案,一往如初、虔诚地交叠,那是烙印在童年灵魂深处的图腾。
       老木屋的二层斗室内,朝南开了双扇窗棂,推开横插的木栓,”嘎吱“作响。窗外即是木椽,上置一块方形大青石,石上却有一盆秋海棠。临窗的木凳上横放着一个木箱,权当作写字台。
       雨水渐停,却觉得更加清冷,窗外的一角夜空漆黑幽冷,黑夜无尽高远,又觉得仿佛就在眼前。含在屋檐的雨滴闪耀着清冽的光芒。老屋黝黑的脊背。屋旁的樟树闪着湿漉漉的幽光。屋檐的水滴圆润得承受不了得重力,终于滴落在墙角的苔藓上。雨滴滑落,先在青苔上蠕动,后悄然融入。柔软丰盈的苔藓群趴在墙角,似潜伏在深海的百年老贝,重复吟唱苍凉的颂歌。
       屋内一盏油灯跳跃,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墨水瓶手制的油灯被长期握得晶莹透亮,呈现出琥珀的光泽。灯芯被卷入铁皮中,下端沉浸在煤油中。棉绳柔软地盘曲,恰似少女妙曼的胴体,羞涩地蜷曲,初具风情却又难掩其清涩。
       木箱年代久远,已经难辨原本的漆色。一灯如豆,旁边有一把冼净的溪石:褚红、墨绿、石青、桂黄、深褐,仿佛是一只只泛着水雾的眼睛,带着泉水的清冽芬芳。轻轻抚过卵石,顿觉冰凉沁寒,隐隐约约有泠泠水声在耳边流淌。再旁边有一堆大小不一核桃大小的毛线球。灰旧的颜色被绕在最里层,外圈尽量用娇艳鲜嫩的颜色覆盖,但总也缠绕不住本来的旧色。就如同我的少女时期的心境:贫困、孤单、敏感、忧伤,又不切实际地编织着漫无边际的美梦。
         渐渐沉睡老去的木楼,檐前摇摇欲坠的蜘网,座面抽落了竹条、泛着油光的竹椅,搁在墙角积了灰的木架和花棚、贴在薄木壁上已泛黄的越剧场节印画,还有空气中夹杂着咸菜缸飘来稠腐的酸香……这些,装点着我童年时代清浅的梦。
       童年时放飞的风筝,它极力地扶摇上升,后却夭折在一个明媚的春光里。




(二)
       夜更浓丽,而寂寞加稠。涂上丹寇的纤指夹着细长的烟,猩红的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暗。朱唇轻呡,将往事哀伤尽情吸入。换作长长的叹息吐出。烟圈轻漾,随后升腾变幻。忽入的夜风,搅乱了烟波,抽离不了的是沉痛和不甘。而我只能融入夜色,隔岸贪慕着尘世的繁华,那风花雪月蛊惑着我那不甘安宁的心。掐灭烟蒂,我化作夜风,呼啸而去。
       被月华清洗过的竹林更显清逸。小屋被竹林半掩,玻璃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窗前挂着似乎是手制的竹简风铃。此刻风铃在风中翩然摇曳。铃声中一书生手执书卷正在吟诵:“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吻香腮。”
这俊俏的书生,不读经世致用的诗文,却将这西厢的淫词艳曲嚼得口舌生香。不自学地我叫了一声“好!”又似乎觉得不妥,遂又隐藏起来。
       “呵呵,你好!”他说,“躲什么呢?”既而又笑问。
        木箱上一一摆开的是河滩拾来的石子,莹润洁白的,仿佛还留有他的余温。写字台的刚沏的清茶升腾着雾气。茶叶在沸水中渐渐苏醒了,翻转回旋,悠悠起舞。只见青山隐隐,水天一色,空寂飘渺。书生的眉峰轻聚,但嘴角略上扬。莫非他也觉得茶中的世界也如此美好。
         我呆呆地望着他那俊朗的侧脸。如果我内心有一地待放的花蕾。那么此时,春的气息来了,他们全开了。绚丽烂漫得遍布整个原野。我疾步跑到卫生间,把门反锁。原来,这就是又惊又爱,窃喜中夹杂着不安和甜蜜。
       秋末开在山间的野菊,娇憨明艳,点缀在山野,仿佛是一盏盏明灯,一丛丛、一簇簇送来阵阵馨香。采了一捧,悄悄地放在桌角,顿时觉得温暖了几分。窗台下一球闪着金芒的仙人掌也看着可爱,遂也一起移到桌前。    
       他却说:“呵呵,别把它推进来了,仙人掌是热带的植物,不喜欢阴暗潮湿,属阳吧!我们让它晒晒吧。”耳听到“我们”,是我和他吗?我的心一阵狂喜,心中的花海更是开得恣意热烈。
       他刚要把笔尖伸进墨水瓶里,我就眼疾手快地将墨水瓶换成隔夜的酱汁碟。我“噗呲“一笑,他却恼怒地环顾四周。
        竹林的浓荫在夜色中更加深幽,清冷的夜,开始下霜。我散发着黑缎长发,系着长裙,再次融入了黑夜中。我靠近窗台,轻轻地拔弄着竹制风铃。灯光下,他正伏案扫笔书写。
       满室的墨香,床沿也不再冰冷。不久后,他回头。长裙滑落在脚踝,任由一头的青丝流泻在光滑的娇躯。他的目光开始炯炯……
       月儿羞涩得躲进云层,蟋蟀开始娇呤。远山横卧,连绵起伏,云团却在山尖亵玩挑逗。阵阵狂风狠狠地压向翠竹,竹枝只在风中无力地承受。夜浓得化不开,似盛开朵朵的墨莲,层层叠叠,影影绰绰。仔细聆听,却在诉说着深夜的蜜语。
       他终将还是带了个女孩儿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女孩。烟头烫到了我的指头,也不觉得疼痛。我该走了吗?是多么的不甘。我用力“啪”的一下关了玻璃窗。风铃被牵扯着摔下,碎了一地。那女子怕得紧紧靠近他,而他警惕地拥入她在怀中。
        冷夜的竹林凄然,竹叶在风中纷飞哀唱。回风凄厉地穿过小巷,低吼、呜咽着席卷起满地的黄花。整个巷子里的狗开始狂吠。我的长发随风狂舞,止不住的泪珠滴洒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瞬间凝成了霜花。
       抬头,我望着漆黑无尽的苍穹。为什么命运会如此不公,为什么我不能有贪念和渴求?你有身躯却没有心,我的灵魂深处有一颗赤诚的心。黑夜还是与往日一样沉默不语,只捧出了三两颗暗淡的星。




(三)
       繁华易逝,落幕凄凉。时光流逝,已不记得当初书生的模样。但饮了人世间的毒,那蚀骨的痛,至今记忆犹新。往事在月光下翻飞,烙在深处的隐痛,却经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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