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奇遇、雪夜的造访、秋夜的戏
1
鲍勃·迪伦被《都市传说》有意无意安排在第一个出场,都似乎和20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故事讲的是,1993年,鲍勃·迪伦飞去伦敦,拜访他的朋友戴夫。
他睡眼惺忪,在伦敦机场恍恍惚惚落地。请他摘下了帽子和墨镜之后,英国海关人员才开始问他第一句话:“今天?你从哪里来?”
“今天?问得好!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那么,你从哪里来?”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总是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沉默了一下,他又说:“马里布,我来自那里。”
“这么说,你是住在马里布了?”
“我住在马里布的时候,我就在马里布。”
出租车上,鲍勃·迪伦从各个口袋里翻出来的地址,根据其中一条,敲开了戴夫的门。而戴夫恰巧刚好出门,戴夫的女友为鲍勃·迪伦打开了门。以为是推销员,她又关上了门。
鲍勃·迪伦不得不重新敲门解释,自己是来找戴夫的。
“那你是?”
“对,我就是。”
她耸了耸肩。
“我是鲍勃啊。”
“哦。”她似乎没有发现面前这个人,就是大名人鲍勃·迪伦。
“那你是?”
“对,我就是。”她模仿他,来回敬了他。
他耸了耸肩。
“我是安吉。”她说。
他坐在客厅里等戴夫回来。由于没有找到电视遥控器,他就开始听主人的唱片,甚至恰好翻到了自己的一张专辑。
戴夫回家的时候,鲍勃·迪伦才发现自己来到的,是另一个戴夫的家,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惊呆了。因为这个水管工戴夫,是鲍勃·迪伦的粉丝,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指着鲍勃·迪伦手上的唱片封面说,你就是那个鲍勃·迪伦吧?
鲍勃·迪伦又耸了耸肩,说:“就算我是鲍勃·迪伦,我也不是世界上唯一的鲍勃·迪伦。就像你一样,戴夫。”
他又问戴夫,你的电视机遥控器藏在哪里呢?戴夫从一盆花里抠出了它。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着戴夫女友端上来的茶,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而戴夫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为什么来到了我的家里的?
鲍勃·迪伦说: “我是来见戴夫的,我也见到了戴夫。”
一会儿,他又接着说,“安吉泡的茶实在太好喝了,我一见到好女人,我立即就能感觉到。你和她结婚多久了?
“我还没有娶她”,戴夫说。
“你为什么没有和她结婚?”
“还没有来得及。”戴夫耸了耸肩。
“那你了解她有多深,你知道她最喜欢莱利的哪张唱片?”
戴夫很轻松的答道:“这个简单,是《无名女孩》。”
“那是一张伟大的专辑。”
“的确伟大。”戴夫点头称是。
鲍勃·迪伦拿起帽子,要起身离开了。这个下午像浅醉的梦境,倏忽就要过去。
戴夫终于鼓起勇气,拿起那张印着鲍勃·迪伦的唱片,请鲍勃·迪伦签名。
鲍勃·迪伦说,“我不确定唱片封面上的那个鲍勃·迪伦,他会不会同意。他以前可是一个严肃的年轻人。”
“如今他已经沧桑历尽,” 戴夫是鲍勃·迪伦的忠实粉丝。
这是来自《My Back Pages》的一句歌词:“But I was so much older then. I'm younger than that now.”(昔日我太老成,如今风华正茂。)
鲍勃·迪伦会心一笑,在那张印着自己照片的唱片上,签了名。
戴夫说,我可以带你去找那个你要找的那个人,那个真正的戴夫。
鲍勃·迪伦说,我要来找戴夫,而我也已经找到了戴夫。他一边穿鞋一边建议,你应该向安吉求婚,不要让她再做无名女孩。然后,他戴上墨镜。
走出门后,他又转过身来,对安吉说,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吧,戴夫平时把电视遥控器藏在花盆里。
伴随着Like a Rolling Stone在片尾的响起,鲍勃·迪伦去往机场,身后传来戴夫求婚成功的声音:安吉尖叫着说,“我愿意!”
这个下午发生的故事,仿佛一种奇遇,让人感受又惊奇,又美好。
这是人生里,非常意外的精彩部分。
有的人能得到,有的人得不到。
2
如此凑巧,在《世说新语》里,王子遒在雪夜里,前去造访的人,也叫戴:
徽之尝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逵时在剡,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徽之曰:“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
是呵是呵,那一夜的雪花开得明白灿烂,不觉已令人心胸荡阔。王子遒雪夜要造访的是自己的兴致,奔波了一整夜,也看了一整夜平日无缘见到的飞雪。鲍勃·迪伦坐飞机去遥远的伦敦,见到了另一个戴夫,兴尽而归,胸襟旷达,尽得魏晋风流。
3
之后,明代的张岱,痴人说梦,亦有《金山夜戏》这样精简的字:
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余道镇江往兖。日晡,至北固,舣舟江口。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余大惊喜。移舟过金山寺,已二鼓矣。经龙王堂,入大殿,皆漆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余呼小傒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采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张岱少为纨裤子弟,极爱繁华。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五十岁时,明亡,他披发入山,形如孤魂野鬼。
眼见北方的蛮族正撞击帝国的长城,张岱回想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那一个秋夜里移舟过金山寺,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现在看来,浅如一场无痕春梦。
真的,漫长的人生叫人起疑,是否真的有过那一场热闹、那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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