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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鬼同住出租屋

徐佶周 爱派的 2020-01-15


夜读聊斋至狐狸敲窗情节,感慰深矣。

继续读线装本。身形美好的女子总是在穷哥们儿的面前走路,有些还会掉落一片带有香气的手帕,或是有月如冰的寂夜,在荒古的寺庙里生发了幽远的情思,有袅娜的女子,把木格的窗棂轻轻的,叩响了又叩响。

这样的情形,倒是《西厢记》里的只字片语,还在脑中盘桓,于是记诵,至“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吻香腮,”口中生香,吟咏出声,不觉已经摇头晃脑。

突然灯光一灿,眼前有美丽女子启齿一笑,叫声:“好!”倏忽又不见。

呵呵。你好。我说。

可是这女子不见了,“躲什么呢?”我笑问,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听见。起来上厕所,卫生间的门总是打不开,锁拧得哗哗响,里面没有人,怎么就打不开了呢?

于是跑到楼上房东家借厕所,房东倒不问我原因,脸上露出诡秘的笑。


 

过了几天,我再回来的时候,出租屋的木箱子上摆着一束野菊。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有多情女孩趁着夜色悄悄地把她们喜欢的花朵,摆在我居住的屋外。

我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只陶罐,里面盛着我从远处泉里汲来的清水。煮开了沏茶,透明的玻璃杯里,白雾隐隐。

立即庄严地坐下,静观杯中的世界:雨中的山色呈现一种纯净,雨势将收将续,而雾起了,山没有根,仿佛从天外飞来,又像是要向天外飞去,而湖水漾荡,仿佛不安,但远观却是横逸远然,啊啊,这样的美,实则难以把握。

再把从河滩上拾来的石子一一摆开,白的灰的卵石,洗得不染一尘,放在木箱的上面,在玻璃杯周围,与杯中的茶水与雾气呼应,也与木箱的纹络呼应,在我看来,已经十分美好。

况且还有不知来处的花束,凑前一嗅,果有异香。

突然,又是一声铃铛一样的黠笑,随即又哑然了。我明白了这花束的来历,立即十分孤独。环顾四围,白壁怆然。 



有几次我突然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我把笔尖往墨水瓶里蘸的时候,却蘸到了隔夜未收的一碟酱汁。

最可恼的是,我把自己栽种在烟灰缸里的一蓬仙人球推到窗外去晒时,仙人球在阳光里金黄一团,有刺却觉得柔软,几次有想去抚摸的冲动。但我一伏下来写字,抬头看时,仙人球却已经移到了玻璃窗里面来了。

呵呵你好,我说,别把它推进来了,仙人球是热带的植物,不喜欢阴暗潮湿,属阳吧,我们让它晒晒。我又开窗把盆栽放了出去,关上玻璃,就以为没事了。但我写到一篇稿子的末尾,再抬头时,仙人球还是摆在窗里。

我有些恼,推开窗,把写毕的纸往抽屉里塞进去,往窗外望,远处,已经下霜,远远近近的纵纵横横涂染了黑黑白白。

原来季节已经往前走了很久,我还停留在那一页纸中。于是,风就开始翻动墙上的纸片,我也就是在风里,开始听风读页。一边听着风响,我就看见栽种了植物的烟灰缸,往窗台的阳光里挪去。

我不吸烟的,这不知道是哪个女子用过的烟灰缸,被我装了细土,植了一株小小生命。我一边听着风里字句,一边看着这仿青瓷质感的玻璃烟灰缸,上面似乎还搁置了一段没有掐灭的烟,正往空中袅袅呢。

这个吸烟的女子,她有怎样的人生呢?

我的人生是一个比喻。人在世界上最大作为是走动,最大的事情吃喝,把肚腹作了巨大的坟墓,埋藏了鱼,也埋藏了江湖深潜的一段不了。有人不畏远路险途,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为了却求得一顿吃食。而又有人为了别人求得吃食的愿望而求得吃食,这都是江湖里温暖的事情。便是刀声暗去,渔火隔岸,那坐在灯光影子里弹着宝剑低吟浅唱的那一位,恰是少年。

说少年的事情,看见红光在眼前流动,像专门转动给一个人看。

为什么我要啰啰嗦嗦说出这些话来呢?说这些话仿佛是对着使过烟缸女子,也仿佛是对着那个正在移动着烟缸却无法看见的人,我觉得她亭亭地玉立着,和我一起在看窗外跌进来的阳光呢。 



但不能原谅的是,那一夜,我从楼道另一头的洗漱间里,冲完了凉水澡回来,心里却越来越热,开始感到了身上的一种不自在。

我拥被坐在灯下,却不想再去翻那些书卷。被衾于黄叶飘坠的秋夜,开始变得柔软圆润。薄被看似随意堆放的一种样子,看上去总仿佛有一种令人心猿意马的曼妙曲线。原来,鬼也是有所贪念与渴求的?

这寂寞的女子,她的灵魂让我看到,我不惊异的,但她却如此放浪大胆,让我生气,几次撇了嘴角。但她似乎已经着附于床衾之间,开始一种说不出来的祝福。

如果你从玻璃窗外看我,我僵直地坐在灯下,双目炯炯,却眼神空洞。

我坐在那里睁大了双目却什么也看不见,一动不动,安静如一尊卧佛,但身体深处的风暴是多么令人骇怕的呀,我坐在那里,分明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呢。

……后来于金光万丈中轰然跌睡下去的我,大汗淋漓,内心空虚如一面竹筛。我惭愧,悔意顿生,觉得了自己的羞丑。

我分明不是自己要那样的,却已经那样了,我感觉了你的存在,于是我开始了一种委屈与耻辱。

但我似乎看到有一张美好的笑脸,在什么地方冲着我笑,并不是嘲笑,就算是嘲笑吧,也不无恶意,并不令人反感。



后来我开始计划着要恋爱,约见过一位女子,把她领回到这屋子里来。

那一天,夜深了,深得如一艘将要沉没的古船,没有起风,巷子里却风一样吹过去一种声音,所有的狗一起叫起来。

窗玻璃自己啪的一声拍上,将要恋爱的女子吃了一惊,往我身边靠了靠。

明日送走恋爱的女子,屋内寂然,再无响动异常。那花束是不见,风铃也不再摇响,酱碟不会恶作剧地跑到墨水瓶的位置,一切如常,地板上面放着桌子,桌子上面放着纸,纸上面放着笔。椅子上面放着我。

日子越发荒芜,头发开始像野草一样疯长。

冬天结束的时候,谁家的花,香气入我屋来。

但我放在窗玻璃内侧晒太阳的仙人球,却已经干缩成一枚枯黑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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