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新报》｜圆桌上的郭美美

张卫健作品《大帅哥》

李承鹏、费鹏辉、风之末端、潘光银围着圆桌聊“郭美美”

主持人：毛翠（《生活新报》记者）》

嘉宾：

新锐知识分子、中国社会评论家李承鹏

云南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志愿公益团队AA乐行工作组副总监：费鹏辉

云南省知名网友风之末端

云南省公益事业热心人士潘光银

主持人:

在刚刚过去的6月，年仅20岁的90后郭美美，顶着新浪微博实名认证“中国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的头衔，用她的豪华别墅，玛莎拉蒂、兰博基尼、MINICOOPER豪车和十几个爱马仕铂金包，把整个慈善界搅得天昏地暗。虽然各相关部门、人士不断澄清，十天过去了，我们还是搞不懂：短短两年内，郭美美如何积聚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巨额财富……郭美美不是第一个炫富的，但她触动了公众对慈善最敏感的信任神经。当网友气愤地喊出“我们节衣缩食的钱，原来给他们凑了玛莎拉蒂的车轮”，借用网络上盛传的一句话：玛莎拉蒂不奢侈，兰博基尼不奢侈，爱马仕不奢侈，对我们而言，背后的真相，才是最最奢侈的。

出狱后的郭美美迅速加入炫富行列

1、“郭美美是个功臣”

之前，网上也盛传过烧钱点烟的“烧钱男”、晒20多张房产证的“上海房产哥”等炫富案例，无一例外地很快销声匿迹。而郭美美炫富，却引起了网络上的“人肉海啸”。怎么看待公众不放过郭美美？

李承鹏

郭美美其实讲的不是一个二百五式的炫富女故事，而是一个关于信用破产的故事。人民的底线一直在退，从高房价退到中石油退到铁道部，现在连红十会这种慈善机构的底线都守不住。我刚知道红十字会享受着部级待遇，有些像国企。可国企破产是可以的，国家信用破产不可以。历史将证明这是一个传奇的女子。这双拎过爱马仕包的小嫩手已经打开了一道门，这辆玛莎拉蒂已带我们跑向真相的超跑俱乐部。我觉得郭美美身上具备着建党伟业里小凤仙、拉链门里莱温斯基、潜伏里翠萍的综合素质，以及上述三位不具备的IT素质，在一个技术决定一切的时代，她会用微博，且果真决定了一切。郭美美，是一个功臣。

风之末端

我个人认为，这一次公众对郭美美的穷追猛打，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也必将记入历史，不是我故意要将这件事放大到这样的高度。郭美美事件，提供了目前整个中国社会种种无奈情绪的一个总发泄口。

两千多年前的《论语》就说过：“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目前中国的两极分化到什么程度，就连我们的执政者也没有否认。关于一些中国富人的财富来源，自改革到现在几十年了，谁能说得清楚？在这种背景下“炫富”肯定是找抽。

何况，红十字会一类的组织，其作用说白了，就是起到贫富之间的财富调剂分配作用，郭美美自己透露的她和红十字会的关系，这就好像在一块白布下摆了个亮堂堂的乌木雕像，其反差，已经超过了以前任何一个无知的炫富者。

还有，用美貌换取钱财、权力的交易在我们的媒体报道中，甚至我们身边已经司空见惯。不得不承认，郭美美是个美女，这位美女小小年纪，两年内就拥有这样的财富、“总经理”的职位，谁会相信她是走正常的奋斗道路获得？就是写《奋斗》的石康，怕是也不敢编这样不靠谱的故事。

有这样一个郭美美，又加上这几年来频频鼓动全国人民献爱心的红十字会，那是要大家掏腰包的公益组织呀，郭美美，就通过红十字会和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了关系，多的不说，就因为我也向红十字会捐过钱的缘故，我也不会放过她。

和尚与菩萨

潘光银

从前不久爆出的万元餐费事件，已经让红十字会在一部分网友心中留下了“问题”标签，再加上后来的审计署的审计报告又指明红会违规使用资金，所以只要出一点问题，就会被公众认为有问题，这样的“有罪推定”虽然极端，但的确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论证逻辑，所以郭美美事件一出，公众就会穷追猛打。郭美美事件掀起一阵阵舆论狂澜，真真假假目前令人难以判断，正是因为民众对于红十字会等机构的高度不信任。此前不时爆出的关于帐篷、发票、餐费的负面新闻，已经严重透支了红十字会的公信力，此时郭美美的出现，或许只是偶然，但却让公众的焦虑与疑惑有了一个集中的出口，这也是公众一直不愿意放过郭美美的原因。

费鹏辉

很简单，公益么。别人再富，钱可能是人家自己挣的，而公益的钱都是公众的，你拿着公众的钱不好好做公益，却去炫耀奢华，公众不追问才怪呢！我们也是做公益的，我们从公众那儿募集来的钱每一分都是要用在公益本身的，这样我们哪儿有可能去暴富啊？不说我自己开不起那玛莎拉蒂，我们总监“开”的只不过是辆价值超不过50块钱的破自行车。

2、只盯郭美美真相更远

主持人：郭美美事件愈演愈烈，先是她个人道歉，后来发展到牵扯此事的社会团体、企业、个人，都不断出来澄清。但是，我们至今也没搞清楚，这个90后的小女生如何在两年内神奇暴富。为什么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这个谜底这么难揭开？

李承鹏

从郭美美事件刚出来到现在，我的微博一直在关注这个。关于郭美美事件，我在微博上也谈了很多观点，被转发了8000万多次。应该说，大家都关注这个。但是，这大半个月内，你是第二个采访我的平面媒体记者。这说明什么？公权力太大了。现在的公权力控制着舆论。现在，明知是黑白分明，很多人却在装睡。中国的民意不只是一个民意，不是只有一个郭美美的民意。如果这次的事情没有处理好，下次还会有“王美美”、“张美美”的出现。

风之末端

接着主持人的话来说，现在信息是发达，个人、组织都可以出来说话。然而，在郭美美事件中，官方出来说的话，马上就有网友来证明其说话的公信力有问题，包括最早杨澜出来替红十字会说话，后来被网友指出她替联合国组织出钱来中国不符合联合国的规定，杨澜也只有哑火。

如果接着上一个问题来说，郭美美之所以被穷追不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些名人、官方组织公信力已经丧失殆尽。这种丧失怪不得别人，你看红十字会在这件事上的几次声明，别的不说，连语言语气都缺乏对公众的诚意，他们当这是卡拉OK，自娱自乐啊，根本不管听众的感受。

可在另一方面，“无所不能“的网友进行的“人肉搜索”，尽管结果很多，但也因为个人在网络上发布的信息海量，得不到权威部门或者人士的证实，加之我也不排除有组织或者个人在背后封锁信息。大家对郭美美的身份、致富道路的种种猜测，只能至今成谜。

所以我一直觉得信息发达业有双刃剑的作用，海量信息中的真假还需要分辨。但这个工作还得靠拥有公权的部门诚心诚意地来做。现在，公安机关把郭美美请去协助调查，让大家还看到了点希望。但是，如果公安局调查的，是谁在“炒作”这件事，或者调查结果秘而不宣，那这个谜还是解不开。

潘光银

随着牵涉的社会团体、企业、个人越来越多，我相信网络的力量是强大的，应该会还原这个事情的真相。不过现在由于很多论坛的帖子、微博都在对相关论题进行删除或限制讨论，可能离揭开真相会越来越远，公众对官办慈善机构的信任度也会越来越低。还有一个不得不引起我们重视的问题是，如果我们只盯着郭美美，可能离真相会越来越远。还是希望官方能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京警方:郭美美与中国红十字总会无直接关联

3、谁还会捐钱给红十字会？

主持人：郭美美在微博里曾经解释过她和中国商业系统红十字会的合作模式，涉及到一些车体广告、医疗保险等。很多网友关心的是，这些商业活动会不会贴上慈善的标签帮其敛财。郭美美事件会不会影响公众参与慈善的积极性？

李承鹏

红十字会到底是怎样一个会？我认为，这个会就是你需要它时根本找不到它，你不需要它时它却忽然出现的一个会。前一种情况可参考河北农民孙文辉的故事：为治疗儿子的重症再生障碍性贫血，他欠了三十多万，后来儿子病情恶化，医生说只有换骨髓，不换就会死，换得花四十万。可年收入才几千的孙文辉已借无可借，卖掉房子也凑不齐这笔钱。听说红十字会有个天使基金会可救儿子的命，他奔驰一百多公里来到首都。在这个基金会里他碰到很多天使，可天使都说，这里只治白血病，不治再生障碍性贫血，即使白血病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救……他跪下了，天使还是不救。

至于后一种情况大家已很熟悉——每当出现大灾大难，这个会就大量出现。我尝试给它一个准确定位：它是不干事的，却要垄断经营，它全靠别人干活，每回还要提取固定回扣，它资金不明，背景神秘……至于会不会影响公众参与慈善的积极性，这个是显然的，我的回答是：“肯定会！”

风之末端

刚才我还和主持人说，很多朋友都知道，我曾替一个香港的慈善家工作过几年。对照香港和内地的慈善制度，是有很多问题。我举个例子，香港的慈善组织，向你募捐，或者向全社会公布自己财务收支情况时，是要告诉公众你的捐款里，含有多少是本组织的管理、人力成本等费用的。这很正常，慈善事业也要成本。但反观我们身边的一些慈善组织，就连捐款怎么走的，我们都不清楚，更不要说他们收取的管理费是多少。

其实，如果没有中饱私囊，大家都会理解慈善组织也要有成本，大不了，我觉得这个组织成本过大，受捐助人拿不到我的心意，我换一家慈善组织去献爱心就是了。

问题是，现在我、你、他，看到过一份第三方公布的慈善组织、或者慈善活动的营运成本吗？就连一些民间组织的慈善活动也没有这个意识。在国外，慈善事业是一项要求很严格的行业，不是靠鼓动爱心、凭着一腔热情就能做的。

我曾在网上说过这个观点，有的网友认为我是在打击民间慈善的热情。事实是，我们国家对慈善制度的忽视，无论注册的公益慈善组织、还是民间性质的慈善组织或者活动，都取决于执行者的个人品德，这和赌博没什么两样。

网友所针对郭美美的提出的问题，看似都针对她个人，其实都是对红十字会的组织机构、人事安排、公益性质、信息公开程度提出的疑问，这些东西，本来在现代社会就不是秘密。而红十字会的声明，就没有一一回答，既不符合中央要求的信息公开要求，也无法说服网民，这已经是不遮不扣地打击公众参与慈善积极性，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潘光银

郭美美事件暴露出我们国家的慈善事业立法方面的漏洞，这么多年来，我们国家还没有一部真正的慈善立法，造成很多操作的不规范，希望通过此次事件能推动我们国家的慈善立法，规范我们的慈善市场。郭美美事件还暴露出慈善机构对危机处理的不足，只是声明是没有用的，应该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比如公开收支财目。至于是否会影响大家参与公益的积极性，这个是肯定的，至少我所认识的朋友都说了，在短期内不会捐款给官办的慈善机构，宁愿给草根慈善机构。作为草根慈善的参与者，我也希望在这次事件中，提醒所有的草根慈善机构一定要做好账务的公开透明，同时也希望官方能给草根慈善机构更大的发展空间，共同做好慈善事业。

费鹏辉

既然是公众的钱，就必须让公众知道它去哪儿了，不仅仅项目资金要对公众公开透明，就是我们的行政费用也应该对公众公开，甚至我们的工资、福利、年终奖等都应向公众公开。我并不是说我们做公益的就应该是“苦行僧”，但我们自己的确是不直接创造价值的，既然钱是从公众那里来的，那就应该让公众清楚我们是怎么用他们的每一分钱的。

郭美美和她的一处北京豪宅

4、在“阳光下”做慈善

主持人：应该说，郭美美事件伤害最大的，是慈善机构的公信力。您觉得相关部门应该从哪些方面来进一步完善，从而避免类似事件再次重演？

李承鹏

网上有一种脑残说法：别管郭美美是二奶还是傍大款，晒富是个人正常行为，不要仇富更不要跑题，不要侵犯公民个人隐私。我认为，把跟红十字会有很大疑问的财富都当成个人隐私，你们天天要官员公示财产干嘛？我几乎没有人肉过郭的炫富照，可我坚决认为人肉来历不明的财富，就是保护公民正当的财富。所以，我建议，首先，把慈善机构改官办为民办，而且及时公开账户，对每一笔善款进行全程跟踪公示，让捐款人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次爱心传递的全程及结果；其次，建立第三方监管机制。慈善机构收到的爱心捐赠，到底有多少、工作成本多少、每笔钱的用途是什么、这个慈善机构如何运作等等，都是缺乏监管的。

风之末端

一开始我说郭美美事件是个历史事件，貌似只是慈善机构的信任危机，实际上是全民的信任危机，不只是相关部门要吸取教训。

这几年，网上有个现象，一些权力部门，对于媒体舆论、网络舆论不闻不问，或者是不知道怎么来面对。这样下去，自身问题积少成多，总有“郭美美”、“刘美美”或“张美美”在一个不经意的环节上爆发出一场轩然大波。

这种波浪太多，我们的社会就真的成了美国电影《2012》。我不是危言耸听。清末杨乃武与小白菜，一个简单的案件，导致清朝从地方到朝廷，一百多个大小官吏落马，加速了皇权制度的崩溃。今天，党中央一直推动的信息公开制度，就是让社会长期稳定的良方。

公开要有诚意，这种诚意，也体现在如何对公众说话，如果总是把自己放在居高临下的位置，对公众问的问题避轻就重，选择性回答，那谁都可以质疑你的公信力。

总之，对郭美美个人，我有一种感谢的心情，如果不是她，我们还不知道相关部门的内幕和傲慢无礼。而且，我相信，类似事件，在我们目前现实中还会重演。就看是哪个部门了。多几次，也许才能让有关部门进一步完善。

 潘光银

我想先举个例子，香港红十字会，尽管是中国红十字会总会的分会，但公信度高，备受好评，原因不外乎四个字——审、晒、说和管。随便搜搜新加坡和美国的红十字会网站，最醒目的一栏是GOVERNENCE(治理)，公开长达近40页开支明细的financial&auditingreports(财务和审计报告)，全部更新至2010年。建议官办慈善机构每收到一笔钱都在网上进行公示，每花一笔钱都及时进行公示，这样网友的质疑就少了，即使有质疑，也可以有理有据。

费鹏辉

一些草根慈善机构，经常都是赔钱做公益。比如我因工作而产生的电话费是我自己掏钱，我执行项目时吃饭经常也是自己掏钱。在这么艰难的状况下，我们就是这样做的，我们的每一项开支也都是非常透明的。至于相关部门要做的事，我觉得说起来也很简单：置一切公益的资金于阳光下。其他什么“言不及义，好行小惠”是没有意义的。

 （风之末端发言在2011年7月4日报纸上因版面有所删节，此文中言论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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