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性色变的年代，他曾是80后的性启蒙老师，如今，当年的电波怒汉要说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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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夜空中一个让人震撼的声音，这是一颗不随波逐流的真实心灵。”这是尘封在许多70后、80后记忆中的广告词。
它来自《伊甸园信箱》。当年，节目最火爆的时候，全国有18个省转播这档节目，最远可以到达加拿大的魁北克。这档节目的主持人万峰也因此成为这个领域里的专家、红人。
大众已经习惯了，只要他一出现，十有八九和性教育有关联。
不过，这一次，他谈论的，是他所亲历的性与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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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峰今年70了。
在他身上，你很难找出证据，佐证这一点。着装整齐、神采奕奕，即使坐在沙发上，也丝毫不放松对身体的把控——腰杆笔直、一点都没陷到沙发里。
2009年，浙江人民广播电台文艺台下面的多个频道合并调整，万峰主持的《伊甸园信箱》被推迟了一个小时，由一直以来的晚十点档推迟到十一点，他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决定不再接受返聘。
从“正规军”队伍出走后，万峰没过上解甲归田的生活，反倒变得更忙碌了。受邀担任新闻评论员、客串坊间调解人“老娘舅”，全国各地四处走穴，时不时还要飞到北京录制脱口秀节目……
他依然保持着年轻时形成的好奇心，“我喜欢关注新生的东西”。他说。
和年轻人一样，智能手机上占据了他很多时间。他的个人微信，最多时一天能发12条朋友圈。前几天，他听说了现下最火的手机直播，还专门向后生讨教过“直播”的玩儿法。
去年，网络电台蜻蜓FM为他独家定制了一档节目《峰人学院》，形式和定位，都神似当年的性教育节目《伊甸园信箱》。“愤慨背后是叹息，怒气背后是思考。”虽然节目宣传时，万峰仍被冠以“愤怒主播”的名号，但凡听过的人，都有相同的感觉——万峰不再愤怒。
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我们把采访地点定在位于上海的蜻蜓总部。在每周例行的录播前，观察万峰真实的工作状态。
即使与1994年万峰开播第一档性教育节目时相比，中国的性开放程度也已足够让人惊讶。李银河说，当下中国，无论婚外情还是婚前性行为，国内的比例决不输给欧美。
生于上世纪40年代的万峰，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改革开放以后，年轻人的性，说好听点是开放，说不好听点某种程度上是混乱。”
对此，万峰倒不显得讶异，“这是一种好事情，是对过去性压抑的一种反动。”“因为过去太压抑了。从我们整个民族的发展史看，政治上的高压必然导致性的压抑了。”
这个仍奋斗在主持一线的老头，曾掌控全国最热性教育节目的话筒，给散布全国的听众辅导两性关系和性知识、分析具体案例。但关于自己亲历的那个年代，他所亲历的性与禁忌，反倒鲜少有机会在节目中提及。
于是，他决定，说、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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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有些人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其实暗地里男盗女娼”
1968年夏天，万峰从北京林学院（现北京林业大学）的水土保持专业毕业。彼时的北京城文革闹得正凶，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被打成黑五类，拉到街头被活活打死的事，时有发生。
万峰的父亲曾是国民党航空委员会上校军官，参与管理著名的驼峰航线。为了避免被株连，1952年，万峰刚上小学，母亲就和丈夫离婚，带着三个孩子远走福建，投奔时任厦门市第一医院院长的姨父和药房主任的姨一家。
即便如此，“黑五类”的标签还是死死得跟着万峰。
1964年高考，万峰的成绩足以报考他心仪已久的医学院，但却没能成功。
多年后从浙江省招生办主任那里得到回答，你这个出身能让你上医学院吗？万一你残杀工农兵呢？无奈之下，万峰抱着“我这样的出身能有大学上就不错了”的想法，超出分数线一大截报考了北京林业大学。
阶级斗争最厉害的时候，万峰被求自保的同学孤立，工宣队动不动就让检查交代，指着他的鼻子问，和父亲有没有私下往来。导致毕业时万峰主动要求分配到青海。
在青海省唐古拉山下的格尔木，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边缘，大学毕业生万峰的工作，是在一个废弃的矿区担任商店门市部的售货员。“远处十公里是青藏公路，除此之外，四周荒无人烟，什么都没有。”平时他就坐在山坡上，看着成群的黄羊、看着蓝天白云、还有藏羚羊发愣。
沱沱河海拔4500米，空气稀薄，女性很难在那生活。40多岁早就结过婚的老职工和20多岁刚成家的小伙子，在性问题上，一体公平，都是孤身一人。日子过得寡淡无味，像是住在只有菜没有肉的少林寺。
唯一让人抱有期待的，是两年一次的探亲假，虽然只有区区12天。
万峰曾亲眼目睹身边两个小伙子勃发的青春：
“来自辽宁的小军医，每次回家都是路途漫长，先坐上1200公里的汽车，从唐古拉到格尔木，再从格尔木再到西宁，好不容易买上火车票，火车一开，扑哧箜騰扑哧箜騰，一会儿扑哧扑哧回家高兴回家高兴，扑哧呜……回家高兴回家高兴；回来就不行了，回来一上火车，枯哧枯哧枯哧，青海不好青海不好青海不好。”
另一个是来自河北的精壮小伙，平日里在火车站扛麻包，一次能扛一二百斤，一顿饭能吃八个馒头。有一次万峰去看他，“这小伙子一点精神没有，蔫儿了。一问才知道，哦，原来刚好遇上他老婆来探亲”。
在那时，大家最期待的，是放假到县城“嫖风”。嫖风正是大西北对偷情的特殊叫法。西北开放的民风和绝望的环境，让嫖风之风至今不绝。
“那时候真是压抑啊。“万峰说，文化生活的匮乏，导致大家排遣寂寞，除了灌自己高达65度的青稞酒，就是讲黄段子。
“那个黄段子，不是一条一条说给你听的，他是一筐一筐、一篓一篓地给你的。”把黄段子编得隐晦、幽默，附上小调，唱着唱着突然抖一包袱，是他们枯燥生活里难得的一剂调味品。
精神上的孤独和寂寞越来越折磨人。
于是他只能疯狂看书，被视为“毒草”的普希金诗集、唐诗三百首、巴金文集、矛盾文集、苏联小说，都被万峰找出来……不光看，还背诵。
因为所处地区海拔高，国外一些电台，BBC、NHK都能清晰得收到，广播因此成了万峰进入新世界的一扇门，“敌台”的靡靡之音，部分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有时也看苏联和东欧的电影和画报。“阿尔巴尼亚的海滨浴场，我估计就是所谓的亚得亚里海滨了。很多泳客，游泳的人，有躺着的，有走着的。”
镜头里，迎面走来的就是三个姑娘，“都穿着泳衣，这个泳衣呢还不是现在说的三点式，两节式，但是那个曲线救非常突出了，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愿意到文化馆去看，画报一来，大家都大眼瞪小眼在翻。”
最压抑的时代，一件事对万峰触动很大。
当时有一个青海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表面看为人非常正派，就住在他隔壁。一次，万峰和几个同事聚在门市部喝酒聊天，他推开门，抽着烟，晃晃悠悠进来了。
一听到他们在讲黄色笑话，大学生立刻皱起了眉头，嘟囔一句“又在说这个”扭头就走。
“正派吧？”万峰说，“我是69年上去的，第二年70年，县里商业局分来两个小姑娘，一个18岁一个14岁，实习。没多久，他把14岁那个搞了。 ”
对比其他那些讲黄色笑话反而相安无事的同事，万峰得出一个结论——“性”这件事，遮遮掩掩反而不好。
“从我们整个民族的发展史看，政治上的高压必然导致性的压抑。”
革命样板戏，无疑是当时人民群众为数不多可以享受的文化产品。许多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人，受样板戏影响很深。通观样板戏里的主角人物，要么没有老婆，要么没有老公，人物设定里，是没有夫妻关系这一块的。
“左得要死。”
文革串联时，万峰认识了北京电影学院美工队的人，得以看过上世纪60年代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原始毛片。
其中有一幕曾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干部，在浴室洗澡的时候突然把裤子脱下来，这个镜头在后来正式播出的时候被删掉了。
万峰对此的理解是，“你们这些明面上回避性的干部，私底下不还是需要美丽的妻子，和性吗？”
“那你说啪啪啪是正常的，为什么不到大庭广众之下去做啊？”
羞赧是万峰那个年代爱情的主旋律。
有一次，万峰到安徽的一所大学，找自己的初恋女友。同学们都跑出去串联去了，两个人在宿舍里坐了一天，愣是连手都没牵过。两人在一起，做过最出格的举动，就是人家给万峰整了整衣领，提提领子。
这种幸福的感觉，多年过后，万峰还清楚得记得。
“我们那时候，平时你可以胡思乱想，到了谈恋爱的时候，遇到一个特定的对象，你会感到很纯洁。哪里像现在，认识没几个小时，就打KISS了。”
上个月，万峰受邀参与由马薇薇发起的网络脱口秀节目《黑白星球》的录制。当期辩题为“当众亲亲有没有羞耻心”，这简直是公然挑战万峰老师的价值观，气得他大骂：“男女啪啪啪是不是正常的，那你说啪啪啪是正常的，为什么不到大庭广众之下去做啊？”
万峰记得，整个社会明面上严控性的问题，一直持续到83年严打，都还非常严格。
1978年恢复研究生考试第一年，他报考南京大学中文系，失败。第二年卷土重来，报考内蒙古大学中文系，幸运如愿。“人生真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一步错步步错，一步好了，也许就好了。”时隔多年，他依然感慨。
1983年，万峰研究生毕业，如愿被分配到妻子所在的杭州工作。一个女同学带着她的学生来杭州看万峰，两个人坐在招待所的一个大房间。“那个管理员一会开门看看，一会儿开门看看。”
“不是我封建，而是你糊涂”
回到杭州，万峰在浙江省社科院做了4年研究员，老想换个工作试试。
“毕竟我是半路出家，而且我的头脑不善于逻辑思维，不擅长写文章。”但他知道自己关注新闻、从小听广播耳濡目染，就萌生了去广播站工作的想法。
电台的王健人台长，复旦毕业，思想开明，有一天突然来找万峰：“你普通话很好嘛，我们还没有研究生呢，你来。”他让万峰写了一个自传，从小时候写到初中，写完就得到台长答复，“好了，要你了。”
台长很器重万峰。万峰在台里做了没几年编辑，台长就想推他上播音台。万峰一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先去广院接受正规的训练，“广播里说话要负责任的，说错了丢人。”
但王台长执意要万峰这样的野路子，“播音腔有什么听头。就要你这个原生态最好。”
20世纪90年代初，上海、广东等地广播电台开始出现性教育节目，浙江台也想搞一个。节目的宗旨，原来设想都是两性关系，接棒的万峰主持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性教育节目表面上说是讨论两性关系，最后还是归到情感问题。
“你要知道，中国人办不到，20多年前，他们很少跟你赤裸裸讨论性问题的，多半是绕，很隐晦。而且多半集中在情感，谈恋爱不顺，女朋友怎么啦，或者夫妻关系不好啦。”于是慢慢地，《伊甸园信箱》的重心从一档性教育节目向两性关系调解转移。
让万峰感受最深的是，这些年来，从羞于启齿到公然出柜（同性恋），整个社会的性观念变化之巨大。
“80年代我在北京，邻居告诉我性开放到什么程度，那是有老外留学生，有黑人，邻居问什么什么大妈，你女儿怎么昨天又带了个黑人回来啊，她说哎呀现在年轻都这样。”那段时间，人们好像认为，只要你不触犯法律，家长，派出所、街道居民管不了。
有人打电话给另一个性教育节目的主持人说：我们三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发生关系，为什么我得了性病，他们不得？这位主持人很温和地从生理的角度讲原因。
万峰说：“换成问我，我先告诉他不同的人免疫力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免疫力强，你的弱，就感染了。但是，那两个王八蛋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种行为是流氓行为，是聚众淫乱，说不定是强奸轮奸，等待你们的不但有性病，还有法律的严惩！”
每天都有不同的案例来冲击万峰。他以不变应万变。
在各种场合，他公开反对婚前性行为。
“20岁以前，青少年朋友要好好生活，不要随意发生性行为，我们很多人也过来了，也没有死啊。 ”万峰说自己并不反对有些性学家鼓吹的，18岁以后成年人有权力支配自己的肉体，但是我建议一定的年龄段该禁欲还是要禁欲，“没有听说过禁欲把人禁死的。”
在性开放的潮流下，这直接被人嘲笑为封建、过时。万峰对此的回答是：“不是我封建，而是你糊涂。“
他做过的调解节目里，曾遇到过一个案例：两个40多岁、二婚的中年人，认识一个星期就上床，导致女方怀孕了，但是后面问题接踵而来。万峰觉得很纳闷，怎么一把年纪的人，这点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他将原因归结于“教育缺乏”，他曾不止一次在节目中提倡性教育的重要性。
“传统的道德，欧美的学者已经发现了，不能笼统地提倡安全套的使用，真正要解决性问题还要从少年儿童抓起，要培养一个健全的人格，让他们懂得如何对自己如何对别人负责。
这样才是一个真正有文化、有教养、有修养的人。这种人长大以后对性的问题不会混乱到
哪里，他会比较好地处理性问题。”
这些年的亲身经历，让万峰觉得性问题的根源在于，比以前开放，但又不完全开放，很多人没能完全适应其中的转变。性观念的变迁，使很多人混乱、迷茫，又困惑。
往事只能回味
刻板印象里，万峰一直是个性观念保守的人。但是他对于婚姻的理解，一直有争议。
曾有个听众给他的节目来电，想请万峰解答她是否应该抛弃现在身边这个性无能的老公，跟因为花心而离婚的前夫和好，万峰虽然觉得，“这位妇女，你心思又活络了是吗？”但是最后却让这位听众去跟前夫说，“跟你复婚是不可能的，那个行。”被认为是公开支持婚外性行为。
“过不下去就离婚。”这句话频频出现在万峰的节目中。在离婚、婚外情、婚外性的问题上，向来传统的万峰表现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离经叛道。
“离婚很正确，离婚很好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此话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有观众批判他“鼓励别人离婚”。
对此万峰的解释是，不是鼓励什么人都离婚。
有的夫妻，婚姻是家长撮合而成的，彼此之间根本没有感情，甚至两个人都还小小年纪连爱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婚姻要多痛苦有多痛苦，简直就是个火坑，离掉是解脱。离婚没有什么不好的，也不会没面子，这是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万峰表示在某种意义上自己并不反对婚外情。夫妻双方感情很冷淡，没有性生活，离婚又离不掉，那就只好到外面寻找满足。这不是道不道德的问题，是人道主义。很多事不能一概而论，要就事论事。
“婚外情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你笼统的看，你说你谴责你批判你抨击你骂他 ，婚外情照样存在，你去调查现在社会上婚外情，你去看，应该很多的。”
他说：“我不过说了句实话，就像《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个孩子。”
（说明：本文为昨日《万峰七十：我所亲历的，这个时代的性与禁忌》缩减版。更多人物独家报道，请关注人物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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