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妈按】这里向还在关注我公号的朋友更新一下状态：我已经从哥大博士毕业，开始全职工作。由于工作、育儿的繁忙，我将基本没有精力再写长文，只能偶尔做一些碎片分享。这些分享多来自我和朋友、家人的聊天，比较口语化，内容仍将围绕育儿、性别、社会参与等话题。
踮脚在playground 饮水池喝水的笨仔
声明：本文无意于评判任何个体的选择，只是从理论上做一些分析，以供参考。文章选自两段聊天记录，逻辑上不十分一致，但主题相同。
* 为何一部分女性需要做全职妈妈？
【这与目前职业女性的困境有关：照料责任仍然过多地落在女性的肩上，而职场与照料责任是不相容的。这一困境背后的深层次根源，是如女权主义组织理论所指出的：目前的职场结构仍然是男性中心的；它假定职业人员无照料责任 ——也就是说，有其他人，也就是女人，在背后照顾孩子和家庭，因而可以并且应该随时为工作待命。
在这样一种 “男主外、女主内” 的社会安排下，工作和家庭的冲突不是一个问题。但是随着女性开始进入职场，且当照料责任仍然不成比例地由女性承担时，工作和家庭的平衡就成了一个 “女性的问题”。于是，女性在职场被视为一种 “不能专心工作” 的异类，因而不可避免地被分配到二等工作，并且被明着、暗着歧视对待。
当社会育儿设施（托儿所、课后服务项目等）缺乏且非普通人能够支付时，加之职场对女性的歧视，就难免促使一部分女性离开职场。在已经提出的解决方案中，包括建设和加强社会化育儿设施（childcare infrastructure）、改变职场工作文化（如弹性工作制、项目工作制等）、加强男性的育儿参与等。】
* 对一篇认为全职主妇可以是自由选择文章的回应
【我同意她所说，也正如一些女权主义者所指出的，要实现性别平等，女权主义给出的解决方案不应该是让所有女人都像男人一样出去工作，而同时应该提高家务劳动的价值。然而，现实远没那么简单，至今没有人能找出一种比让女性进军职场、获得权力和资源更优的提高女性地位的方案。
德国给在家自己带孩子（绝大多数是妈妈）的家庭发育儿津贴，算是一种认可家务劳动价值的做法。但这一做法被很多女权主义者批评为 “锅灶费”，因为它固化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鼓励女性继续过一种围着锅台和孩子的生活（法国的做法是用公共财政补贴幼儿园）。
我认为这篇文章的作者有点美化家庭主妇的生活，而没有认识到当下选择做家庭主妇的女性，其 “选择” 有多少是 “自愿”，有多少是 “被迫”。请不要误解我，作为一个女权者，我当然反对任何歧视家庭主妇的言论和行为，也绝不评判任何一个做出这种选择的女性。
我之所以会关心这个问题，是出于一种隐忧。我想探讨的是：家庭主妇真的如作者宣称的那样是和职场女性并列的一个 “选择” 吗？如果是，我们真的充分讨论了这一选择对女性意味着什么（both 益处和陷阱）吗？回到选择的自愿性来说，我认为只有当一个女性能够在做职场妈妈、全职妈妈、半职半家之间自由选择而无阻碍的时候，家庭主妇的选择才可以称之为一种主动的、自由的、出于兴趣和爱好的选择。
然而，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还不是这样。我相信绝大多数选择做家庭主妇的女性，要么是因为职场和育儿责任不兼容，要么是被 “丈夫挣钱多，所以女人没必要工作” 这种话语所迷惑。
做完职业妇女，可以自由去做全职主妇；做完全职主妇，还能去自由做职业妇女吗？毕竟人一生那么长，人的偏好和兴趣也是会变的，不是吗？而当职场依然惩罚职业中断，长期做全职 主妇就难免面临非常大的潜在代价。
这里引用作者洛洛在其文章《每个女人都姓饶——赵饶案中的集体无意识》一文中的一段话：【世界已然在改变。婚姻和稳定伴侣关系一直在经受考验，能够维护它的那些价值和制度也逐渐式微。在这个所有人不断接触、交叉、重合、分离的动荡世界，每个感情都很危险。系于感情一线的人生豪赌，自然也相当脆弱。今天的女赌客，必须具备倾家荡产之后东山再起的坚强心态和潇洒气度。这样的心态和气度，前提是她拥有那些传统女性希望男人施舍的东西——钱、权、地位、职业。她是一个独立、自足、完整的人，为自己的生活全面负责，包括掌控自己的情欲。】
不管有些女性喜不喜欢听，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全职主妇，是与独立背道而驰的选择，不是吗？此外，我们还要认识到中国和欧美一些国家社会条件的差异：在欧美，一个家庭主妇如果离婚，至少还能确保拿到丈夫一半的财产，而在中国做家庭主妇如果离婚，其利益能不能得到保障，则完全是一个未知数。最后，我记得妇女权利工作者吕频说过：“我不相信一个女人的一生，围绕着几个人就足够。” 虽说全职主妇也可以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和爱好，我依然要尽我所能规劝任何准备长期做全职主妇的姐妹谨慎选择。】
* 如何看待幸福的全职主妇现象？
【XX，XX，关于你们分享的 “幸福全职妈妈” 的例子: 我相信有一部分女性是发自内心地享受以家庭为重或者完全围绕家庭的生活，以及喜欢和擅长养孩子、做家务这些事。但从女权的角度，也就是提升和确保女性权利的角度，我永远都不会提倡这种选择，虽说个体有选择的自由，而其他人无权评判。
人是社会的动物，有在社会上立足、拥有一个社会位置的天然需求。而全职主妇只有家庭位置，没有社会位置，或者说其社会位置依附于家庭（孩子/丈夫）。这就为一个人在社会上的立足埋下了隐患: 孩子会长大、独立，不再需要你；而夫妻关系是会变化的，毕竟婚后的人生可能长达六七十年。所以，对那些 “嫁了顾家好男人” 从而安心做家庭主妇的女性，我内心都不免为之忧心，至少不认为这值得羡慕。
这种隐忧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对女性来说，“干的好不如嫁的好”、“有个好的婚姻/家庭比工作成就更重要” 的价值观依然非常强势和流行，而女性依附于婚姻的人生风险和潜在代价，却是鲜为讨论和被告知的。
另一个问题是: 幸福的家庭主妇的选择是一种真正自由的选择吗，即便她自己认为是如此？如我之前论证过的，只有当一个女性具有充分的职场机会，社会育儿设施完善从而不存在照料孩子的压力，社会舆论对女性的人生侧重点应该是家庭还是事业没有倾向，而且其做选择时没有受到任何外部压力的情况下，“选择” 做家庭主妇才是一种自由选择。你们提到的这些例子，我相信她们的选择都很难算是自愿自由选择（例如，其中一人的丈夫不鼓励她工作，而她比较听从丈夫），虽然她们自己或许认为是如此。
再退一步，即便这真是一种自由选择，这里面就没有不公平吗？丈夫有事业、有家庭、有孩子，而她却只有家庭和孩子。丈夫的天地更广阔、人生更有保障，而她的生存和感受却取决于和丈夫的关系以及丈夫对自己好与不好。一个人可以换工作、换职业，却没那么容易换丈夫。所以，即便她和丈夫的幸福感相同，在自由这个维度上，她们显然没有其丈夫更自由（顺便说，我真的很讨厌丈夫这个特别男权的词，但还没找到更好的替代)。
最后，当一个人的生存和价值取决于自己对他人（孩子、丈夫）的服务，她的自我和需求就必然要放在第二位，放在他人之后。所以，丈夫安睡的时候她们却要半夜起来陪孩子，即便自愿，到底还是累和损害健康啊。说这么多，我意思是: “自愿”、“喜欢”、“享受”、“幸福”，都掩盖不了这背后的男女权力不对等和权利不平等。
哲学上有关于 “自愿为奴” 的讨论。内化了女德和社会性别要求的女性，多少有点类似。其实自我牺牲很大，权利也不对等。我其实不相信长期做家庭主妇的女性不需要取悦丈夫。】
【关于做家庭妇女，有一点我要补充（经一个朋友提醒)：“对于更底层的妇女来说，在给定没有其他社会价值的前提下，做家务和带孩子的确是实现价值的途径”。——人真的很容易被自己的经验局限住，我在想问题的时候总是习惯于从自己城市中产的经验和立场出发，而忽略更复杂的女性经验。而且需要说明的是，家庭主妇是一个工业社会里的概念，农业社会里大家都是家庭主妇/夫。
很多女性其实是不得已做家庭主妇。但为了抵抗社会对家庭妇女的歧视，会用自己喜欢做的话语和擅长做的行动来防御。这其实是歧视的结果，我绝对无意于苛责（也没有资格）这一部分女性。上面我针对的是一种幸福家庭妇女的话语现象，而且因为她们甚至会去劝说别的女性多生孩子。
对家庭妇女的态度体现了各种权力结构的政治。例如，人们会歧视底层和普通中产阶层的家庭妇女，这是性别政治。但人们又羡慕有钱人阶层的家庭妇女，美曰: 人家老公有钱，不需要她出去工作。这是阶层政治。
另外补充一点: 我觉得你们举的那几个幸福全职妈妈的例子中，她们和她们的丈夫其实都并不十分清楚 “男主外、女主内” 这种家庭安排的潜在成本和代价。工作对一个人的意义并不只是挣钱。男主外女主外的绑定，会让双方的人生都更不自由: 万一哪天两个人关系变化，不想生活在一起了，而女方又放弃事业那么多年，两个人如何自由分开？在离婚率一路飙升的现实社会环境下，谁能保证一段婚姻能幸福百年？
另外就妈妈工作于孩子的意义而言，我记得微博科普作家@ 游识猷说过: “最好当一个女性确定自己在经济上有能力独自抚养一个孩子时，再生孩子。”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孩子父亲有一天会不会变成猪队友。离婚后不出抚养费的男人太多了。其次，在家照顾孩子是对孩子好，出去工作挣钱为孩子创造更好的教育条件，也是对孩子好，不是吗？
上面也有提到家庭抗风险能力的问题，单职工家庭在经济上是很脆弱的: 万一那个养家的工作变故（如企业倒闭、被下岗），或者突然过世（也是有可能的啊），这个家和孩子怎么办？】
最后补充一个女性前辈对我的叮嘱：【带孩子上要适可而止，千万不要丢了自己的学问（工作）。爹给，娘给，丈夫给，都不如自己给。】意思是生活要靠自己挣，不可依赖别人。与尚有条件选择的姐妹们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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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笨妈：
两岁男孩笨笨的妈妈，博士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现于美国一所大学任教。在读书做学问之余，喜欢研究孩子教育问题，热衷分享欧美主流的教育理念、传播具有性别意识的育儿思想。同时不定期写作有关性别、家庭、女性成长和社会参与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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