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楼玫瑰豆沙月饼
都说国营企业搞不大好,我看也未必。别的不说单看杏花楼,我看搞得就很好。每年清明青团端午粽子中秋月饼,这家百年老字号总能推陈出新,福州路总店门前排的长队,能一直排到福建路还要拐个弯。沿途的古籍书店、吴宫大酒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排队的人流站在他们门口而徒呼奈何。每年到这个时间段,福州路还没到就有“黄牛”凑过来,问的只有两句话:“月饼票有伐?”“月饼票要伐?”
东方网发布的杏花楼福州路总店排队照片
每年月饼送来送去,吃却未必吃。以前小的时候,月饼分广式、苏式和潮式,百果、金腿、五仁、莲蓉……口味多得不得了。如今这些口味的月饼只有老人还在吃。年轻人偶尔在办公室打开一盒不知道谁送的月饼,小心翼翼地拿一只出来当下午茶,还有特别注意健康的朋友专门把咸蛋黄抠出来,油腻腻地拿在手里问:“侬要吃伐?覅吃?掼特啰……”以前我什么口味的月饼都吃,现在只吃两种:鲜肉月饼和杏花楼的玫瑰豆沙。
杏花楼玫瑰豆沙月饼是我的心头好
油而不腻
鲜肉月饼的事情先不去说他,今天单单来讲一讲这款我的心头好:杏花楼玫瑰豆沙。豆沙月饼各家都有,但我个人独好杏花楼。盖因其有三大好处:一,当然是甜啦。豆沙月饼不甜还不如不吃,杏花楼的月饼糖分很足,完全没有考虑高血糖高血脂朋友的感受,当然在口味上就占了先机。豆沙之外,还加了玫瑰油,花香豆香完美结合,自不是凡品可以比的。二,当然是油啦。月饼不油不好吃,太油则吃不消。市面上其他种类的豆沙月饼要么油太少干麸麸的,要么就一整块猪油塞在里头,让人吃了“吊恶心”。独有杏花楼这款月饼油而不腻,用以前本帮菜厨师的行话,叫“汪油包卤”,正正好好。三,当然是买起来便当啦。月饼再好吃,如果要排队才能买到,那就没有意思了。这款月饼便利店就能买到,价钱虽然不便宜,好在不是当饭吃,点心点心么,点点心的,贵,就贵一点吧。又甜又油的玫瑰豆沙配上一杯黑咖啡,当早餐也可以,当下午茶更是绝配,本季当造,非他莫属。
又甜又油的玫瑰豆沙配上一杯黑咖啡,当早餐也可以,当下午茶更是绝配
杏花楼在上海算是老字号中的老字号了,官方记载的创办时间是1851年,足足166年历史。最早开在虹口,搬到福州路这个地址是1883年,那也有134年了。上海很多老字号,推来推去只有七八十年的历史,还要冒充“百年老店”。要知道杏花楼早在1948年,也就是在解放前一年,就办过97周年纪念,光是这点家底,足够在上海滩笑傲了。不过杏花楼早期的历史记载并不多,1851年成立时不过是个经营广东汤水和粥的夜宵小店,后来又经营过粤式茶楼和西餐大菜,连创始人的名字都无从查考,只知道叫“胜仔”。那时候上海滩上有多少个小广东叫“胜仔”?究竟哪个是杏花楼的主人?伐晓得。直到1927年,主厨李金海掌权以后,这才开始了杏花楼的神话,屈指算来,那也有足足90年了。李金海很有经营头脑,当时上海最有名的广式月饼是冠生园、陶陶居和锦芳饼家,李金海采用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我们中国人最擅长的“山寨”,买来这三家的月饼,请高手试吃然后模仿,几年以后,徒弟超过师父,杏花楼一跃成了“海上第一饼”。
福州路杏花楼总店旧影
生意一旦做开,杏花楼开始搞“企业文化”了。1930年,杏花楼请来清代末科榜眼、广东同乡朱汝珍先生题写招牌,这块招牌一直用到现在,哪怕是几块钱的一块的月饼,上头都有朱汝珍的字印着。
由朱汝珍题写的杏花楼招牌,“庚午孟冬之月”,就是1930年了
朱汝珍的落款
清远朱汝珍先生(1870-1943)
说起这位朱汝珍,倒是有点故事可以讲。他是光绪三十年(1904年)科举末科的榜眼,也就是亚军。野史中讲道,朱汝珍本来是要点状元的,试卷送到慈禧太后手里“钦定”,老佛爷看到姓朱,一不开心。再一看是洪秀全、康有为、梁启超的老乡广东人,二不开心。仔细一看名字里有个“珍”字,想到了被她推到井里的珍妃,三不开心。于是朱汝珍从状元成了榜眼,“挑挑”直隶肃宁(今沧州)人刘春霖,成了中国最后一位状元。这个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不过在我看来多少有些不经。毕竟慈禧太后何等样人,她脑子转的念头,什么姓朱啊,什么洪秀全康梁啊,还什么珍妃啊,怎么可能大鸣大放地说出来。朱汝珍“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想来另有原因,这段故事无非是为他抱不平,说明他的才学文章,绝不亚于状元刘春霖。
朱汝珍书法:花好月圆人寿
朱汝珍没当上状元,但他对清朝可说是孤忠自持,痴心一片。辛亥革命以后朱汝珍以遗民自居,人家请他写字,只要有“民国”二字,一律不写。溥仪到满洲国以后,他曾经上表称贺,这是他历史的污点。但他在日军占领广东、香港之后,又从香港移居上海,始终没有和日本人合作,保持了晚节。字如其人,朱汝珍的字也是中正平和,很有骨气,因此流传至今。
朱汝珍书法:醖雅
除了朱汝珍题写的招牌,杏花楼出名的还有月饼盒上“嫦娥奔月”的图画。原版图画是1933年时由上海著名画家、月份牌大师杭穉英所画,并配有“借问月饼哪家好,牧童遥指杏花楼”的诗句。可惜在文革中,杭穉英的画和印模都毁掉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杏花楼曾请唐云补画,不知为何也没有流传下来。现在看到的杏花楼月饼盒上的画,是1985年由另一位月份牌名家李慕白先生所画。李慕白是杭穉英的同乡、连襟兼徒弟,多少算是弥补了杭穉英原画被毁的遗憾。
杭穉英(又名杭稚英,1900-1947)和夫人王萝绥
杭穉英所画的老版杏花楼月饼盒
如今由李慕白所画的“嫦娥奔月”
李慕白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女排夺魁”
中国人到了中秋,终究要吃一枚月饼,这是一种民俗、一项仪式。我写了那么多,并没有为杏花楼做广告的意思,他们生产那么多种月饼,我只喜欢玫瑰豆沙一种而已,而且还是没有蛋黄、没有流心、更没有肉松鲍鱼的便宜货而已。玫瑰豆沙在上海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崇高,当年我老师在北京工作,每年心心念念就想吃上海的杏花楼玫瑰豆沙月饼。凑巧我经常到北京出差,就买上一盒给老师送去。不料人的口味是会随着环境变化的,这位老师自从回到上海以后,又想念起北方的月饼来了。前不久天津办全运会,我老师为全运会工作,正好他原籍天津,一边工作一边慰藉乡愁,实在是再开心不过。那天我在小咖啡厅碰到他,老师拿出一枚天津的五仁月饼,非要让我尝尝。五仁月饼这样东西,我在上海都多年不吃了,而且北方月饼出名的硬,用相声里的话说,“那是能砸死人的。”硬着头皮尝了一口,没想到硬则硬矣,干则干矣,却甜甜酸酸非常好吃,和上海一坨猪油的五仁月饼迥异其趣。可见吃东西贵在尝试,以前认为不能入口的东西,勇敢地尝一尝,也许并不那么差。
天津的五仁月饼,别看其貌不扬,其实味道不错
杏花楼除月饼以外,餐厅也很出名。说来惭愧我活了一把岁数,只吃过一回,那还是有一年一位远房亲戚做寿,老人坚持要放在杏花楼,那才上楼尝了一次。传说中的名菜咕咾肉、蚝油牛肉什么的,摆了一大桌。只不过寿宴上人头攒动,坐不了几分钟就要站起来敬酒,桌上的菜究竟什么味道,一点都没有印象了。1890年的时候有位叫刘梦音的湖南湘乡人来到上海,游寓三月留下一首《杏花楼》:
楼上笙歌着意催
酒人魂梦恋阳台
杏花春雨江南路
报导先生去由来
诗意盎然,可惜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上世纪八十年代杏花楼卖月饼旧照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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