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孩，母性的另一面

"讨厌自己的孩子，是部分新生儿妈妈育儿过程中产生的隐秘想法。因为在主流语境“妈妈”被塑造为无私伟大的形象，新生儿妈妈们不敢公开倾诉这种想法，进而折磨内心，连带孩子们也遭遇了不公对待。我们收集了一些有关厌孩情绪的短故事，发现这种情绪很复杂，很多母亲提到了“爱ta，但也讨厌ta”。其背后的成因，有女人们因身份和生活剧烈改变产生的不适，也有丧偶式育儿、另一半缺席带来的焦虑和愤懑。许多女人也给出了自己面对、消除这种想法的方式。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则推送之外，真故收回的调查问卷中，夹杂着一些自陈是“被妈妈讨厌的孩子”的讲述。他们怀疑自己的母亲就是厌孩母亲，由此展开了灰暗的童年。他们中，一些人表示无法原谅那段经历，也有人问妈妈，既然不喜欢，为何把自己生下来。这让我们看到的是这种隐秘情绪给亲子带来的双向伤害，也让我们觉得，这种现象有更为迫切地被关注的必要。

讨厌孩子的时刻

怀孕后，身边的人一直让我多吃饭，我开始觉得我是装孩子的容器，周围的人都不爱我了。

   汤汤

图 | 汤汤和孩子一起玩游戏

第一次冒出“讨厌孩子”这个想法，是因为孩子哭个不停。我是典型的人前魔鬼、人后忏悔的妈妈。孩子还是很优秀的，后来我也恨自己的粗暴养娃。我不断想，这件事真的就这么不可原谅吗，我是不是对待孩子太苛刻了？  小妮蛋子图 | 孩子们在玩耍

出生13天的孩子特别能熬，每一次的哭闹都会被冠上肚子饿的名号，绑架我的乳房。从此我沦为他的工厂，他的哭闹声是我上班的铃声，也是我恐惧讨厌的声音。或许我讨厌的不是孩子，而是那些无知声音背后的催促和绑架。

  匿名

“讨厌孩子”的想法不止一次盘旋在脑子里，我爱他，但是我控制不住地讨厌他。我有一个患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六岁男孩。2018年，孩子还没有确诊这个病，我以为他哭闹、发脾气是因为我陪伴他太少，就从银行辞职，进入保险行业。新的工作时间灵活、在家办公。之后我每天一边陪娃，一边聊客户，做计划书，出单。真的很累。三年半以来，我要用收入支撑着这个家，要追求事业的成功，同时要照顾一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孩子，三天两头接到老师投诉的电话，经常突然被老师拎到学校，接回情绪失控的儿子。老师把他在班级里情绪失控的视频发给我，我的心情不止是“讨厌”，还有恐惧、不解、心疼和郁闷。因为感受不到自己爱孩子，我自责过。我越来越想逃避。有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再陪伴下去，可能要忍不住打他，所以把孩子交给老人，自己一个人去外地旅游了一周冷静一下。

为了解决问题，我跟孩子爸爸谈了我的困境，让他多带娃，把一些让我抓狂的事情交给他去做，比如陪睡、接送，周末我偶尔会离开家一天，喘口气。

  匿名

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她对我翻白眼，我内心突然就很讨厌她。当时我在月子里，情绪十分低落，想死、想和丈夫离婚。

  张大仙

讨厌她，明明是我每天带她，她却撒手跑向了她爸爸。

  匿名

生产完第五天的时候，我第一次冒出这个想法。我不敢抱孩子，不会喂孩子，孩子吃没吃饱我也不知道。整个人感觉很焦虑，渐渐地，我开始后悔怀孕、后悔生孩子，甚至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喜爱这个我疼了一天一夜才生出的孩子。

  阿寂的喵

厌孩背后，妈妈们在想什么

我不敢跟身边的人说，那会换来更无止尽的讽刺和嘲笑。

  文茵

有一天我通宵加班，第二天连着上班。下班后，我去接孩子放学回家，给她做了饭，吃晚饭我让她自己玩，我想补个觉。孩子才三岁，过程中，她要上厕所、喝水，都得把我喊醒。又一次起身折腾后睡下，她摸摸我的脸，抠我的鼻子，用手轻轻点我的睫毛，我被搞醒，脾气一下没控制住，一把把她推出门外。那一刻烦死她了。孩子被吓到了，大哭拍门。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给她建立起的安全感，可能这一下就毁了，我赶紧打开门抱起她哄。事后，我很自责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孩子，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了她身上。我怕她内心受伤，还是会告诉她妈妈是很爱你的，推你是因为妈妈生气了，以后妈妈睡觉你不能打扰妈妈。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跟我的压力成正比。之后，我尽可能地培养她独立自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早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是我发现她是需要跟妈妈产生连接，哪怕自己能做的事，也一定要妈妈在旁边陪。这可能是小孩子的天性。

我越来越觉得，即便她独立自主，我的利益也是越来越要服从她的利益，凡事要以她为先，在这之后，我永远没办法把自己放在首位。

  Sarah

图 | 孩子玩过的玩具

我知道我不是讨厌孩子，而是讨厌这种生活。这种生活里，我不能做自己，因为一天到晚都带着孩子，我没有聚会、没有社交、没有独立空间，连上厕所都没有时间。

  小项

图 | 孩子在沙场玩我和丈夫都是性格内向的宅男宅女，对我们来说，最好的放松状态，就是周末安静地在家看书看电影。但是这样的休闲状态显然不符合我儿子的天性。他今年7岁，正处在活泼好动、精力旺盛的年纪，有大量的玩耍需求，又还没到可以自己呼朋引伴的年纪。其实我的儿子可以自娱自乐，他像我们一样喜欢看书，一看能看半天，偶尔再玩会电脑游戏。但育儿不是活着就好，这也是养育一个孩子的复杂之处。出于担心他用眼健康的考虑，我们还是得给他安排出行计划。这样的计划，显然和我们“宅”的属性相悖。所以每次出去玩回家，我和先生都累瘫，感觉周末比平时上班累多了。一次又一次的积累下，我和先生都觉得，养孩子真的是个很烦人的差事。以至于我们需要和孩子商量：爸爸妈妈已经陪你玩了大半天了，现在回家了，我们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请你自己玩一会。有时候会内疚，但是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既然已经把孩子生出来了，我们肯定会尽力让他健康快乐地成长。养育儿子的经历，也让我意识到，这么做的前提是孩子的父母也得是健康快乐的，否则一切健康的养育都无从谈起。有好几次，我因为父母催生二胎，和他们爆发争吵。父母无法理解，周围比我们条件差的都要了二胎，我们明明有经济条件为什么就是没动静。我清楚我和丈夫两个人的精力只够养育一个孩子，再来一个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我无法想象。当我作出“无论如何我这辈子只养育这一个孩子”这样的决定后，我和先生内心的焦躁在很大程度上就被缓解了。我们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计算：儿子今年7岁，到成年只剩11年了。其实我们可以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过就这11年，还不算这期间他早出晚归待在学校的时间和住进寄宿学校的可能。我发现，其实孩子一出生，我们可以陪伴孩子的时光就进入了倒计时。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被赋予了更大的动力和更多的精力去陪伴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他会长大，他会远去，而我要让这段陪伴长大的岁月成为我们彼此生命中的一道光。

  匿名

孩子没有做错，只是情绪投射的标的

从怀孕开始全职太太，到生完小孩一直还在家带孩子，到她一岁半的时候，我讨厌死了当时的自己，和无辜的孩子。

过年的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的一个小房间里，一眼都不想看到孩子。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恨也是正常的，毕竟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事事也都要考虑孩子，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满世界疯跑的自己了。

  小米

妈妈们其实也不是讨厌孩子，而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我感觉有这种情绪的妈妈，可能有个共同点就是太累了。孩子不听话赶上自己很累，厌孩的情绪就发生了。

  匿名

最近感觉很后悔生孩子，不是讨厌这个孩子，是讨厌有孩子的生活。

2022年1月，孩子放寒假，我带她去上了两天班。在公司，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和别的小孩（其他同事的孩子）放到一起又会很吵很闹。我的工作也很忙，总感觉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好像说，怎么把孩子带到公司来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孩子放假，因为疫情回不去老家，只能带在身边。

屋漏偏逢连夜雨，周六日她爸爸加班、我例假来了，本来不稳定的情绪更加崩溃，又独自带孩子两天，到周末晚上，孩子洗澡拖拉了一会儿，我突然情绪失控，一股脑儿把她骂了一顿，我发泄了一堆，给孩子骂懵了。很晚的时候，她爸爸回来，我又哭了一鼻子。

这种想法让我很自责。我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和情绪、和她爸爸聊，要他多带孩子，于是他请了两天假，让我安心上班，他先带孩子两天。其实这个问题就是间歇性出现，碰巧工作压力大，琐事烦扰的时候就会出现，解决的办法也不是一蹴而就，就是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生活，让自己变得平和。还有，可以试着借助外部力量，比如报晚托班、根据孩子自己的兴趣给他们报兴趣班。  丫丫图 | 孩子喜欢的玩具

2018年的冬天，我的孩子刚出生，晚上总是睡不好，隔一两个小时就大声地哭，真的很绝望。好不容易哄睡着后自己还没睡踏实，他又醒了，只得拼命睁开酸涩的眼，机械反应般地抬起新患腱鞘炎的双手抱着小孩，来来回回地哄，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白杨树下小小的雪堆在夜里就像一个个坟墓，每一处都埋葬着我疲惫的心。

小孩是无辜的，千错万错是自己年轻时候没有学习到正确的避孕知识，那一年23岁，懵懂怀孕后因为中学时候看很多安妮宝贝小说里血淋淋的流产画面，特别害怕，就把他生了下来。因为不是主动备孕生下来的，一开始，在遇到育儿困难时，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也知道自己不对，因为小孩没有选择出生与否的权利。

以后，我的孩子长大了，我要给他买相关的科普书，提醒他尊重女生、做好措施，以及慎重考虑生育，这背后的责任太大了。

现在，我的孩子三岁多了，可以和我交流了。我会和他说，妈妈有时候太疲惫了太生气了，就被红色的情绪小怪兽控制了，你一定要提醒妈妈温柔点。这样交流之后，感觉比以前好一些了。  L图 | 孩子在玩滑板车

尝试解决

我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就是接受它。我开始承认自己就是没有那么喜欢孩子、无法胜任所谓的出色母亲的角色。之后，把孩子当成独立的个体，平静地相处、耐心地陪伴。后来随着孩子长大和我的平静，情况慢慢好转。

现在我依旧不算一个好妈妈，通常是他爸陪他玩。但是小朋友自然地喜欢我，我陪着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很开心。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也会直白地跟他说，他则会像平时我安慰他那样，抱抱我表示安慰。

  匿名

我产生负面情绪的原因不光是身体的疼痛和不可逆转的妊娠纹，还有老公日益增长的工资与毫无收入的我的差距。孩子断奶之后，父母帮我们带孩子，老公在经济、生活和情绪上对我帮助比较大，我重新开始工作，去年又开始脱产考研，准备重回校园。

我想，我首先应该是我，其次才是母亲妻子和女儿。以后我也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我自己开心了，才能更爱我的孩子。

  半边树

图 | 孩子画的鱼

队友不给力，把他开除了。

  Amy图 | 孩子在看小动物

每次有这种感觉，我就会把孩子丢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自己溜出去找朋友玩，说说话，逛逛街，心情就会好很多，最后带回家的永远都是给孩子的小礼物。

我老公做得也很好，他发现我情绪不对的时候，会主动的带孩子到一边，给我留个私人的空间让我自己消化情绪。对于孩子，我肯定是爱他们的，但是我觉得我并不希望为了孩子就必须失去我自己，我首先应该是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妈妈。

  洛阳

我有两个孩子，但是却只讨厌二娃。我没有缘由地讨厌她，可能是她性格方面太像我自己了，也说不出原因，就是很烦她。为此，我一直活在内疚里，我想让她快快长大离开我，那样就不会受我折磨。

我查过很多资料，最后总结为属相相克，她属蛇，我属虎。我想让她认干爹干妈，想各种玄学的方法摆脱讨厌她的情绪。也期待有人能帮助我。

  哈喽

2016年，一个微凉的夏夜，我抱着孩子爬到了附近商场的室外消防梯，想要从上面跳下去。那时候孩子才一岁多，我因为一些原因和父母闹掰了，情绪一激动就抱着孩子上去了。在消防梯上，我对孩子冒出来的感觉不是内疚和抱歉，而是想到如果我抱着她跳下去，就会被世人指责是一个自私、不负责任的妈妈。

就是那一刻，我好讨厌她，觉得没有她我就可以自由地决定我自己生命的去留。我也觉得自己可笑，都无畏生死了，竟然还在乎死后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我最后还是没有跳下去。之后的日子，我不时会冒出厌恶她的念头，冷静下来也会因为苛责她而自责、内疚。她还是一个小小孩，怎么可能事事完美，况且她还对我有无条件的爱。

我知道是自己出了很严重的情绪问题。一度，我在家里的墙上贴了一张大大的纸，写上“甜甜三岁”几个大字，提醒自己孩子只有三岁，来阻止我对她发脾气。

在她四岁的时候，我带着她一起去了精神病医院求助医生。医生诊断出我有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医生对着才四岁的她说：“你要多陪陪妈妈，哄她高兴呀。”那一刻我突然真正的对她产生了内疚和抱歉，以前我总发自内心地说我不想活了，有一阵弄得孩子特别没安全感，时不时就问我，妈妈你最近不想死吧。听了医生对她的嘱托，我回来很郑重的对她说，我不讨厌你，我很爱你，我答应你绝对会陪你到18岁，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王紫

刚生产完的时候累得不行，身上每一个地方都疼，不能动，只想睡觉，却还要两个小时被叫醒一次喂她奶。那种情况真的特别讨厌，她抢走了所有人的关注，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爱，掠夺了我的休息时间，我很难喜欢她。

我没有刻意当作问题解决过。月子里，我遵从月嫂的叮嘱，多休息、少劳累，把身体养好之后，我每天逗逗她，熟悉感情，时间久了，我就喜欢她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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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划 | 刘佳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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