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作为一种教育方式，如何在幼儿园进行探索？
小雪之后，深秋初冬这段时间，银杏黄了，很多美丽的景色也慢慢呈现在我们眼前，很多人想要用镜头去记录下美好时光，为记忆留下影像底片，但发现自己拍的照片及美景的万分之一。
在这个时代，摄影是我们个人魅力的加分项，也是幼儿教师的工作所需。但大家对于摄影都有很多困惑：为什么翻遍教程还是拍不出好照片？是视角、审美、技术还是器材问题？应该如何开始呢？
其实，摄影不只是记录生活的工具，也是我们感知世界的眼睛，还有被我们忽视的教育价值。本期，我们在人文幼学摆条直播间邀请了毛姝和仲铭两位老师，和大家一起摆摆摄影那些事儿。
01/
你是如何接触并开始摄影这件事的？
仲铭：
对于摄影，最早可以追溯到我10岁时，和父亲一起到北京选购相机，那时候对相机有了初步的认识。回家后拍了很多神奇的照片，大学也在报社做摄影记者。毕业后想做社会工作，但我发现自己更擅长摄影，便开始尝试做家庭摄影。我觉得当我们在探讨摄影时，更多也是在探讨家庭关系，探讨自我，探讨原生家庭。
毛姝：
相对于摄影，我更愿意谈影像这个概念，它囊括的范围更加广泛，比如大家熟悉的手机摄影与短视频。
我开始认真拍照是在大学期间，研究生在中传时开始拍摄动态和静态的影像作品。毕业之后，在成都一个艺术杂志做了4年的特约记者，那时了解了很多关于当代艺术的内容。现在的艺术是多元化的，但大部分人的认知可能还停留在100年前。所以，我们希望给孩子带来的艺术是更贴近生活，而不是只能去仰望的经典，生活本身就是艺术。
02/
在你心目中，摄影是什么？
仲铭：
摄影是我们回家的一种交通工具，这个交通工具，你可以选择飞机、火车或者是长途汽车，但是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回家。我们不能因为交通工具过于舒适，就赖在这个车上了。也就说，不管用什么样的形式，摄影是可以帮助我们探索内心，甚至原生家庭的。
毛姝：
摄影不仅是成人记录孩子成长的一种方式，也是孩子认识世界和表达他所看到世界的一种媒介。
我们做过一个4~6岁儿童的影像课程，孩子们拍照夕阳下的花，上面有不同的背景，他们的作品都非常好看。这样课程设置的目的不是把孩子培养成一个摄影师，而是让他们了解图像是如何产生的，在不同的光线，不同的角度下，这个图像会发生什么样变化；如何进行静态影像和动态影像；影像的媒介是什么，可以和哪些领域发生连接等等。
有次影像漂流的主题是用胶片相机来拍《我的爸爸妈妈》。一次性胶片相机不是即时成像的，很多小朋友拍的照片洗出来之后，我们发现他们拍的都是屁股、大腿等。其实，这是非常真实的儿童视角，孩子们只有这么高，他们记录下来的就是目之所及。在一定程度上说，影像能够帮助我们真正去感受什么是儿童视角，给我们提供一种直观的可能性。
03/
具有儿童视角的影像是什么样的?
仲铭：
刚刚毛老师谈到孩子“拍屁股、大腿、后脑勺”，我就想到杨德昌导演的电影《一一》里，洋洋小朋友就拍了很多后脑勺的照片。儿童的视角跟成年人是很不一样的，儿童是成人之师，我们要像儿童学习。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视角独特，他们的想法也打破了传统束缚，他们带着好奇心去探索这个世界，这是成人最应该去学习的。
毛姝：
这也是我看儿童摄影作品的最大感受，低年龄段儿童拍的照片完全是冲动型的，他们不会去思考构图、角度，你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作品是东倒西歪的，或是只拍到一个角，或者完全是模糊的。但我觉得这些结果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一刻，他发现了自己想要记录的东西。就像看小朋友的画一样，重要的不是他画的画面，而是他为什么要画这个东西。成人要去了解儿童影像背后的故事，图画背后的意义。
▲小朋友拍的树（图源中加枫叶幼儿园）
04/
成人影像记录者是否忘记了孩子这个特别的视角？
仲铭：
我觉得小朋友是需要被尊重的，在带成年人如何拍摄孩子课程时，我发现成人的很多局限来自于小时候父母对我们的设想，比如担心孩子失败，害怕失去规矩，总是试图在艺术学习中寻找一个标准。最难的不是如何讲摄影，而是如何拆除成人头脑中栅栏。如果孩子从小能够打开自己进行艺术的学习，我想成年后的他们会非常有创造力。
我曾经在少年宫的门口，看到老师教小朋友画玫瑰花，让小朋友一笔一笔地去模仿，如果孩子没画对，老师会要求重新画，这些对于孩子来说都是难以挣脱的条条框框。
毛姝：
我觉得影像不像绘画，老师一开始不要教授太多。我们之前有一个关于“光”的主题，我们会让孩子们先观察光在上下左右等不同地方出现是什么样子的，能够带给他们什么样的感受。让他们自己去发现，如果我的灯变换一个角度，比如放在侧面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我们要相信孩子是能力的学习者。有时成人过于着急，希望孩子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向成长，按照成人规划的节奏做事情。这样反而是低估了孩子的学习能力和自主能力。儿童是有灵性的，成人只需要给孩子一个方向，至于每个孩子他如何寻找方向，以什么样的方式到达那个地方，应该是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做，给到他们更多的自由。
05/
成为一个合格的影像记录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仲铭：
对于成年人而言，每个人也是独特的，只不过在成长过程中被社会的一些东西驯化了，使得成人没办法像儿童一样敞开。
就拿家庭摄影来说，可能很多人看家庭都非常宏观，觉得家里的沙发、椅子、装修等都太熟悉了，没有什么好拍。但儿童的思维里是没有“熟悉感”的，也就是不受认知的限制。就像他画一幅画，不会按照成人习以为常的比例去画，有可能会把眼睛放得很大，会失去平衡，但非常自由。摄影也是如此，有可能他会把沙发和某个光线结合在一起。成年人也会学着不按常理出牌，不能被所谓的技法所束缚，应该把自己内心独特的东西释放出来。
我始终反对很具体的、一笔一画地告诉你构图、中心、引导线等等，反而会更注重平衡，而这个平衡是需要你自己去拿捏的，而不是一个具体的标准。其实，最重要的引导，比如在家里我会引导如何观看，而不是教会你具体拍什么。而引导恰恰是最难的一件事情，没有办法在两三个月里看到成效。
毛姝：
每个幼儿园会要求老师拍很多的照片，比如做活动或者课程时，需要把过程记录下来。从教师的需求上来说，还是有一些方式和方法的，比如学会用一组照片来讲一个故事。也就是说这些故事是有叙述性的，当我们单独拎一些照片出来时，也有比较较独特的观察视角，或者是蕴含了某种情感。
教师每天都和这些孩子在一起，有一个先天的优势，那就是对拍摄对象非常熟悉，包括每个孩子的性格特点。所以，教师可以带着情感去拍孩子，而不是完成一个任务。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你今年要拍一个摄影集，想拍一些小朋友很有意思的瞬间。
其次是教师要去了解到底什么样的瞬间值得被记录，有时孩子们很多可爱的瞬间常常会被我们忽略。很多能够打动我们儿童摄影的作品，反而是记录那些特别平凡，甚至是不那么好看的场景和瞬间，但非常真实且有意思。
06/
摄影的本质是什么？仅仅是因为照片好看吗？
仲铭：
我经常思考我们拍照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好看吗？从家庭摄影的角度来说，我更鼓励大家从时间的维度去看照片的意义，当下我们可能会觉得照片没那么好看，但10年20年的时间发酵后回过头看还是让我们感动的话，就是成功的照片。
比如我特别想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长相，留的什么发型。我记得小时候跌一跤留下了一个疤，上幼儿园时老师还会笑话我，有一天那个疤痕消失了。那段时间它只存在我的记忆里，如果它能够存在影像里面的话，我会觉得非常珍贵。
毛姝：
摄影最初的本质就是为了记录而诞生的，它的本质属性是记录，但时间会让它发酵。如果儿童有拍摄的习惯，他就可以从第一视角拍摄自己的成长历程，而成人可以从第三视角记录孩子的变化。老师们可以带着三年能够为孩子留下什么可贵记忆的想法去观察他们，或许可以发现更多有意思的瞬间。当孩子毕业时再把这样的一组照片并置在一起，就会觉得特别有意义。
07/
照片一定是要美美的吗？
毛姝：
有时候我们也可以拍一些孩子的“丑照”，私发给家长，家长不一定要每天看到他的小朋友都是很乖很可爱的，他们也希望看到孩子在幼儿园不太一样的瞬间。
我之前在的幼儿园有一个孩子，他不太爱笑，有点苦瓜脸的样子，但是我觉得那就是孩子最真实的状态，如果真的非让孩子露出标准微笑，那就不是那个孩子了。还有一个小朋友，他随时都要带着他的玩偶，平时也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我们要记录的是孩子真实的生活状态，而不是为了拍出让家长满意的照片而故意把他安排在人群中。
仲铭：
我们家庭日记的一位社区成员，给我们投稿时，他的配图是：“平时都是很小的一个酸奶口，今天为什么这么大？”其实，是酸奶突然掉到小朋友脸上，家长第一反应拿起相机去记录，而不是帮他擦掉。这才是我理解的“哇”时刻，能够触动我们的就是日常生活中与众不同的瞬间。
▲图片源自稳稳家 家庭日记社群成员
但有时我们也会顾此失彼，我们在记录日常的同时，仪式感的照片也同等重要。我们也需要给孩子拍肖像，我们也需要拍一些正襟危坐的照片。
毛姝：
是的，我们也不是刻意去拍孩子的一些“丑照”，而是要去记录孩子不同状态下的，打动你的，他们各个阶段成长阶段的瞬间。
现在手机拍照或者镜头等对于孩子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介质。有次，我们家孩子拿着她的儿童相机翻看之前的照片，看着看着她就哭了，还哭得特别伤心。原来是她看到之前她养的一个兔子。这只兔子长大后我们就送人了，她看到照片就好想这只兔子。当她翻看的时候，那些打动她的瞬间就会回到她的记忆里。所以我会鼓励孩子去记录她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记录自己生活的权利。家长也可以把旧手机给他们作为记录的工具。
▲图片源自中加枫叶幼儿园
仲铭：
有时候，摄影的形式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可以用纪实的、仪式感的、随意的或者是艺术创作的方式，但最核心的是真诚。孩子不是我们拍摄的工具，成人要真正尊重孩子，带着爱和真诚的创作才是充满力量的。
我们家庭日记曾经还收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投稿，家长的配文是“好奇害死猫，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偷偷翻我的卫生用品了。”这个家长并没有去评判小朋友的行为，而是尊重孩子，告诉他物品的正确使用方式，这也是生活教育的一种契机。小朋友好奇心没有对错，日常生活中小朋友天真的瞬间也可以留下来。
08/
除了拍摄本身，还有什么是要注意的？
毛姝：
拍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图像编辑。一本影集、图册，你选择不同的色彩、大小所传递的信息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看同样一张照片，会有不一样的解读。比如有时老师觉得某个照片很ok，但是发过去有可能家长会觉得不行。所以图像如何传递信息是非常重要的，这张图片传递了你的什么目的、态度以及想法都要表达清楚。教师在举行一个活动时，需要一些上下文的语境解读，避免产生误解。
仲铭：
图片编辑思维大家很容易理解为后期调色等，其实不是。图片编辑是有连续性的、完整性的，就像看连环画一样，看一篇文章的好坏也不能只看其中的一段，整体思维特别重要。现在是读图的时代，有时候你照片可能拍的没那么好，但不要否定自己，先放在那个地方。因为图片没有好与不好，而是看放在哪里，如何组合。
09/
影像还有哪些可能性？
毛姝：
影像作为一种教育的方式，在幼儿园也是一种探索方向。2021年，幼儿园做了课程项目是跟动物有关的，起初是孩子们养了很多小动物，孩子们就突发奇想，想要给动物举办婚礼。他们回去调查婚礼需要什么东西，其中一个项是需要结婚照，于是，孩子们开始策划给动物们拍结婚照。
现在的形式非常多元，我们在传递信息时候是想表达传递活泼可爱还是幽默风趣，根据你的需要选择适合的方式，比如使用动图、小视频甚至定格动画来呈现。
仲铭：
不仅小孩子需要，有时成年人也需要通过影像来疗愈自己。我经常在处理照片的时候，会放一首曲子，这首曲子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照片的感觉。如果希望图片更温暖一点，选择的曲子就比较温暖；如果想要体现安静的情绪，就选择稍微冷静一点的曲子。情绪的力量在拍摄中常常容易被忽视，大家更注重的是光圈、快门、构图、后期等，这些是你花时间学习之后比较容易习得的，但千万不要忽略了我们的情感和审美。
10/
有什么可以提高摄影技术的方法吗？
毛姝：
我觉得器材不太重要，最要的你先要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能不能发现平常的生活里面的不平常，也就是对影像的敏锐感。
其次是专注在你拍摄的对象上。很多人拿起相机就是咔嚓一张，有时候我们要再想想，把镜头对准真正打动你的画面上。按下快门只是一个动作而已，但你在什么时候按下，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视角按下，这些的背后才是更重要的。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好的拍摄者，刻意练习很重要，比如今天练习全景，明天尝试特写。就像做实验一样，你可以做很多不同的实验，直到你发现好像这个角度或者是构图是我想要的，慢慢找到内心的平衡和感觉。
仲铭：
我觉得很多时候拍不好是我们的观念出问题了。按照厨师思维来说，厨师是经过专门的学习有稳定输出的，但每个人拿起勺子都可以做一顿温饱的饭。这取决于我们想成为哪个角色，如果是你想要成为一个“厨师”，就要不断的学习。如果我们就只是简单的拍摄，那我们就要摒弃掉那些条条框框，做一个长期主义者，放弃一些短暂的思维方式。
我们一定是需要器材的，器材是我们的下线，而审美是我们的上线。只是说我们如何把器材用得很熟练。实践中很重要的是模仿，多去看看自己的摄影师的作品，然后去模仿他的照片，发现他拍摄背后的原理，等你拍得很像了就会打破它，直到发现下一个摄影师的作品。这种模仿的能力也是一种学习，直到你可以形成自己拍摄风格和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