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明:中国语言研究断想丨2019年海内外中国语言学者联谊会的总结发言
中国语言研究断想
——在2019年海内外中国语言学者
联谊会上的总结发言
李宇明
海内外中国语言学者联谊会连续召开了10届。每届论坛都有一个主题,结束时都有一个总结。论坛的总结都是(几乎都是)由丹青所长做的,他是学术总结的“专业户”,既能把大家的意见总结起来,又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和文采。这次会议我只准备做“嘉宾发言”,临到会场才受命做总结。实在难以圆满完成任务,只能是“断想”式的,可称为《中国语言研究断想》。
一、70年的中国语言学,
支撑了国家语言规划的实施
新中国成立早期,我国完成了推广普通话、简化汉字、制定并推行《汉语拼音方案》等语言文字工作的“三大任务”。除此之外还识别了民族语言,为一些民族制定或改革了文字,进行了方言调查。
1986年之后,我国开始进行国家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和信息化等“三化”工作,出版了《现代汉语词典》,制定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发布了《通用规范汉字表》等。
最近十几年来,语言规划的目标出现重大调整,致力于“提升国家和公民的语言能力,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持续编纂了“语言生活系列皮书”,开展了“中国语言有声数据库”建设和国家层面的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特别是目前我国还在推动语言扶贫事业的发展,推进汉语的国际教育和国际传播。
二、70年的中国语言学,
支撑了中国语言生活的健康发展
语言生活发展变化和语言学的研究是分不开的。
我国的语言生活,70年发展变化很大。70年来,我国国民大多数由单言单语人发展为双言双语人。语言媒体由平面媒体发展出有声媒体、电子媒体、网络媒体,当前这些媒体又正在向融合媒体发展。语言生活过去只在现实空间发展,现在有两个空间——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同时,随着语言智能的快速发展,机器正在介入我们的语言生活。据初步估计,网络上由机器写出的文字已经占15%以上,机器人在新闻报道、产品评论、诗歌写作等很多领域正在逐渐介入人类的语言生活。
70年来,汉民族共同语也发生了重大变化。首先,普通话推广成效显著,国内普及率达到了70%以上;海外170多个国家开展了汉语教学,有70多个国家把汉语纳入了基础教育体系。其次,新词语以每年500个左右的速度增长,而新词语以三音节词为多,极大地丰富了汉语的构词法。此外,文革结束后,普通话正在重建现代汉语礼貌语体和典雅语体,发展有声媒体和电子媒体的新的语体风格。
三、70年的中国语言学
获得了长足发展
新中国成立早期,中国语言学一直在社会语言规范和教育(包括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两个领域耕耘,这是语言学两个传统的研究领域。该时期的重要语法学著作有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朱德熙《语法讲义》等,这些都是教科书。张志公主持的“暂拟语法系统”及其修订,也是诸多语言学家参与的,包括王力、吕叔湘、朱德熙、陆俭明、邢福义等先生。我们的学术前辈中有很多是毕生关注社会语言规范、关注语文教育的。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语言学与世界隔离的状态逐渐被打破。结构主义、乔姆斯基转换生成语言学、语言类型学、功能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接连被引进,各种语言学研究方法(质性研究方法、量化研究方法)不断被试用和使用,语言学也逐渐与其他学科构成交叉边缘学科。而应用语言学的发展,是改革开放以来最重要的一个事件。对外汉语教学(汉语国际教育)、外语教学、语言信息处理等一些应用语言学科,都有了很大发展。
从国际上看,现在的中国语言学正与国际语言学的诸多学科或“跟跑”,或“并跑”,甚至有些领域开始出现“领跑”。从国内看,现在的中国语言学也在努力提升国民的语言生活,支撑中国各项事业的发展。
四、中国语言学的发展
也有若干值得反思的问题
回顾过往是为了未来发展,这就不能不反思一些问题。这一时期中国语言学可以反思的问题大概有以下几点。
1.语言学在一些重要的传统领域中“失音”,如汉语母语教育领域。中国语言学是从这个领域发展起来的,但现在语言学家在母语教育领域的身影已经十分稀疏,中学语文教育的支撑体系正在“沙化”,汉语母语教育的语言学支撑体系(知识体系、研究体系、人才培养体系)几乎消融。虽然还有王宁老师、苏新春老师的团队在坚持,陆俭明先生也发表了许多相关文章,但总体来看,从师范教育到一线语文教学,都缺乏基本支撑。语文在人生中应该实现什么价值,我们还缺乏认识;语文和外语作为语言学科,二者应该共同培养学生哪些方面的素养,也还没有考虑清楚。
2.在一些交叉学科中,语言学虽然很努力,但几十年的学科交叉证明语言学在相关学科中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学术声誉,如社会语言学、计算语言学、广告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神经语言学等。
3.我们的学术目光较为忽视中国大地上的语言问题,基本上以国外语言学的发展作为我们的选题对象,或者用国外的理论看待中国的事实,很少关注我国语言生活中现实发生的真正的问题,特别是一些新问题。
4.由于语言文字传统的影响,我们的研究更重视语言,比较忽视言语,对于语言真实存在的形态——话语,我们的研究还不够。
5.外语研究领域近年发展很快。整个外语学界有20万众,但主要集中在外语教学研究,缺乏对外国语言的研究。语言学要研究中国语言,也要研究外国语言,对人类的所有语言保持兴趣。
6.要加强“理论意识”,发掘“语言学思想”。需要批判性地学习外国理论,也不要轻视我们同胞的研究。陆俭明先生刚才说,我们前辈研究了很多东西,但是用的术语与今天的不一样,他们也没有把这些理念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我们也没有把前辈的东西上升到理论的高度。现在很多学人已不大引用我们同胞的文章,王力、吕叔湘、朱德熙等学术前辈的文章也很少有人看。
7.语言学的学科设置被语种分割,被时间(古今)、地域、小学科等切割,且与文学纠缠着。语言学需要独立成科,不独立的语言学不可能有真正的学科追求,不可能对语言本身产生热情。不过要看到,现在世界上语言学发展的新趋势,是与计算机科学、心理学、脑科学、法学、医学等结合起来。今天,凡是解决与人、与社会相关的科学研究,都需要语言学家的参与。而我们在学科设置上,还在追求着语言学的独立设科,这与国际比又差了一步。在人才培养方面,语言学训练一般从硕士研究生开始,其他学科则是从高中开始(比如奥数的比赛和训练)。语言学的学科设置和人才培养模式,亟待改变。
8.语言学的生态环境亟待改善。目前中国语言学的生态环境存在很多问题,比如人才培养问题、学风问题、语言研究多元化问题。归根结底,语言学应该研究真问题,解决真问题,而不是名利场中的角斗士。权威学者、权威期刊要发挥引领作用,评估制度要鼓励人们研究学术真问题,而不是数论文篇数。
五、结束语
总之,去年和今年,是语言学的“总结年”。去年是改革开放40年,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我们的总结是为了实事求是地书写昨天,更是为了走好今天和明天之路。
最为重要的是,中国语言学要有强烈的“问题”意识。这问题,不只是教科书中的问题,不只是“外来”的问题,更要关注社会各领域的语言问题,关注中国和世界语言生活中的问题。语言问题不仅语言学在研究,许多学科也在研究。目前的语言学概论只是语言学的语言学概论,而不是人类所有科学关于语言研究的概论。
中国和世界语言生活中的问题,各个领域的语言问题,都需要语言学家去关注、去解决。海内外中国语言学者联谊会本身就是为了打破封闭,把中外语言学家联合起来。中国语言学要有大的格局和心胸。但最重要的是不要急,学科发展最忌急躁,获取学术话语最忌狂躁。学术发展有规律,要一步一步走。“十年磨一剑”,而语言学之剑太大太重,十年都不一定能磨得一把干将、莫邪般的宝剑。我们要耐心打造中国的语言学之剑,使其为普通语言学做出贡献,为相关学科的语言问题解决做出贡献,为提升社会语言生活做出贡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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