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耳现象知多少？

本文转载于“语用学种草”，来源于“武大汉教”。

空耳

作者：林之伦（文学院2020级汉语言文学本科生）

指导：杨旭

来源：2022-2023学年第一学期·认知语言学

摘要

空耳又叫误听、幻听。它是指刻意地将所听到的词句的发音，以另一个发音近似的词句重写内容（可以是同语言之间，亦可以是不同的语言之间），以达到恶搞或一语双关的娱乐目的。人们通过谐音改写，就感觉可以“幻听”成自己理解的语言。举例来说，日语中的“愛してる”，用罗马文标注的日语发音本应为“a i si te ru”，与中国汉字的发音形式并不存在完整的对应关系，但是其却与韵母的“a”“i”，以及汉字发音中的“xi”“tai”“lu”极为相似。但是“a”“i”，两个字的发音可以与汉语中的“阿姨”相类似，后面三个音在没有固定类似词组的情况下，久而久之就会被谐音成诸如“铁路”这样的词语。所以视频弹幕当中一旦出现“阿姨洗铁路”的字样，其实就是日语中“愛してる”的弹幕发音。换言之，“空耳”现象的本质就是语音的谐音化过程，是专属于互联网的一种特定“翻译”行为。

“空耳”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当时的日本综艺节目《田森俱乐部》推出了一个名为“空耳时间”的环节，该环节是把外国歌曲的某些歌词故意听成日语来达到搞笑的效果。随着该节目的热播，空耳作为一种文字游戏变得广为人知。空耳在日语中的本意是“幻听”的意思，之后词汇直接沿用到华人圈。在流行文化中衍生为对声音（尤其语音）的再诠释行为。

空耳的基本要求是“音准句通”，即空耳后的谐音必须要与原音相符，并且文句通顺，有其一定的意思。所以一般看到的歌词拼音教学，和一些纯粹堆砌文字的谐音歌词，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属于空耳。

空耳可以按照不同分类标准分为不同的空耳。比如按照空耳内容的标准分，就包括最广泛且常见的恶搞类型的搞笑空耳，围绕特定主题的主题空耳，与原剧情相符合的剧情空耳，还有使用了有文采的文艺空耳等。如果按照空耳的语言对应关系分，那么就主要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将外国语言转换为本国语言，我们称之为不同语言间的空耳；另一种是将口齿不清的本国语言转换为发音清晰的本国语言，我们称之为同一语言的空耳。我们下面就按照第二个分类，来看看空耳的具体情况。

一

不同语言间的空耳

值得一提的是，在讨论中国的空耳时，我们这里的不同语言，考虑到中国大陆内部其实是通行北京语音为基础的普通话，但港台地区的通行语言其实并不是普通话，所以在中国内部的空耳，其实也是存在差异的，我们下面就将中国分为大陆板块、香港板块和台湾板块来进行对比。

1.1.中国大陆的空耳

中国大陆的网络非常流行空耳歌词创作。尤其是弹幕视频网站的AcFun和哔哩哔哩，内有极多空耳作品。比起使用毫无关联的字作准确读音拼凑，中国网民多选择稍为扭曲读音创作并有意义的空耳歌词。除了惹笑的空耳外，也不乏恋爱文学风格浓厚，或以食物作题材的空耳。

比较有名的例子是将《创圣的大天使》主题曲中的“愛してる”曲解为“阿姨洗铁路”。再如前文所述及的印度歌曲《Tunak Tunak Tun》，在大陆的空耳版本则为“多冷的隆冬”、“我在东北玩泥巴”；因周杰伦的演唱时常吐字不清，使《七里香》被空耳成“骑李湘”等；韩国歌曲《Sorry Sorry》也被中国大陆的网民改成“谁作业没做”、“谁给的被单”、《Gee》被改成《鸡之歌》等。此外，还有把《大长今》的韩语主题曲，写成“武大郎挨猪打”的幻听歌词。

更有PJJ工作室的主人胡缤（网名），专门制作空耳歌词的MTV。他的博客中已经有124首此类歌曲MTV。例如，火影忍者的主题歌《青鸟》被恶搞成为了“还把大衣撒了，猛揍了那一桌晕倒”（原文为“飛翔たいたら、戻らないと言って”，“如果展翅高飞，就不要再说要回来”）

1.2.香港的空耳

香港最早期的空耳是香港政府一段向越南船民讲述难民甄别政策的越南语广播《北漏洞拉》，该段广播播放频密，不少香港人把广播内容空耳成粤语。

1991年电影赌侠2之上海滩赌圣硬译法语：Comment allez-vous（您好吗）成“今晚打老虎”。后来有《奖门人》系列的游戏——估歌仔（首次出现于《超级无敌奖门人之再战江湖》）。在当时，节目邀请了一些听不懂中文（不管是粤语还是国语）的外国人戴着耳机聆听一些华语流行曲，并要他们唱出来。而参赛的艺人则要从幻听歌词里听出原来的歌曲是什么。由于这些外国人不会中文，所以经常都幻听出很搞笑的歌词出来。

刻意创作的幻听歌词，香港网民改编得比起台湾来得较晚。比较为人熟悉的是改编自“幪面超人X”泰语版主题曲的粤语幻听歌词《泰国幪面超人》。歌词包括“马个屁股变菊花”（罗马化：Mā bn din h̄rụ̄x ca bin bn f̂ā）、“带港币八蚊”（罗马化：(Rậngrx mị̀) Dị̂ t̂xng pị prāb mạn）等。

1.3.台湾的空耳

著名的空耳版译唱歌曲有《唛呀嘻》，原歌词为罗马尼亚语。其后，台湾也有网民投入制作不同地方歌曲的幻听歌词。如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片尾曲〈I Believe〉，就被改编为幻听歌词“阿婆你”。此歌词不同的地方，就是同时将国语与台语的语音并进幻听歌词的版本中。七龙珠Z的主题《CHA-LA HEAD-CHA-LA》被PTT动画板网民改成“虾啦！嘿！虾啦！”，并配上ASCII动画，用来宣传交大炸虾节活动。

1.4.日本的空耳

日本的空耳大多是把原本歌词的音乐录影带MV加上字幕之后，以Flash的形式散布，常常引起广大的讨论。最有名的是2005年罗马尼亚团体O-Zone的名曲《菩提树下之恋（日语：恋のマイアヒ）》在2ch上以“飲ま飲まイエー！（原歌词：Nu mă, nu mă iei）”的幻听版大肆流行，最后演变至艾回唱片直接以幻听版歌词发行唱片。另外德国流行曲兼舞蹈乐队成吉思汗的歌曲《莫斯科》亦曾被为数甚多的2ch参与者幻听化，改词成“もすかう”。

1.5.英语的空耳

大张伟曲《阳光彩虹小白马》中多次出现“那个”一词因发音与歧视黑人的词汇相似被错误空耳，引发该歌曲在Youtube等外网平台爆红。早期作品《我的果汁分你一半》中也有类似情况。

二

同一语言间的空耳

前面的空耳，都是将外国语言转化为本地语言而得出的；不过，也有部分空耳，是从同一语言改编而来的。

2.1.中国大陆

中国大陆这一方面的空耳作品中值得一提的是声琴相拥（网名）以“听（唱）错的歌词”为题发布了一些列改编自中文歌曲MV的空耳视频，这些视频都带有利用同一语言恶搞的字幕，如“这一身乙醚我不要”（这一世英名我不要），“巨龙巨龙你差两年”（巨龙巨龙你擦亮眼），另外还包括了周杰伦、林俊杰歌曲的空耳。还有最近突然又火起来的的“鸡你太美”，其实也是一个空耳。来源是蔡徐坤在一段《偶像练习生》的自我介绍视频中，表演了一段歌舞《只因你太美》，因歌词“只因你太美”听起来像是“鸡你太美”，导致歌曲走红，引发大量空耳与恶搞。

2.2.粤语

香港歌手张敬轩2008年作品《樱花树下》亦出现疑似粤语幻听歌词。当中包括“泰国捐精”（太过坚贞）、“成碟青瓜过大海”（乘电车跨过大海），而歌手古巨基的作品《爱回家》出现了“一换乱烫”（一碗暖汤）、“张海量鼻”（张开两臂）。另外著名歌手陈奕迅的K歌之王中一句“煽动你恻忍”却被填词人硬配上旋律中，变成“煽动你恻引”等疑似粤语幻听歌词。还有香港艺人许志安于2010年，在《狮王适齿美牙刷广告》中的歌词上不断重复“尖……尖尖尖……”，但由于唱歌时高低音和唱出歌词的速度不同，故出现了幻听歌词。

2.3.英语

2021年，美国职业赛车手布兰登·布朗在一场比赛后接受NBC体育记者凯莉·斯塔瓦斯特采访时，看台上的观众集体高呼“Fuck Joe Biden”以表达对美国总统乔·拜登的不满，但凯莉·斯塔瓦斯特疑因现场人群喧嚣导致幻，便告知布兰登观众正在以“Let's Go Brandon”这一口号为其欢呼，由此“Let's Go Brandon”成为委婉辱骂乔·拜登的口号。

三

分 析

 空耳现象的兴起，我们可以发现什么？或者说，其中有没有一种文化密码，等待着我们去解构？这便是下面我们要讨论的问题。

3.1.空耳中后现代主义的倾向

空耳作品中的后现代主义倾向其实主要体现在去中心化特征上。威廉·巴特勒·叶芝这样评价现代主义：“一切都四散了，中心再也保不住了。”现代主义创造了独有的艺术权威形式，正因为中心已经保不住了。后现代思潮下的文学作品中，出现了严肃的真理性话语消失的现象。虽然在后现代主义究竟是对现代主义的彻底摒弃亦或现代主义在新的社会语境中的再解释这一问题上，我们可能很少能达成一致。但对于后现代主义那种强调艺术品的异质构成性和极度的不连续性大都有着一致的体验。现代主义在启蒙思想之后形成了一套名为“科学”和“理性”的话语体系，“科学”同“理性”一同构成了当前的社会运行的基本原则，而后现代主义则要用解构宏大叙事、平面化、琐细化、去深度的特征让现代主义构建的文化中心消失了。而空耳作品中，这种文本语言缺乏中心思想、语言琐碎而隔离、同时文本中缺乏固定的深刻的认识的特点，尤为突出。

以著名的空耳作品虎纹鲨鱼为例，原文本来为“We are MaveRick　救済なんていらない”结果空耳文本变成了“鱼，好大的鱼，虎纹鲨鱼”我们可以看到可以看到，两段文本间几乎完全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关联。而如果具体到每一段具体的台词之中就会发现，空耳文本的叙事往往坚持两到三句话就会产生断裂。可能一个空耳文本中，第一句台词还有上午和下午的逻辑性的话，那么第二句话本身虽然说得通，但是却与第一句台词完全没有关系，台词文本的叙述“断裂”了。这种明显的断裂可以说，充分地体现了一种后现代文本中的“不连续性”特征。

3.2.经济性的语言原则

 “经济性原则”是言语交际的普遍原则,主要表现为:在确保语言交际功能的前提下，人们在语言交际过程中倾向于使用最少的语符。空耳文本一般出现在弹幕视频里，而弹幕视频正以极强的“互动性”而为用户所称道，然而这种互动性的实现是建立在弹幕“即时呈现”的基础上的，一旦弹幕所针对的内容与当前视频播放的内容不相匹配，就会导致互动失败。因此出于“经济性原则”的影响,弹幕语言通常采取“简省”的表达方式。这也就影响了空耳语言的塑造。人们在对一段文本或者语音进行空耳时，为了后面的人可以更直观清晰地了解到这段文本或语音，通常会选择最少的语音同音字词来表达相同的语音，如前文提到的虎纹鲨鱼，便是很好的例证。同时这种经济原则还表现为空耳语言的语法碎片化上，空耳语言语句以短句、散句、主动句、省略句为主，有的时候甚至只是一个颜文字或一串数字,简练精干但表意准确。短句结构简单，短语多为主谓、定中结构，简洁明了，清新明快，口语化倾向明显。

3.3.空耳中的隐喻与转喻

空耳作为一种新的语言形式，其本质其实也是一种对客观世界认知的结果，语言运用和理解的过程也是认知处理的过程。空耳中最为突出的这种认知特点，就体现在隐喻和转喻在空耳中的运用上。

空耳中有隐喻。隐喻在本质上是认知的,是我们用来理解抽象概念、进行抽象推理的主要机制。隐喻由两个域构成，一个结构相对清晰的始源域,一个结构相对模糊的目标域。隐喻是将始源域的图式结构映射到目标域之上,让我们通过始源域的结构来构建和理解目标域,这种映射是以“相似性”为基础的。空耳采用的隐喻多为语音隐喻。这种语音隐喻是基于语音相似性的跨域映射。前文中我们已讨论过,所谓“空耳”究其本质是语言的谐音化。谐音是以语音相近为基础的,由于语音相近,我们可以建立起两种语言的联系,并理解“空耳”的意思。同样以“阿姨洗铁路”为例，“阿姨洗铁路”可视为“喻体”,跨域喻说本体“我爱你”,而这种跨域喻说之所以能得以实现,完全建立在“阿姨洗铁路”的发音与日语“愛Lて己(我爱你)”相似的基础上。

空耳中有转喻。转喻的本质也是认知的，转喻也涉及语域映射的问题,但转喻的映射是发生在单一的认知域中﹐不涉及跨域映射。这种映射也不是随机的,而是以建立在我们身体经验之上的邻近性为基础。空耳对于转喻的应用主要体现在“凸显”上,转喻是由相对凸显的原则提供理据,高度凸显的实体作为认知的参照点唤起邻近的不那么凸显的实体。而空耳中的经济性原则中的简省正是一种凸显的转喻，这种凸显在空耳中表现为用相对简短的语音形式对原有文本进行代表，起到了突出关键性语音要素来唤醒人们注意力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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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编：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