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明 | 文明语言与语言文明——序陈新仁主编《新时代城市语言文明建设研究》
本文转自： 语言资源高精尖创新中心
文明语言与语言文明
——序陈新仁主编《新时代城市语言文明建设研究》《新时代城市语言文明建设研究》是陈新仁教授主持的国家语委2019年度重点项目的研究成果，也是中国语言战略中心奉献于学界和社会的又一学术产品。
陈新仁教授是高产又专一的学者。他独著、合著的著作、教材、辞典等有40余部，中英文论文有200余篇，而这些著述多数都是围绕语用学展开的，研究领域几乎涉及语用学的方方面面，特别是对语用身份的研究，探讨如何根据语用身份来说话做事，颇具特色。城市语言文明问题应是语用学的问题，是语用学的社会应用，是有家国情怀的语用学家应当关心的社会语言生活问题。新仁教授带领他的学术团队研究城市语言文明建设，既有数十年的学术底蕴，也是社会使命感的体现。
中国是礼仪之邦，是世界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自古以来就讲究文明礼貌，其中包括语言行为上的文明礼貌。中国古代谈论语言，多数不是谈论语言自身，而是谈论语言行为规范。比如《论语》，涉及语言的记述有60余条，基本上是带着语言伦理学的眼光来看待语言，把语言看作思想的外在表现，看作仁、义、礼等的外显形式，体现着人的品位类属。《论语》是中国应用语言学的滥觞，提出了“言与行”这对重要的语言伦理学关系，由之提出了言行相副、言而有信、慎言恶佞等儒家的语言伦理；同时也涉及到不少语言应用的规范和对语言行为的态度，如关于言语合礼、言必有用、言当雅顺等主张，关于以言知人等论述，都具有丰厚的社会意义。再如作为儒家经典的《礼记》，记载了儒家主张的各种行为规范，其中也有大量关于语言行为的规范，体现着中国古代的语言文明。
文明礼貌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在此变化过程中，常常需要社会的重新规约、整合甚至重建。1981年2月25日，包括中国语言学会在内的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全国文联等九团体联合发出《关于开展文明礼貌活动的倡议》，向全国人民特别是青少年倡议，开展以“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和“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为内容的“五讲四美”文明礼貌活动，之后又与“三热爱”活动配合，形成“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国家和各省、市、自治区还成立 “五讲四美三热爱”委员会，每年开展“全民文明礼貌月”活动，使中国城乡的社会风气和道德面貌随之改观，语言美、语言文明一时间成为社会流行语，成为社会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
城市建设和乡村振兴是当今中国社会发展之双驱巨轮，包括语言文明在内的城市文明正处在快速发展时期，也正在整合的过程之中。中国的传统文明主要是农牧文明，中国的城市虽然古代就已经出现，但是大规模的快速的城市化进程，只是近几十年才开始的。在城市化进程中，大量的农村归入城市，大量的农民变身市民，农牧文明需要融入、转化为城市文明。40多年前，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世界走进中国，带来了世间各种文明，中国也走入世界，需要适应行走世界的新文明；城市是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吸收世界文明、适应世界文明也走在全国前列。与之同时，中国的经济社会几十年来也快速成长，人口移动频繁快捷，特别是互联网、融媒体所构建的网络新空间，使得全国各地各民族的文明、全世界各国各群落的文明，各行各业各群体的新生文明，迅速交汇聚变在一起。如此时期，包括语言文明在内的城市文明建设自然成为重要的时代新课题，也成为重要的学术大课题。
中国语言战略中心是国家语委和南京大学共建的语言科学研究机构，其宗旨是在语言政策、语言国情等方面开展战略性科学研究，提出应对国内外重要语言问题的科学预案，使之成为政府决策的重要依据，从而引导语言生活和谐发展。中心自2007年11月成立以来，在多任主任的领导下，开展了许多前瞻性的研究，发挥了重要的智库作用。长期深耕语用学的陈新仁教授，是中心的执行主任，选取城市语言文明建设作为研究课题，而且做得很有学术品位，便是十分的入情入理了。
从学术上审视已有的 “语言文明”研究，涉及到礼貌语言、面子原则、得体典雅、语言美学等，但是全面研究语言文明、特别是城市语言文明的却相当有限。就此而言，可以说《新时代城市语言文明建设研究》是一部具有开创性的著作。这部著作我读后，觉得有三个方面最有特点：
第一，多维度考察城市语言文明问题。这些维度包括现实空间和网络空间“两空间”，包括城市管理部门、企业及市民个体“三层面”，包括语言文明与不文明的正反“两类现象”。语言文明现象可以从用语得体、表达委婉、礼貌文雅等角度去观察，语言不文明现象包括用语低俗、粗陋、霸凌、欺诈、歧视、污名化等各种表现。
第二，努力从理论视角探讨语言文明的属性与原则。比如从合法性、礼貌性、平实性、优雅性、得体性等方面看待语言文明，从尚真原则、尚善原则、尚美原则、尚省原则、尚宜原则等方面看待语言文明。
第三，引入语言治理观来建设城市语言文明。语言治理观主张立足现实，多元主体参与，随语言环境、社会需求变化做出合理有效的语言治理对策。不仅城市语言生活离不开城市语言规划，而且城市治理规划中也应当有语言治理的内容。本书提出的城市语言文明建设一揽子建议，为城市语言文明建设做出了有益探索。
语言学研究有两种路径：一是专心于发展语言学，一是“从语言学出发”，带着语言学解决社会发展中的语言问题。新仁教授的这一研究，主要是第二种路径的研究，兴趣在城市语言文明，功效在城市语言文明建设。在“指数意识”渐趋浓厚的当下，在现有研究基础上，甚至可以研制语言文明的发展指数或量化考核指标，来对城市语言文明发展状况进行调查与评估，为文明城市评估提供语言维度的标准。新仁教授的这一研究做得好，得益于他长期研究语用学的功底，且这一研究所得也将回馈语用学的发展。这是一个有单行意义的研究范例，这一范例说明，在解决社会发展中语言问题的同时，也是在发展语用学，发展语言学，语言学研究的这两种路径虽有不同的学术兴趣与学术功效，但最终还是相辅相成的。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新时代城市语言文明建设研究》和本序言中的“语言文明”，其“文明”的含义是现代社会认可的优秀的行为举止和思想风范等，“语言文明”也主要是指包括口语和书面语在内的“文明语言”或“文明语言行为”。而“文明”其实还可以指“人类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语言文明”也可以有更宽泛的理解，即指人类通过语言文字所创造的人类文明，或是储存在语言文字中的人类文明。研究这种“广义”的“语言文明”，是要认识人类社会如何利用语言文字创造文明与传承文明，是要认识语言文字对人类社会的群体及个人一生所起的作用。
人类正在进入由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元宇宙等构筑的数字时代，语言在数字时代对于人类社会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巨大。语言智能工具不仅在极大地延伸着人类的脑力和语言能力，而且也在改变着语言的存在方式和使用范式，继而改变着人类的交际方式、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乃至某种生理形态。在这一数字时代，人类的文明语言、文明语言行为的标准会发生各种变化，因此对“狭义”的“语言文明”需要不断认识；而对“广义”的“语言文明”的认识也很重要，需要在数字视域里认识语言对城市建设特别是智慧城市建设的意义，认识语言及语言智能工具对现代人和现代人生的意义。
李宇明2022年8月2日 晚序于北京惧闲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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