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要做一只浪漫的小鱼儿

母亲告诉杨小鱼14字人生箴言，其中五个字是：“认真做生意”；他却想告诉女儿：“一定不要做生意”。

1.

杨小鱼儿在泉州花博园，靠近清源山环山公路口的位置整了个院子，名字就叫“小鱼儿”。都快50岁的人了，他说，这个名字，浪漫。看武侠的人，立马就能联想到《绝代双骄》里的小鱼儿，爱耍嘴皮子，又绝顶的聪明。

那天，隔壁水生植物园雇来看店的大妈又在门口大声地叫着：

“小鱼儿，过来帮我弄下（抽水管）……”

杨小鱼最怕工作时被打搅，有时只能把大门关上，但邻居们都知道，他成天就喜欢呆在里面，不是出去寻宝，一定会在里面。

脸盆大小的一块吸水石尖上，正要种进一棵巴掌大的小榕树，他迅速地回头应了一声：

“啊啊，等下，等下……”

听不清门外那个大妈还在用闽南语大声地说着什么，杨小鱼终于被“吵”烦了，起身放下工具，快速跑了出去，两三分钟后又快速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到吸水石前：

“哎呀，这个老太婆，都教了她多少遍了，还是不会，真不知道她老板请她来干嘛嘞……”

探头向外望，那个大妈正拿着水管浇他们院子里的荷花池呢。我猜，她下次肯定还是不会。

石尖上的六月雪

自从偏安一隅于花博园的花鸟鱼石，杨小鱼都自称小鱼儿，连母亲的名字也不说，怕老人家不悦。西街孝感巷曾从龙状元井边上的一栋房子是他们的旧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母亲可是西街里响当当的女强人，一块300平方米的自留地，支起了丈夫杨家和吴姓娘家十几口人的财富梦。

从自留地自己种的菜开始，到收购其他农户的鱼肉海鲜，西街原菜市场就是他母亲一天的战场。70年代底，母亲一担菜出去，回来的担子里就有米油鱼肉；80年代万元户出现的时候，他们家就有十万元；90年代，家里突然有了专门管洗衣做饭打扫的四五个保姆。换算成钱，高峰期时，一天能赚万把块钱，父母亲两头的家庭都去帮忙，共同致富。

他的母亲，一个西街老中医的女儿，竟然把生意经念得比夫家还要好。而这个夫家，正是来自被列为全国文保单位的杨阿苗故居，泉州著名华侨杨阿苗的后人。

“烟酒不要抽，身体要好，认真做生意。”只读到三年级的母亲，把人生经验浓缩成这14个字告诉自己的5个孩子。于是，杨小鱼的哥哥很早就到菲律宾继承祖辈的事业，姐姐、弟弟和妹妹在泉州都有自己的鞋服、包袋等厂子，生意都做得不错。

唯独杨小鱼是个变数。

2.

30岁以前，他也被母亲高价签证到菲律宾，想让他跟着哥哥“认真做生意”。但在那的六年生活，被杨小鱼描述为“在一个枪支泛滥的危险国度过着浪漫的背包客生活”。

上网搜索关于菲律宾的内容，充斥着各种环境的脏乱差。对此，杨小鱼却只字未提。他住在有钱人的华人区，每天听到见到的都是哪个同胞又被抢了或被劫持勒索了。他长得黑，连菲律宾人都说像“自己人”。但出门上街还是沙滩花短裤人字拖，尽量穿得像个穷人，到大城市却要穿得宽松，装得像个带着枪的匪人。

菲律宾法律允许个人拥有枪支。杨小鱼说，华人的孩子到了十五六岁成年就要开始练枪法，拿持枪证。有天没事干，他汲着拖鞋站在家门口，拿枪对着树上的鸟练习枪法。“打一只，掉另一只。有个警察就过来了，拿起我的枪，一枪两只，我在地上捡都来不及。”

对于那些在外的华侨，异国或许是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国家，却也是生命线所在。杨小鱼因为不想一家人都干同一个行业，便学了厨艺，在马尼拉一家大酒店里当主厨，闽南菜很受欢迎，老板也很喜欢他。有一些常去酒店的高端客户，专门等着杨小鱼快下班的时候来用餐，点一桌子菜、洋酒，一定要让小鱼陪着他们吃，自己却不怎么吃，酒也不会喝。

他们就是从闽南远赴南洋的华人，一桌子菜和洋酒，只是为了换几口乡音，听小鱼用闽南腔讲一讲家乡里的变化，或者看他们猜拳、摇骰子；吃完喝完，再带他们去酒吧夜总会。每个礼拜，这些人至少都要来酒店这样聚头一次。

杨小鱼那时候特别喜欢这份厨师工作，工资很高，没有压力，每星期可以调休一天，背着包到处去玩；有华人游客，他就客串导游，带着他们各处逛。

他去过克拉克岛的空军基地、苏比克湾的海军基地、长滩岛、大雅台，他形容菲律宾是“浪漫”的：有很多艺术家，画师的技艺精湛，寺庙里的壁画很美，家家户户都种着漂亮的花，热带的树长得很高，农村的道路迎风送爽，再穷的人家卖掉房子也要送孩子去上学，烤乳猪盘子里的乳猪模子可爱极了……

3.

“我不要做那种生意，被人家欠几百万，晚上睡不着，欠人家几百万，还是睡不着，外头风光，回家脑袋都快炸掉啦，心里面永远都轻松不下来。”

在他的花博园“小鱼儿”工作室，别人看到的或许是满眼的青苔，风化的石头，堆叠在墙角的地砖，随便归整的垫脚砖、茶杯、闽南糕碗等古玩，灰蒙蒙的，绝不属于文青所热爱的滤镜咖啡艺术馆模式；但在杨小鱼眼里，再乱的屋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脑子里的想法和即将呈现出的作品。

他做的那些作品叫石景观，属于微景观一类。用得比较多的吸水石，是属于海边风化的沙质石，可随意凿槽、钻洞，再在石洞里布局种上六月雪、小榕树、菖蒲草，或者等个半年一年待它们自然铺满青苔。

玩景观石多少都会和古玩市场打交通，

各处淘能为己所用的器皿装饰。

杨小鱼才不是真的不会做生意嘞。他初中就爱看《孙子兵法》，在兵法里领悟商业玩法。像那类的园林景观自古从不缺少有钱的财主，这也是一门生意，但跟文化艺术有关，杨小鱼爱的是这点。

即便非要讨债，不爽就把卖出去的东西再搬回来。遇上爱吹牛逼的有钱人挑三拣四，他就配合地好好忽悠一番。遇上气质相投的有缘人，送一盆刚刚完工的作品，也不心疼。当然，最好还是遇上懂行的财主，工艺做得开心，钱也赚得开心。

他说自己快到50岁了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些东西自小就在他的细胞里。“我小时候就喜欢花花草草，书架上最多的也是唐诗宋词、名言警句之类的。成绩不好，但语文老师却最喜欢我。调皮捣蛋经常被他关到天黑，我饿肚子，他也饿肚子，最后还要送我回家。”小鱼说，到现在，也就他这个‘坏学生’每年还去看这位黄老师，都70多岁了，师母每次都会为他准备上最好的酒。

杨小鱼在红砖上画的达摩像

这已经是第13块砖了

31岁回到泉州定居，是因为自己的婚姻，因为妻子不习惯菲律宾的生活。回来后，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做了10年餐饮，浪费了那些日夜不息拼命赚钱的10年光阴。

或许路还是要自己走过才都懂得孰轻孰重。小鱼儿有很多老话想跟17岁的女儿说，但也不想那么着急，只会偶尔提醒她：不要做生意，不要把钱看得太重，温饱就好，多学点文化和人伦常理，该享受就享受，该吃苦就吃苦……

而他自己，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石上人”。如果还可以再圆满，便是希望在清源山脚下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为自己造一个真正的可以住人的“石上花园”。

文 / 麦麦   图 / 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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