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
《颜氏家训》七卷,据上海图书馆藏叶景葵旧藏清卢文弨抱经堂刻本影印。书前有叶景葵跋语。这个版本由于有赵曦明、卢文弨的校注,学术价值较高,是清代中期以来的通行本。王利器先生撰《颜氏家训集解》、黄永年先生撰《颜氏家训选译》均以此本为底本。《颜氏家训》是古今家训之祖,内容广博,文采斐然。作者颜之推在南北朝时期颠沛流离,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又知识广博,将其一生的见闻、学识,凝练到《颜氏家训》中。在那个不确定的年代,为了家族的存续,通过家训向家族子弟传递着殷殷教诲。其中传达的历史知识、人生智慧,对于今天的人仍有启发意义。
颜之推,祖籍琅邪临沂,生于南朝梁。得到梁湘东王萧绎(即后来的梁元帝)赏识。侯景之乱中,险些被杀。侯景之乱平定后,梁元帝即位,任散骑侍郎。承圣三年,西魏攻陷江陵,颜之推被俘。西卫大将军李穆十分看重颜之推,想重用他。颜之推不想给西魏卖命,趁黄河水暴涨,渡河逃入北齐,得到北齐文宣帝高洋的重用。从此在北齐经历了人生难得的二十余年安定时光。后又经历北周取代北齐和隋取代北周两次改朝换代,最终去世于隋。颜之推幼承家学,学问深厚;一生颠沛流离,见闻广博。著作较多,当时即有文集行世,《颜氏家训》是他最重要的著作。
《顔氏家訓》七卷,北齊顔之推撰,清趙曦明、盧文弨注,據上海圖書館藏清乾隆刻本影印。
顔之推,字介,祖籍琅邪臨沂,先世隨晉元帝南渡,遷居建康。梁武帝中大通三年(五三一年),顔之推出生於江陵,從小『博覽群書,無不該洽』,十九歲時即任湘東王蕭繹左常侍加鎮西墨曹參軍,次年隨世子蕭方諸至郢州掌管記,因侯景作亂而被囚送建業。亂平後梁元帝蕭繹任命其爲散騎侍郎,奏舍人事。元帝承聖三年(五五四年),西魏出兵攻陷江陵,大將軍李穆愛惜文才,將其推薦給鎮守弘農郡的陽平公李遠代寫書信,顔之推在途中趁機逃入北齊。北齊文宣帝高洋『見而悦之,即除奉朝請,引於内館中,侍從左右』,從此他在北齊度過了二十餘年的平静生活,歷任通直散騎常侍、中書舍人、黄門侍郎等清貴官職。北齊滅亡後,顔之推入北周,於周静帝大象二年(五八〇年)被任命爲北周御史上士。隋代北周,開皇年間,『太子召爲學士,甚見禮重』,不久就因病去世。著有《訓俗文字略》《證俗文字音》《急就章注》《筆墨法》《集靈記》《冤魂志》《八代談藪》《七悟》等書,其中《顔氏家訓》最爲著名。顔之推生當士族門閥尚具強大影響的南北朝時期,自己就是『僑姓高門』之一員,父祖咸有令名。這種出身使其得以享受良好的家族教育,『世善《周官》《左氏》,之推早傳家業』,更幫助其在仕途上獲得順利的發展,於是撰作《家訓》教育子弟,希望長久維繫家族昌盛,自然順理成章,不過作爲『古今家訓之祖』,《顔氏家訓》又有區别於同類文獻的特點:首先,作者迭經喪亂,『三爲亡國之人』,如何在巨變之世保持家族的安寧成爲其最關切的問題。顔之推主張『謙虚沖損』,勤學務實,以求生存,《家訓》的《名實》《涉務》《省事》《止足》等篇皆闡述此宗旨,但他在《歸心》篇中明確表示家族世代崇信佛教,甚至説佛教智慧『非堯舜周孔所及』,『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也』,所以《四庫全書總目》要將其從舊目(如《唐志》《宋志》)歸屬的子部儒家類中移出來,『退之雜家』。其次,顔之推是『當時南北兩朝最通博最有思想的學者,……洞悉南學北學的短長,當時所有大小知識,他幾乎都鑽研過,並且提出自己的見解。《顔氏家訓》二十篇就是這些見解的記録。』(范文瀾語),雖然《家訓》的目的是『述立身治家之法』,卻對研究《漢書》、南北諸史、《經典釋文》、《文心雕龍》等書及古代音韻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詳見王利器《顔氏家訓敘録》所舉例證),故論其教育意義,則『篇篇藥石,言言龜鑑,凡爲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爲明訓』(王鉞語),論其學術水平,則『潛研古義,破疑遣惑,鏡賢燭愚,精博乃遠邁後之陽儒陰釋者,其製作弘奥,浩浩乎若無津涯』(張長語),《總目》貶爲雜家,正説明其多面性,非空言訓誡者之比。《舊唐書·經籍志》云:『《家訓》七卷,顔之推撰』。這是史志書目中關於《顔氏家訓》最早的著録。至《新唐書·藝文志》始改稱『《顔氏家訓》七卷』。此後《宋史·藝文志》稱『顔之推《家訓》七卷』,《文獻通考·經籍考》稱『《家訓》七卷』,《郡齋讀書志》和《直齋書録解題》又皆稱『《顔氏家訓》七卷』。可見中古時期《顔氏家訓》的名稱尚未定型,故來回變化。宋淳熙七年春二月,嘉興沈揆記云:『揆家有閩本,嘗苦篇中字譌難讀,顧無善本可讎。比去年春,來守天台郡,得故參知政事謝公家藏舊蜀本;行間朱墨細字,多所竄定,則其子景思手校也。迺與郡丞樓大防取兩家本讀之,大氐閩本尤謬誤,……至以「吴趨」爲「吴越」,「桓山」爲「恒山」,「僮約」爲「童幼」,則閩、蜀本實同。惟謝氏所校頗精善,自題以五代宫傳和凝本參定,而側注旁出,類非取一家書。……於是稍加刊正,多采謝氏書,定著爲可傳。又别列攷證二十有三條爲一卷,附於左。若其轉寫甚譌與音訓辭義所未通者,皆存之,以竢洽聞君子。』因知《家訓》曾有五代和凝本、宋閩本、宋蜀本、宋淳熙沈揆本四種版本,惜均不傳。現存最早的印本是上海圖書館藏元刻十二行本,此本卷末附上述沈揆題記,又有錢大昕、何焯、孫星衍、黄丕烈手跋。何焯、孫星衍明確地稱其爲宋沈揆刊本,錢大昕、黄丕烈雖然也稱之爲宋本,但都注意到了序後『廉臺田家印』琴形長記,廉台之制昉自元代各道置廉訪司,爲彌縫此矛盾,不得不折衷判爲宋刻元印本。至傅增湘《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定爲元翻宋淳熙七年沈揆台州刻本,其性質才算得到合理的解釋,雖然並非沈揆原刊,但在宋本皆亡的當下,仍不失爲『世間《家訓》第一善本』。這個本子最重要的意義是保存了七卷本的框架,换言之,延續了唐宋時期《顔氏家訓》的卷次舊貌,清人以此本爲基礎,輾轉翻刻,衍生出《知不足齋叢書》本、咸豐七年成都志古堂刻本、光緒七年汗青簃刻本和光緒浙江章氏經濟堂刻本,共同組成《家訓》的七卷本系統。從明代開始,《家訓》被合併爲兩卷本廣泛傳播,《中國古籍總目》著録明清時期的兩卷本《家訓》多達二十四種(且不包括重刻、翻刻本)。《顔氏家訓》字數較少,合併卷次以便刊行是出版者的合理選擇,無可厚非,但這種湮没原貌的改編也確實嚴重妨礙了後人的文獻考索。清初錢曾在著録景宋沈揆本時感慨:『《顔氏家訓》流俗本止二卷。不知何年爲妄庸子所殽亂,遂令舉世罕覩原書。近代刊行典籍,大都率意劖改,俾古人心髓面目晦昧沉錮於千載之下,良可恨也。』《四庫全書總目》亦云:『今本止二卷。……今沈本不可復見,無由知其分卷之舊,姑從明人刊本録之。』綜合各家著録可知:一、從版本種數來看,明代以來,《顔氏家訓》的流行程度有了巨大的提升,但各家序跋每言『全帙寡傳,莫獲考見』『其故本多闕不可讀』『去今蓋九百餘年,失傳已久』『世遠書亡,家藏宋本篇章殘缺,吾每留意訪求全本弗獲』,至萬曆二年顔嗣慎刻本始云『歷年既久,翻刻數多』,似乎《家訓》的流傳在元明之際幾近斷絶,正德以後才大量刊行;二、兩卷本在明代至清前期都佔據著壟斷性的地位,連薈萃天下藏書的四庫館也找不到七卷本(館臣所云『其文既無異同,則卷帙分合亦爲細故』更像是求而不得的自我寬解之詞);三、史志書目與傳世版本的卷次牴牾開始引起關注,業界都在期望七卷本的重現。清代的七卷本皆以元翻宋沈揆本爲祖本,而主要可分兩個系統:一是存舊派,以鮑廷博據述古堂影宋本翻刻的《知不足齋叢書》本爲代表,此本内封題『宋本開雕』,《孫氏祠堂書目》也稱爲『鮑廷博仿宋刊本』,實際上僅文本一致,行款字體迥異,不應稱仿宋本。一是增訂派,以盧文弨刻《抱經堂叢書》本爲代表,對『宋本』進行大幅度的校注改編,其工作具見於卷端十二則《例言》,毋庸贅述,但有幾點值得注意:一、此本以趙曦明注本爲主體。盧《序》云:『(趙氏)八十外就鍾山講舍,取宋本《顔氏家訓》而爲之注。』趙氏所據究竟是何宋本,語焉不詳。考慮到元翻宋本《家訓》的流傳軌跡與鍾山書院無關,當時依據者更可能是《知不足齋叢書》本。二、盧文弨謙稱在趙注基礎上『更爲之加詳,以從先生之志』,『今又從而補之,凡以成敬夫真切爲人之志,非敢以求勝也』,看似尋常的增補舊注,實情恐未必然。盧文弨乾隆年間兩次主持鍾山書院講席,第二次時間爲乾隆四十九年至五十三年(據孟義昭考證之説),《家訓》所附趙氏跋文署乾隆五十一年,恰在其主持書院期間。趙跋云:『是書先有姚江盧檠齋之分章辨句,金壇段懋堂之正誤訂譌,區區短才,遂不揣鄙陋,取而注釋之。』是趙氏作注前,盧文弨和段玉裁已圍繞《家訓》做了相當程度的前期工作(《例言》稱『此書段落,舊本分合不清,今於當别爲條者,皆提行,庶幾眉目瞭然』,正是所謂『分章辨句』之事),趙氏作注後,盧文弨又爲之補注。竊疑校注之事實緣於盧氏,趙氏乃受命作注。有趣的是,這段時間除請趙曦明作注外,盧文弨還另外委託徐鯤注《家訓》,乾隆六十年嚴元照跋徐鯤注本云:『蕭山徐君北溟爲抱經學士補注《家訓》,並補注《觀我生賦》,多所糾正』,嘉慶十五年跋又云:『北溟腹笥饒富,注書是其所長。此書補注,不知抱經先生何以不刻。先生乙卯冬下世,計猶及見之』。抱經堂校刻《家訓》,最終取趙注而棄徐注的原因尚待考索,但至少説明盧氏當時準備了多個人選,此事實出於其主動規劃,並非從(趙)先生之志而已。三、抱經堂本《家訓》卷端列鑒定參訂姓名,包括錢大昕、孫志祖、段玉裁等人。《例言》稱『此書《音辭》篇辯析文字之聲音,致爲精細。……今金壇段若膺,其繼起者也,此篇實賴其訂正云』,書末附刻錢大昕《顔氏家訓注補正》,足見這些專家都切實參與了校訂工作,並非徒列虚名。錢大昕曾目驗元翻宋本原書,對《家訓》版本之認識尤爲深刻(最早提出此本成於元代)。因知《家訓》雖題趙、盧二人之名,實匯聚衆力,可視爲乾嘉時期考訂家們的集體成果,故付梓後迅速成爲學界研治《家訓》的通行本。民國十九年嚴式誨刻《渭南嚴氏孝義家塾叢書》本,題云:『抱經堂刻《顔氏家訓》注最稱善本。刊成後,召弓學士自爲補注重校者再,嘉定錢辛楣少詹又爲補正十餘事,仁和孫頤谷侍御《讀書脞録》、海寧錢廣伯明經《讀書記》亦續有校補,興化李審言復爲補注,而余所見遵義鄭子尹徵君父子校本,又有出諸家外者。近榮縣趙堯生侍御、成都龔向農、華陽林山腴兩舍人皆篤嗜是書,各有箋識。』影響之大,遠過於《知不足齋叢書》本,其餘刻本更不足論。直到當代,王利器先生撰《顔氏家訓集解》、黄永年先生撰《顔氏家訓選譯》仍然都取抱經堂本爲底本,而以元翻宋本參校,既可見真知版本者不必受縛於所謂『佞宋』習氣,也足證此刻校訂精良,非他本所及。此次影印的底本得自上海圖書館,爲葉景葵先生舊藏。卷端有其手書題記云:『十年前在京師琉璃廠得乾隆己酉初印殘本六卷。嗣後所遇皆壬子重校本,無從補全。癸酉初夏,在滬肆得第七卷以下殘本一册,亦壬子本也。尚缺敘目,因倩武君井樊曾傅補抄重裝,俾成完帙。乙亥仲夏,曝書檢點後記之。景葵』(按此記亦載於《卷盦書跋》,唯『己酉』誤作『乙酉』)。所謂乾隆己酉初印本卷一至卷六,品相完好,刷印絶佳,雖清刻中亦罕見如此悦目者,武井樊所書工楷敘目同樣喜人(武氏又曾爲卷盦補抄明初朝鮮銅活字本《文選》的卷四十,參見柳和城整理的《卷盦藏書記》,兩人交誼且待異日考證,以爲書林談助),只有卷七以下的壬子重校本蟲蛀傷字,稍覺遺憾。白璧微瑕,是人間常態,不必另行抽换配補,以免反失舊貌,故取原書以廣其傳,願與同好共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