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爱上了封建王朝
作者|瓜田
来源|原载《杂文选刊》2002年第5期
余生也晚,封建王朝没赶上,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能从书本上略知一二。书本上说,封建社会是个专制独裁的吃人社会,生灵涂炭,水深火热。有的书上还说,由于中国的封建社会太长,把近代化和现代化都耽误了。于是我暗自庆幸,一条有限的生命好歹避开了这个吃人的社会。可近几年由于看了数不清的反映封建王朝生活的电视剧(这可比书本直观形象多啦),我就忒为没赶上那美妙的封建社会而遗憾,而惆怅。
我“爱”上了皇帝。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唐玄宗、武则天、朱元璋、康熙、雍正、乾隆、慈禧,在电视剧里,不管是“戏说”还是“正说”,那是个顶个的精明强干。那经天纬地的韬略,那勤政爱民的作风,不能不令人产生相见恨晚的感慨。远的不说,就说《天下粮仓》吧,那少年乾隆面对着赤地千里的灾情,忧心如焚,杀掉手下的贪官,决不手软,比现在的那些腐败干部强多了。连历史上人们诟病最甚的雍正,也在电视剧《雍正皇帝》中洗心革面,改弦更张,工作起来,夜以继日,呕心沥血,成为难得的英主。这种优秀的领导干部,就是现在也不是谁都能碰上的。难怪现在老百姓在赞扬自己喜爱的领导干部时常说:这位领导那股勤政廉政劲儿,真有点像雍正爷呀!电视剧对皇帝们能这样“化腐朽为神奇”,又教我如何不爱他?电视剧的主题歌希望皇上再活五百年,太保守了,干吗这么小里小气的,只让活五百年?本来就是应该“万岁万万岁”的么。皇帝这么好,有人如果居心不良,盼他早死,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起码像我这样爱上皇帝的观众不答应。
官吏我也“喜爱”。电视剧中,杰出的封建官吏实在是数不胜数。那高远的政治眼光,那清醒的大局意识,那明知道是皇帝为了搞平衡,使自己吃了大亏的一个权术,却仍然积极配合、引颈就戮也在所不惜的自我牺牲精神,都令人叹为观止。最近,我对《天下粮仓》中的刘统勋、米河、顾琮、卢焯就颇有好感。你看他们为了把皇帝的“江山坐在百姓心上”,有的一会儿河南,一会儿浙江,飞来飞去,挽狂澜于既倒,解灾民于倒悬,有的同灾民一起打井劳动,手上磨起了老茧。有的吃秕糠和河泥,拉不出屎来。这些,对现实中的干部作风建设都很有启发意义。
“爱”屋及乌,我现在对清朝的大辫子也生出了喜爱之心。武官发狠要动手时,把辫子一口咬在嘴里;文官义无反顾冒死进谏时,摘掉红缨帽,把辫子一甩,动作都十分潇洒好看。我还记得,《天下粮仓》中米河率领杭州城的文武官员出城接应灾民时的镜头。只见排列整齐的官员方阵浩浩荡荡开出城外时,视死如归的官员们手托官帽,把大辫子齐刷刷地往后这么一甩,嘿,那简直帅呆了,酷毙了!相比之下,现实生活中,或者反映现实生活的电视剧,如果表现一个干部或者一群干部要揪出一个腐败分子,下决心时,既没有官帽可摘,也没有大辫子可甩,派头怎么也表现不出来。你就是想甩,一个头发不多的脑袋瓜,能甩出什么名堂来?所以,你顶多也只能拍拍桌子,扯着嗓子喊几声:“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你拉下马!”那还能好看吗?我坚信,再搞上几年清宫戏,大辫子肯定能流行开来。原来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清朝的朝服。我认为这可能是全世界最丑陋、最窝囊、最拖泥带水的干部服。现在看惯了,也觉得好看,官员们走起路来,摇曳多姿,顿生一种飘逸之美。这种干部服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身份清晰,一望便知。你是文官还是武官,是七品还是二品,只要看看胸前的“补子”,立马了然于心。不像现在,你必须在名片的“总经理”后面加一个括弧,人们才知道你是享受副处级待遇。清朝的官袍由于面积大,能做你想象不到的文章。比方说,《天下粮仓》中的卢焯,拿起剪刀,用官袍制作灾民进城领粮的入场券,这大袍子就很管用。如果卢焯穿的是西服,这入场券就做不了几张了。
在电视剧的熏陶下,我现在对封建王朝,对皇帝,对官吏,对当时的生活,全都一往情深。晚上,如果关于封建王朝的戏没占上五个电视频道,我就睡不好觉。有几个中年作家,王乾荣、彭俐者流,要“质疑”皇帝剧,说“皇风”浸透我们的骨髓,说这是“奴性教育”,“舆论导向”有问题。这显然是故作耸人听闻之语,而且要得罪数量大得可怕的观众。如果说国人对资本主义还比较陌生的话,对封建主义可就熟悉多了。再加上电视剧多年的反复强化,像我这样的封建王朝的爱好者自然是越来越多。当然,光观众喜欢看还不行,还得有一大批编剧导演乐此不疲喜欢拍,一大批管钱的人愿意拨钱,一大批管电视台的人喜欢天天播出,这才能造成今天这样一种烈火烹油的空前繁荣局面。所以,吾道不孤。我准备把这些同道团结起来,搞一个“封建王朝爱好者基金会”,筹集款项,以备拍摄资金匮乏时(这可能是杞人忧天啦),王朝戏能继续运转,形成可持续发展的大好态势。
最后,我还要向同道者中的编导、策划(据说每年都有策划会议确保重大题材的比例)郑重提出建议。在保护环境和矿产森林等资源方面,我们批评了“吃祖宗饭,造子孙孽”的错误做法,强调给子孙后代留下点儿家底儿。在考古界,连皇帝的坟都不轻易刨。而对皇帝题材的使用上,现在却有些竭泽而渔的倾向。编导们把有戏的、好看的皇帝题材打捞净尽,甚至咏叹再三,这就很自私,很不为后代着想。毫无疑问,后代子孙肯定不乏封建王朝爱好者。中国总共也就几百个皇帝,你们都给写完了,就让后代的编导演们英雄无用武之地了。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村都有自己的高招,但毕竟增加了人家的创作难度。因此,我向电视艺术家们大声疾呼:千万别拍光了,给子孙后代留几个皇帝吧!
瓜田,原名李下,辽宁大石桥市人。196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做过农村中学教师和县、市的机关干部。曾任《求是》杂志文教编辑部主任、《家事》杂志社社长兼主编,编审,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现为北京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杂文集《瓜田小品》、《瓜棚夜语》、《那匹可怜的老马是我》、《歪瓜裂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