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翔：人一旦相信天道酬勤，很容易走向骄傲
人一旦相信天道酬勤
很容易走向骄傲
口述：罗翔
整理：正和岛（ID：zhenghedao）
俄乌大战、股票大跌、新冠疫情依然严重……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很艰难的一段时期。接下来的路，我们可能需要蹒跚而行。
前段时间，央视主持人王宁连麦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教授罗翔，就人生意义、奋斗、教育等话题展开探讨。
在人生中遇到难关的时候我们都会失望，罗翔说，可以把失望看成“矢望”，就是朝着这个愿望去射箭，矢志不渝地盼望。失望就意味着有希望在。
“虽然一生中95%的事情可能是我们决定不了的，但是我们依然要用5%的努力去撬动那95%你无法决定的事情。”
本文对直播内容进行了编辑整理，希望能给各位朋友一些启发和信心。
01
失望，就是矢志不渝地盼望
王宁： 今天我们连麦的主题跟“家”有关。你脑海里边，如果像放电影一样，能放出来小时候喜欢吃的一些食物，最先蹦出来的是哪个？
罗翔： 小炒黄牛肉吧。其实我会做的菜不多，我们湖南菜主要是靠辣椒提味，所以我会做的菜一般来说都比较辣，味道都比较重。
王宁：你做的能跟妈妈做的味道一样吗？
罗翔： 那肯定差好几个等级。
……
王宁： 其实我经常想，小时候妈妈说过的话，她的一些行为，甚至她的一些表情，都会在潜移默化当中，给童年的我们留下非常深的印迹，然后慢慢地我们会做成妈妈曾经说的那个样子，或者长成妈妈希望的那个人，在你身上有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吗？
罗翔： 仔细思考的话我觉得还是有的，因为父母一直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最重要的是做一个尽可能正直、尽可能善良的人。
在父母身上我也看到了这种品质，所以我努力地朝着这个方面去奔跑，朝着善良正直这些方面去奔跑，我也不知道做的到底好不好，会不会让父母感到没有达标，但是我努力去做了。
王宁： 当你跟你的学生说要做“法治之光”的时候，这句话里有没有爸爸妈妈的影子？
罗翔： 那肯定有的，我们总是希望把好的东西能够传递出去，正如父母他们曾经的祝福，也希望把祝福能传递给我们这行内的。
作为老师，我也希望能够把这份祝福继续传递下去，可能就是一个传递吧。
王宁： 而且正义、善良，在父母那儿可能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他们的行为本身。
记得我小时候，“拾金不昧”这个成语不是通过读书得到的，而是跟我妈逛商场，我妈捡到了一个钱包。你想上世纪80年代，捡到一个钱包里边全是钱，给人的震撼是多大，我妈那个时候，一个月才挣42块钱。
但是我妈就一直站在那儿等那个丢钱包的来，后来是一个阿姨来找她的钱包。我那时候都不知道那个等的过程到底有多漫长，没有时间的概念，就知道我要陪她在这儿等，一直等到有人来拿这个钱包。
罗翔： 对，真正的教育它一定是靠这种身教，而不是单纯的言传，因为言论的教导很容易变得虚伪，我们只能靠行动，来把我们的言论更加升华，更加走到人的心中。
王宁： 对于你来说，正直、善良，其实更是一个又一个的案例、行为，甚至可能是难关。
罗翔： 对，因为你能够在别人的身上看到这种品质，所以你也希望能够把他们作为榜样、作为楷模去学习。
但是同样，你正面去面对的时候，可能会碰到一些挫折、失望和沮丧，于是你也会发现其实这条路不太好走，还是要蹒跚而行。但是不管怎么蹒跚而行，我们爬着也要尽可能往那上面去爬。
王宁： 爬的过程有觉得累的时候吗？
罗翔：会觉得累，所以时常要自己给自己打气，同时你的榜样也会给你力量，所以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失望是常态，但是失望就意味着有希望在，如果没有希望的话，你说失望是毫无意义的。
中文确实非常非常美，失望的“失”的一个同音词就是“矢”，你可以把失望看成“矢望”，就是朝着这个愿望去射箭，矢志不渝地盼望。
02
用5%的努力
去撬动95%你无法决定的事情
王宁： 好多人说“我来追星了”，特别喜欢罗翔，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很习惯这种赞美和喜欢了？
罗翔： 还是不太习惯，会觉得很不真实。因为我是一个非常平凡的人，就像一个气球一样，飘在空中的时候它没有脚触大地，随时会掉下来，会觉得有这样一种不真实感。我只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是运气像风一样把我吹到了高处。
当然这样一种不真实感，让我有点诚惶诚恐，诚实地感到惶恐，恐怕自己名不副实，所以只是希望自己能够不辜负命运给予的安排，能够不辜负命运给予的剧本。
王宁： 这句话说得特别好，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能够自我把握的东西好像并不是很多。我们可能会登上并非自己想选择的舞台，演出可能并不是我们选择的剧本，甚至我们能决定的事情、一生的贵人、我们的智商这些都不在我们的把握之中。
但是我们又得去努力地抓到那些我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大家“追星”是为了能过法考，很多人喜欢罗老师可能是为了像他一样做“法治之光”，这是我们能把握的。那这种把握是不是越多越好？就是你现在一定有一些东西是特别想要抓住的，要去努力抓住的。
罗翔： 那肯定的，你会发现人生中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一种似非而是，就是英文中所说的“paradox”。看似是一种悖论，但其实这种悖论可以以一种更高的哲学观念来进行整合。
我自己并不是宿命论，宿命论它很容易导致懒惰。
就像有一个人说反正总有一天我会发现“万有引力”定律，所以我就天天躺着好了，总有一天苹果会砸着我，但是这种人一定是发现不了“万有引力”定律的。
我个人其实也不太相信天道酬勤，因为如果你相信天道酬勤，很容易导致走向骄傲，或者走向虚无。
当你成功的时候，你觉得是靠你努力拼搏得来的，你配拥有这一切，所以你就瞧不起那些失败的人。但是当你努力了，最后依然失败，依然一事无成，你又会陷入一种极大的抱怨，你会觉得天道不公。
所以我个人，其实是更倾向于一种悖论式的命定论。
人生中大部分的事情是你决定不了的，但是你自己一定要尽力而为。
我们一生中95%的事情可能是自己决定不了的，但是我们依然要用5%的努力去撬动那95%你无法决定的事情。
凡事尽力而为，但同时要接受命运一切的安排。
这是我的一种表达，看似有一种悖论。但是人生中不就是在各种悖论中寻找一种整合，在各种似非而是中去寻找一种超越。
王宁： 说得特别好，我们总是觉得只要努力我就一定会过得更好，但在这种不断的追求当中，很多时候会把我们的美好、幸福、安静埋葬。
所以我们需要对自己本来的模样充满敬畏，不是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不断去奔跑的，但这个很难做到，你能做到吗？
罗翔： 确实很难做到，我个人觉得我也做不到，所以我时常觉得自己言行不一。
你会发现你的言语总是走在你的行动之前，因为你所向往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你做到的，但是至少你拟定了一个目标，你得朝那去奔跑，很多时候也许是爬着，蹒跚前行，但至少前面有那个目标。
但不能说离那个目标还很远，所以你就觉得我一辈子都做不到，那就算了，我干脆往反面走。我想的是，有一个好的目标，我们就朝着它前行。但是你越朝那前行，你就越觉得那个目标真的好遥远，于是你就会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言行不一。
但是这种言行不一，会给你一种鞭策让你继续前行，而不是走向虚无。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像苏格拉底所说，要认识到你自己，认识到你的禀赋之所在，并朝着你禀赋去前行。
03
人的一生
就是在走出“洞穴”
王宁： 我觉得只要跟你面对面就会认识到一些问题的本质，每个东西你都要看它的本质，或者事物的，或者世界的，你累不累？
罗翔： 肯定是会很累的，但是就像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带学生读柏拉图的《理想国》，人这一生不就是要走出洞穴吗？走出洞穴的过程本身就是非常非常累的，但是你会发现累了之后还是有收获的。
很多时候当你向上看，你不会失去地上的美好；但是如果只向地面看，你却会失去天上的美好。
就像我经常跟学生说，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小时候父母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就会发现，人生一切成就靠的都是艰辛和努力，只有累你才会品尝到甜。那你现在如果能够欣赏莎士比亚的著作，能看英文原版的书，能够看懂司马迁的《史记》，你会发现你以前学的古文、学的英文，它是有意义的。
如果我们今天能通过不断训练走出洞穴，就能体会到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你会发现，一切的辛劳是值得的，可能也是命运的眷顾。
王宁： 对，当我们看到过光明就无法再忍受黑暗。但是依然会有一些人特别现实地问，罗老师怎么过法考？
罗翔： 这些也很重要，因为人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我们既要有向上看的一面，又要关注我们向下看那些朴素的、平凡的东西。
所以我们既要拥有法治的理念，要胸怀法治的向往，也要知道怎么能够通过法考，怎么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内最有效地过法考，这都很重要。也就是“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04
“认识你自己”
王宁： 你每天接触年轻人，其实也在面对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困惑，这个对于老师来说，压力是很大的，可能比知识解惑的压力更大，为了更好地解决他们的困惑，你会用什么方式要求自己？
罗翔： 我们每个人都从年轻人走过来的，而且人类虽然每个时代面临的问题不太一样，但总体上来看，人类所面临的共性的困惑都是一样的。
每个时代的年轻人，其实都会去思考，我是不是有价值？我如何能实现我的价值？我这一生如何不虚度？
说白了还是苏格拉底所说的，每个时代的人的共性的问题都是——认识你自己，只有当你认识了你自己，你才能够听到你内心的声音；
就像《柳林风声》里边所说的听到那种召唤，并朝着这个召唤去前进，因为这个召唤会拨动你的心弦，让你知道你最大的禀赋、最大的爱好、最大的乐趣在哪儿，并把它做到很好。
就像我经常跟学生说，人的价值是从何而来的。就像丑小鸭一样，社会评价说这么丑你还好意思在我们中间出现，它自己也瞧不起自己，觉得我怎么会那么丑。
但丑小鸭它就是天鹅，所以你一定要发现生命中那个天鹅之所在，你的禀赋之所在，而不是外在的评价，甚至你内在的那种自我的控诉。
当你认识了你自己，你可能就能很好地去走人生的道路，当然这条道路肯定不是平顺的，这条道路一定是坎坷无比的。
王宁： 你刚才说到了丑小鸭，我就一直在想，我小的时候觉得自己长得特别难看，眼睛非常非常小，每次上学都会有很多男同学在我身边说，“小眯眯眼下饭馆，偷人家筷子，偷人家碗……”我从小就在这种儿歌当中长大。
我就问我妈，为什么你眼睛那么大，把我眼睛生那么小。那个时候她就跟我说了一句话，其实一个人不是因为美丽了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了才美丽，这句话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刻到了我的心里。我在想罗翔老师，你肯定从小是一个学霸吧，你有过自卑的时候吗？
罗翔： 我也时常会感到自卑，总有一些东西让我感到自卑。你可能会觉得我凡尔赛，但我时常对我的个子高自卑。
因为我个子很高，但是我很瘦，从小就长得像竹竿一样，所以经常有人叫我“竹竿”。我有很多这种外号，我小时候摔断过腿，他们说我是瘸子，然后我个高，他们说我是竹竿。
问题在于你自己也瞧不起你自己，为什么呢？因为社会的评价觉得个高的人应该会打篮球，但问题是我不爱打篮球，而且我勉强让自己上了球场，还经常被比我个子矮20厘米的人盖帽。
于是大家就更加会觉得你怎么那么蠢，长那么大个球也不会打，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会干吗呢。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种自卑中，所以我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来过自卑这一关。
王宁： 在这个过程中，父母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吗？
罗翔： 其实我很感恩父母，父母会给你一种无私的爱，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最宝贵的东西，其实都是免费的，空气、阳光和父母的爱，它们都是免费的。
父母的爱对你而言是一种完全的、包容的、无条件的接纳。也就是说，不管你学习好还是不好，不管你个高还是个矮，不管你是不是摔断了腿，给父母惹了很多麻烦，父母依然爱你。
因为他们要尽父母的责任，在这个责任中，你感到了他们的关爱，我觉得这是我前进的重要动力。
你会发现，无论你做得再差，就算低到尘微，你依然能够感受到家人的关爱。
本文内容口述：罗翔，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教授、刑法学研究所所长；编辑：米小白；内容来源自：央视《吾家吾国》，由正和岛（ID：zhenghedao）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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