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大教授彭笑刚:如果爱因斯坦来中国大学,我们要还是不要?
本文原题为“如果爱因斯坦来浙大授课”,是浙江大学化学系教授彭笑刚在2015年浙大校庆时的发言。转载自浙江大学微信公众号。
我认为教学很重要,这是非常确定的。
大学的任务有三个,树人、育才、扛起思想之旗。“树人”“育才”对应“教”,“扛起思想之旗”对应“研究”。作为大学教授,我们要给人类带来光明、带来前途,因此,研究是我们不可推卸的任务。
教学很重要,但现在大学里很多老师不把教学当回事,整天只想着申请经费、发表高档论文。
我们怎么样对待这样的“大牌”教授?怎么样让他们好好做教学?对此,我有两个观点。
第一个观点,教学是大学的基本任务,但未必是核心任务,尤其对于研究型大学来说不是。
但教学是基本任务是肯定的,也就是说,如果一所大学完成不了教学,那就不是一所好大学。但是如果大学只是把教学做好,那浙江大学是不配成为浙江大学的,北大、清华也不会那样做的。这是我的第一个观点,教学很重要,但不是说做教学是第一重要的。
第二个观点,学识过人的大牌教授未必是好的授课者。不是说他学术上很牛,来上课就一定会好。不能够迷信这些大牌教授,这是值得重视的问题。
下面是一个具体的问题:如果爱因斯坦来我们浙江大学,我们要还是不要?爱因斯坦的课教得一塌糊涂。我个人的观点,只要浙大的教授作为一个整体能够完成教学任务,爱因斯坦式的教授我们可以接受几个,这没有问题。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
我还有一个观点,大学是什么?我不认为大学是一个从上到下组织的行政机构。大学是一批独立思想家形成的群体。他们,按照大学教育这个职业的要求、认可实现大学基本目标、以合适的比例形成的一个共同体。这些独立思想者之所以走到一起来,是因为他们共享一个目标。因此,其中有几个无力胜任授课任务、但思想超群的教授是可以接受的。
世界各个名校各有各的个性———他们独自的文化,但上面描述的是共同特点。
▍好的大学教授的两个特征
什么是一个好的授课者?什么样的职业人士是一个好的大学教授?
大学教授有两个特征。
第一,对学科甚至对世界有系统的、贴合事实的认识,这里要强调,“系统的”和“贴合事实的”必须同时具有,这是第一要素。如果你没有系统的认识,我不认为你可以作为一个好的老师。
第二,要有超乎寻常的沟通能力。爱因斯坦那样的学者多少带点自闭症的特点,他想事情想得太超前。他站到讲台上的时候,依然过度沉静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他讲话不管听众是谁,他讲他自己的。这样的思想者,做不了好老师。思想越深刻、越有个性越不行。超乎寻常的沟通能力,作为一个教授是必须要发展的。在座的年轻人,如果想要做好教授,必须要打好这个教授的基础,这是必须的。
上述第一点是基础,第二点是更技术性的问题。像爱因斯坦那样的大师,尽管不是一个好的授课者,大学里依然可以有一席之地。因此,下面我想主要围绕前一点展开。
系统而贴合事实的认识哪里来?我认为有两种模式,第一种是来自于个体在不断的实践中,获得的(或者积累起来的)独到和个性的认识,也就是自身对学科的认识。第二种是接受他人系统化的认识。这是两种不同的模式,这两种教师在现代社会里都是存在的,都有它的功能。
第一类是优秀的大学教授,第二类是优秀的中学和职业学校的教师。作为一个好的中学和职业学校的老师,你要能够对别人的或者已有的知识有一个系统的接受,然后你去传播知识。作为一个中学和职业学校的教授,够了。但是,杰出的教授必须有自己独到和个性的认识。
为什么非要是独到和个性的,不能只是传播知识?原因在于———书本上的知识根本远远不够描写真实世界。我认为,人类目前对世界的认识,九牛一毛都不到。无论教科书写的多么完美,离真实世界还相差很远。在这个意义上,作为“树人”、“育才”教育最后一道门槛的大学,教授必须要能够引导年轻人开始理性、勇敢、乐观地面对真实世界。只有对世界认知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才能完成这个任务。一旦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个性化的认识也就出来了,独到性也就有了。
作为一个大学教授,仅仅强调个性化认识是不行的。如果不能形成自己的独到而系统的认识,故事讲不下去的。还是要有系统的和贴合事实的认识。
▍让教授成为教授的唯一路径
目前中国大学教育的情况怎么样?我认为真正的问题出在我们教授。中国的大学要办好,希望在我们教授,问题也在我们教授。我们没有什么好推托的。严格来说,我们做得还很不够。中国很多大学的目标,是成为一流的研究型大学。按照这个标准,我们有多少大学教授处于这个水平呢?
或者,一些大学教授只是在努力做好中等或者高等职业学校老师,达不到真正有自己系统的、独到的认识?怎么样成为称职的大学教授?我以为,能够达到这一要求,一定是通过研究。
“研究”,我们今天叫它科学研究。我把“科学”去掉剩下“研究”两个字。做实验、发表高水平的文章是研究;没有做过实验,但也形成了对世界的独到的认识,算不算研究?我认为,不一定只有科学研究才能够形成独到和个性的认识。只会发表一些文章、甚至高档文章,我以为不是在做“系统化”的研究。再比如做艺术的,研究艺术,虽然不是科学研究,但也能形成独到的认识。所以形成独到和个性的系统认识,“研究”是核心,但未必就是我们所讲的科学研究。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研究型大学成了现代大学的中坚。在研究型大学出现之前,大学发展速度非常慢。自德国的洪堡创立了研究型大学以后,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才突飞猛进。研究型大学容许学者去自由研究,这个过程才可能真正形成自己独到的、系统的对世界的认识。
我认可,教育大学生的第一步是教育自己。你自己都不信,你去教别人,没用,学生不会信你的,学生不傻,你不要认为你能骗得了他,骗不了。学生是最不容易骗的人,骗一堂课可以,骗96个学时不容易啊,多高的骗术才骗得了?
还不如老老实实做研究、发展出自己独到的系统认识,把自己的事情做扎实。
另一点,教育实际上不是做出来的,是自我教育。学生要达到一定高度,他自己不愿意学是没有办法的。在这个意义上,学生靠他们自我教育,我们教授也靠我们自己教育自己。
我们来当教授和随便街上拉一个人来当教授是什么差别呢?我们自己有我们自己独到的认识,我们是学生的一个参考系。让他们看到,我们研究做得好、有能力从自己独特的视角欣赏世界和人生。让他们看看,我们的人生是多么的精彩灿烂。如此,给学生以鼓励,让他们在迷茫中看到光明。给学生的正面的激励,才是真正有效的。
教育自己其实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实验对象。你跟自己沟通,去了解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你形成了一些自己的方法,去了解世界,了解他人。
不能梦想,学生会把你的96小时课当做圣徒听教皇布道。
“使狂热”不等于教育。让你的学生狂热起来,这不等于你在做教育。让学生感兴趣、产生热情,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让你的学生对你有一点点信心。那这个是一个好的开始,这不是结束,甚至都还没有进门。
“使着迷”行不行?也不行。我们的学生不能让他着迷,我们的学生必须要自己形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判断能力。最终,他们必须自己独立地面对人世,我们教授,不可能教会年轻人处理将来一切问题的具体方法。只有能够独立面对人世的个体,才会活出“无怨无悔”的人生。
前面讲到了教育的目的,那就是树人、育才和扛起思想之旗。中国过去100年大家在想的事情,我认为基本上可以总结为:个体层面,让个体生活得更幸福;国家层面,改变我们的国民性。这个事已经提了100年,但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怎么样能把它做好是值得考虑的。
“使着迷”不是办法,“使狂热”也不是办法,只能脚踏实地去做。从教学角度看,脚踏实地在哪里?就是强调“基础”的教育。从研究角度说起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考量研究水平的尺在哪里?
学者的水准在哪里?是在对基础概念的把握。我们现在做的大部分研究没有突破现有框架。也就是说,一位教授对大学本科的基本框架真正懂的话,他的研究水平不会太低。有一次我在南京大学讲报告,学生就问我如何准备好做一流的研究。我当时明确地说,我只能刚刚够一个大学毕业的水平,我大约懂了大学里边60%的知识。如果真正全懂大学里的东西,那就了不起了。
如果纯粹在基础概念里打转,是不是研究水平永远高不上去呢?不对。真正了不起的科学最大突破在哪里?是突破基本概念。这才是真正最大的突破。
最了不起的研究成果,是全世界都错了、只有一个人(或极少数人)是对的。
这样的突破,必然是根本的。
▍教授应该是教学大讨论的主体
作者/浙大化学系 彭笑刚教授
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一书中写道:“在丰富多彩的人类生活中,我认为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有创造性和情感的个人,是人格。每个人都应当作为人而受到尊重,不要把任何人当作偶像来崇拜。”
这本书是爱因斯坦本人所写的,少有的一本针对普通大众的普及读本,它可以让我们看到爱因斯坦不受羁绊的独立人格,理解他看待问题和处理问题的独特方式,让我们的思想更加深刻、见解更独到,以便能够站在思想家的肩上看懂未来,看懂世界。
周国平曾评论道,爱因斯坦有着极其丰富和高贵的灵魂。我们从本书中可以看到,他绝不是那种拘于某个特定领域的科学工作者,而是一个对精神事物有着广泛兴趣和深刻理解的大思想家,一个对社会有着极度责任心和正义感的、活跃在第一线的社会活动家。
为此,先知书店诚荐爱因斯坦所著《我的世界观》。本书系2019年文津奖获奖作品,还是受清华师生欢迎的十本书之一。有兴趣的朋友请长按下图识别二维码,查看图书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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