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生：老师敢说“跟我学写作”，学生才不会畏惧作文
许多长期从事语文教学的专业人员视写作为难题，令人费解。语文教学的主要内容是“读”和“写”，少了“写”，几乎少了一半，那你这个语文教师还能做什么？
语文教师视写作教学为难事，这种情绪影响了很多学生。小学低年级初学“写话”，多数儿童并没感到很难——他把“看到的、想说的”照直写出来就蛮好，许多小朋友的“写话”很有趣。可是被老师教了几年后，他不敢写了，不愿写了，他甚至说“我不会写”了，这不能不说有教师的影响。
写作教学长期低效，诸多因素中，教师本人缺乏写作经验可能在起主导作用。“语文教师读书少”，一度被视为怪现象。社会对学科传统做出判断，一般依据常识常理，语文教师必须有读书优势，必须有比一般人强的写作能力，并非过高要求。教师读书少，他引导学生解读文本的经验必然有限；同样，语文教师缺乏写作经验，是职业素养欠缺，涉及任职资格。没有人要求语文教师的写作必须全面达到文学创作或学术写作的水平，对他的职业要求，是“教学生写”，不是让他去做文学家或是作家。因此，语文教师本人“能写”，不是特殊要求，如同数学教师能解题，音乐教师会弹琴，美术教师能画几笔，是基本素养。然而，目前大部分语文老师畏惧写作，只是面对学生，他们善于掩饰，或是凭借威权“不展示”。坦率地说，目前语文教学最令人担忧的，正是教写作的老师“自己不会写”，这已然成了老大难问题。理科教师演算速度慢一些是可能的，但毕竟他要动手做一遍，否则无法评判；而语文教师不会写，则经不起学生质疑。在一年甚至三年从师而学的过程中，除了老一套的作文评语，学生没有见过教师的其他文字，他难道不会起疑心？
教师“不会写”，教学会出什么问题？因为他不具备写作能力，他缺乏直接的写作体验，也就很难对学生的写作做出正确判断；他很难了解学生的写作状态，往往不知道学生为什么会写成这个样子，也看不出问题在哪里，无法对症下药，因材施教。在引导学生观察、选择、构思、表达和修改方面，“不会写”的教师只能“空对空”，夸夸其谈，侥幸能说上几句，也只能援引文章例话，写作口诀，讲讲套路，讲“凤头、猪肚、豹尾”，而无法具体地指导学生作文。有些老师不愿让同行看自己的作文评语，因为写来写去，永远是那几句经不起推敲的套话。
缺乏个体写作经验，教师的判断也会出问题。如果修养再差一些，冲突也就会出现。有学生回忆小学往事，因为作文写得比平时“顺”，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问“是不是抄的”。这个小学生非常委屈，他课外读过不少书，有些章节感动过他，影响了他的思维情感，也影响了他的话语表达，遇上了能触动他的事，他就这么自然流畅地写出来了。学生写作出现了进步，总是有原因的；而这些原因，一个缺乏写作经验的人不可能理解，偏偏这个“不懂”的人来当语文老师。——不会写的老师只能教出和他一样不会写的学生，而这个学生竟然“很能写”，因此他就疑心学生抄袭。我几次听到类似的事之后，不能不质疑这些教师的执教资格。
教师写得好不好，这个问题未必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他有没有把“写作”当成必备的专业素养。如果他不会写、不敢写，就不敢站在讲台上，就不敢埋怨学生写不好，这也许是觉醒的开始。学生毕竟年幼，未必敢要求教师“下水”，但是，万一学生发现教师果真不会写，他对“语文课”会有什么样的认识，又怎么可能重视语文呢？语文老师不会写，仍然敢站在讲台上说三道四，数理化老师则混不过去，得拿了粉笔在黑板上板演，得操作实验，“硬碰硬”，于是一些学生不得不“重理轻文”了。
我认识一些被认为是“普通老师”的同行，他们有写作习惯，同样并没有以此觉得不一般，这不过是一般职业素养：厨师炒一盘青菜，驾驶员遵守交通规则，清洁工能把地扫干净。语文教师能写文章，道理是一样的。
我在这里也想指出，写作是教师的一般技能，没有必要靠这个炫耀。如果教师把论文写作当作职业，把“发表”数量当荣耀，更是荒谬。我听到有个老师借班上公开课，告诉学生“我写过三百篇论文，你们这节课好好配合，然后我也把这节课写成论文……”我觉得作为教师，他很不专业，充其量是个炮制“论文”的工匠。他在学生面前，生生地把“论文”二字糟蹋了，这节课不过是为他的“论文”而上的，对学生而言，这没有价值，也让他们畏惧写作。
我从教之初，经常和学生对话，我发现他们也想知道老师能不能写，平时会写点什么。他们发现老师不但能写，而且有写作习惯，发现老师能分析他们怕写的原因，说准了他们写作过程中的困难，就接受了我，愿意听取我的意见和建议。上我的课，学生即使写得不算出色，至少能做到“不怕写”，而“不怕写”，第一步就走出去了。我想，这也是有成效的教学，所以我认为自己的教学一直能处在比较正常的状态。如果学生面前站着一个把写作当呼吸一般的，敢对学生说“跟我学”的老师，他也就不会畏惧作文了。
原文刊载于《七彩语文·中学语文论坛》2018.03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编辑：葛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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