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生:没有质疑,没有美,只有实用的课堂,是好课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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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思导疑,往往有得
看了一些老师探索阅读教学的经验介绍,很受启发。现在同行都比较注意阅读教学效率,这和阅读观念的变化有关,也与课改及当下社会需求有关。语文教师的读书积累很重要,读书过程中形成的个人思考和经验会成为老师教学实践的“底子”。
语文教学曾经浪费了很多宝贵资源和时间。 按照部颁课时规定,初中高中六年,约有一千节语文课,一些学校为追求升学率,有增无减,但是,学生对阅读和写作仍然感到困难。20世纪80年代,我从事教学工作之初,没有意识到面对的教学问题有那么复杂。当时“文革”结束,学校教学气氛比较浓,恢复了教学秩序,教师重新获得尊重,教材强调语文知识了,和此前一二十年相比,语文课明显像语文课了——这样说话,也许只有我这个年纪以上的老师能懂。而同时,语文课堂教学非常讲究程式,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听、说、读、写”,加上“背、记、默、 考”,成为教学主要内容,虽然易倦怠,倒是很 “充实”。又经过近几十年的发展,语文教学有了巨大的进步,固然因应试教学的干扰,出现一些新难题,但毕竟有大批教师利用社会进步条件,获得了专业发展,破除思想局限和禁锢的步子虽然缓慢,然而局面已是当年不敢想象的了。
语文教学受社会偏见干扰,是社会文明程度低的表现。常有名师在会上重复“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树人,三怕写作文”,我觉得他们没有批判力,只是在传播、夸大粗俗言论,也说明他们自身认识水平低下,用极少数反对学语文的荒谬言论夸大语文教学的困难,进一步渲染读书无用论。如果社会当真认可这“三怕”,那语文课能教什么呢?
回顾教学生涯,我和同事并没有感到学生有这“三怕”。比如,说学生“怕文言文”,一般情况下,是教师阅读思考能力不强,“不会教” 导致的。
《廉颇蔺相如列传》《殽之战》是经典篇目,很多教师在教学上下了不少功夫,自我感觉也很好。我听过几次课,也看了一些公开的教案,感到困惑。这些老师过于注重文言文的词语及用法,带领学生逐字讲,逐句翻译,不时地停 下来拓展一下相关词语知识。有位教师上课还留下七八分钟让学生填“词语活用表格”,又一一数出课文中的通假字。学生不敢懈怠,因为老师总是说“这一点很重要”,“有可能考到的”。 几次课听下来,发现为数不少的老师都满足于这样的教学。如果是名师,也许会多说几句有关 《左传》与《史记》的成就,如何之了不起,绝大多数老师都是依据教参照本宣科。按照当年的标准,学生能读通并“准确翻译”,就皆大欢喜;“鉴赏”很少,“读书心得”“个人见解”之类没有。大部分教师没有“说好处,看门道”的能力。如此舍本逐末,买椟还珠,真是暴殄天物!千古名篇,经过他们的“精读细讲”,嚼饭喂人,成了折磨学生的负担。课堂没有质疑,也没有美,只有“实用”。说起来也难怪,当时的教师对语文科的认识水平,仍然受文革前师范教育课程的框架局限。教师的阅读视野远远没有当今开阔,资料刊物少得可怜。更应当注意的是,当年教师很少有发表意见的环境和条件,加上当时特殊的社会环境,谁敢质疑批评教材?
教师满足于守旧的教学,往往在于没有问题意识,“我们一直这样教的啊”“教参上根本没有这个说法”“文言文考试不考这些”,等等,我至今记得许多老师的理直气壮。
当年上《廉颇蔺相如列传》,分析人物,我说起“其实廉颇更了不起”,“做蔺相如好像并不难,以廉颇那样的老资格,能负荆请罪,太难了,太难了”——我连说两个“太难了”,引发了学生思考、讨论。同学们推测言外之意, 反复琢磨廉颇的言行,就觉得“嗯,是有点意 思”——司马迁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呀,老师为什么这样感慨呀。原来,像廉颇那样的“高级干 部”“老资格”的气度,后世很少见。下一轮再教这篇《廉颇蔺相如列传》,也就不止于此,可以再跨一步,读到“度大王......三十日不还, 则请立太子为王 ,以绝秦望”,停下来,让学生感受,引导学生去认识廉颇内心的“国”与 “君”孰轻孰重。当然,能认识到这一点,要有些文化根基,要有些思想深度,要能有“打通” 意识,然而,这不正是语文教育的要义吗?带学生阅读,培育探究问题的意识,感受豁然开朗的愉悦,从此不惧文字困难,自觉地阅读积累,经验也就此形成,他这才会觉得文言文重要的不是 “一词多义”“宾语前置”和“通假字”,而是文章事实所表现的思想、态度、情感,领悟到这才是中华传统文化精髓。我就是想通过这样的启发,让学生的阅读能有些思想含量,让语文课给学生留下点问题,让他回想、回味。如果想不到或不去想,就会浪费《廉颇蔺相如列传》这一教学资源。
上《游褒禅山记》,我和学生说,作者的“游”,半途而废,却写出那么一大段道理。古代各方面条件不如当今,也因为诱惑少,所以古人多勤于思考,总是有“问题意 识”。他们写出千古流传的文章,就在于能想人之所不想,处处生疑,往往有“得”。 我们读书,也要有他们那样的质疑精神。上 《石钟山记》,我问学生:苏轼认为他获得了石钟山命名的真实由来,他有没有“深思而慎取”?苏轼振振有词地质问“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但他所说的 “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有没有依据? 他不过是“过彭蠡之口”,何曾花时间遍访渔工水师?他甚至还讥“舟人大恐”呢。学生讨论,众说纷纭,也有不同意我的看法的。我的看法正确与否并不重要;学生能因为我的课而积极去思考,去质疑,可能才是教学所期望达到的目标。启发学生质疑,教出“问题”来,教得学生愿意思考,不盲从教材说法,不迷信老师,教学才有价值。
《鸿门宴》,多重要的课文!到了一些教师手上,变出各种文言文现象和例句的归纳总结,还能变成无数“出题点”!在不同地方,听过十多次《鸿门宴》,基本按教参里文本分析的思路,很少有老师发表有创意的个人见解,两节课 “串解”,字字抠,句句落实,每段归纳基本内容......文本阅读按常态教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教师本人的阅读有没有见解,能不能有思考和质疑精神。如果教师也只是注意到了文言文知识,并能和先前所学联系,归纳和总结,我认为会造成学生的误识,以为古文就是用来教文字知识的, 很可能学生也因此厌倦,甚至恐惧。不能浪费经典!僵死的教学会杀灭学生的阅读趣味,还不如不教。想起一些地方开发旅游,组织大众一窝蜂地探访文物,有时恰恰破坏了文物,还不如封存保护。
《鸿门宴》中许多有趣的内容,教材教参不可能一一道来,如果教师能引导学生思考,关注细节本身及细节的作用,有可能激发学生的关注和思考,课堂就能活起来。有些细节,寥寥几笔,人物就栩栩如生,前提是教师要“会看”,要有经验,要能“想到”。为什么不厌其详地交代座次?因为后面要写人物活动,这样讲,也算说清了。如果适当延伸一下,能平添趣味:原来 秦汉时宴会是那样一种格局,不是如今国宴到家庭聚会的大圆桌,所以会有项庄那样暗藏杀机的舞剑者,像清代以后那样围个大桌子喝酒,让宾客左右扭着脖子甚至扭过身子看文娱表演,实在别扭,项庄也难于下手了。樊哙何以会表演吃一大块生肉?难道是用这种吃法展现虎狼之躯?启发学生联想辛弃疾的“尚能饭否”,联想武松动辄“店家切牛肉二斤”和“筛十八碗酒”,也许能悟出“古之人不余欺也”。然而,“沛公起如厕”到“ 张良入谢”,那么长的时间,项王在帐里呆等,暂且不论,范增也会呆等?客人上洗手间一个多小时不回来,你们像没事似的呆坐在那里,这不是醉了,是智商问题了。司马迁写错了?他写完后竟没发现破绽?这一部分是道听途说?——可是,我们有什么权力不许他这么写? 以当时的条件,他能根据传说写出百年前事件的大致经过就很不简单了。看看我们近百年历史, 动不动就“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才十几年几十年的事,都能搞得面目全非,无法对证,更不用说《史记》时代,连纸张都还没有广泛应用。
教《殽之战》,我讲完先轸的“不顾而唾”,停下来,问大家是否还记得《曹刿论战》,有同学能背出,大家纷纷表示想起来了。 那个说“肉食者鄙”的曹刿,竟然去见鲁庄公,大模大样地说了一通话,并顺便指挥军队打仗去了。春秋时代,虽然有礼仪制度,但“君”的尊贵,并不如一般人想象的那样不能说人话。古代中国,有非常好的文明传统,值得我们好好读。 过了一段时间,有学生在随笔中说,那节课他印象很深,就是因为唤起了他对以前课文的记忆,教学内容被“打通了”。
经典作品,在漫长的历史中,已经被无数的人读过并重新发现,被无数的人质疑并读出了新意,只是我们视野有限,无法注意或穷尽而已。 我读书不多,尚能通过反复阅读有所发现,说明相当一批学生也可以做到。至少,要让他们在学习中重视个人思考,对问题做出判断。由于阅读经历不尽相同,我在和同事的交流中,发现不少同事对文章都有独到的见解,这就更让我对教学有了自信。
有次上完课,几位外地听课教师质疑: “课文以外的问题你展开比较多,为什么不落实字词句?”“不重点讲课文的语法现象,如果学生忽略,教学目标怎么体现?”“考试怎么办?”......我说,这些知识学生自己能理解的,即使理解不了不是还有注释吗,不是有《文言文字典》吗,我没有必要全在课上讲啊。老 师问:万一学生课外没时间呢?如果有学生偷懒 呢?万一......他们说了很多“万一”,就是没想到万一教师把古文肢解得支离破碎,讲得味同嚼蜡,会把学生训练成只认识通假字的机器,会让他们恐惧。
多次经历这样的质疑,我开始懒得回答。 如果认认真真地回答这类问题,人会被活活折磨致死,对一个不愿意思考的人,你的解释永远是“白搭”。我安安静静上自己的课,从没介绍过什么经验,都是他们固执地要进教室来的,他们有那么多时间东奔西走到处“取经”,为什么不多动动脑筋去阅读去思考呢? 为什么就没有发现教学中的问题呢?我后来想到,学校里最可怕的事,就是一大群这样不思考的老师在“掌控”课堂。
我从没认为文言文的字词句和语法现象不重要,也不认为教材设定的教学目标没有价值。 我只是想到,不能低估学生的自学能力,可以自行学习并理解的内容,教师不要翻来覆去地讲,把学生教得厌烦;也不要用考试引诱或是压迫学生,让学生的阅读掺杂功利的成分。讲古文,字字落实,句句能译,能对付考试,并不难;作为教师,我更愿意引导学生关注经典作品中表现出的思想和智慧,否则我可以去做其他工作,否则,我的工作将是机械无趣的。一旦不思考,趣味和智慧都将不存在。
如果老师把学生教得“怕文言文”,只能证明他底子差,不聪明。
END
▍出处:《七彩语文·中学语文论坛》2018.04
▍编辑:葛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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