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合理的作业负担吴非爱因斯坦说“负担过重必导致肤浅”,是针对当时美国大学教育的;这个常识,对基础教育而言更为重要。现今所说的“减负”,主要指中小学作业负担重。过重的作业负担会扭曲学生对教育的认识,让他们在宝贵的年华失去可贵的想象力、好奇心和对未来的梦想。“过重的作业负担”,不仅“量”超负荷,“质”也不高,往往没什么价值。中小学相当多的作业不过是简单的重复,有的作业则是把明天才需要掌握的知识提前到今天来学,来操练,逼迫学生用更大的代价去争取“先跑一步”的所谓优势。超负荷作业剥夺了学生的休息时间,让他们的思维停滞,也抹杀了他们的学习趣味。超负荷作业使学生的思维很难获得有效发展,过多的“训练”往往只能让学生从小形成机械反应,“不考没用,考过即忘”。教学的“不合理”,不仅使学生难以发展思维或形成好的习惯,也妨害学生对“学习”的正常认识。毕业多年的学生回忆中小学时代,往往记不起什么有趣的事,顺口就是一句“作业多”,可是到了大学,和来自其他学校的学生一交流,觉得自己当年在学校“过的还算人过的日子”。有些学校,初中三年没办过田径运动会,高中三年没组织过春游、秋游,还有不准男女生交往的、“午餐时间规定五分钟”的……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出的。各地中小学生日均作业时间超量到什么程度,教育部门往往缺乏调查数据。对此,教育行政部门必须干预,检查、抽查要制度化,要按月调查计并公开,非此不足以治基础教育之乱象。听学生倾诉,有些意见耐人寻味。比如,有小学生说“学校活动太多了”,问他:“活动多难道不好吗?”他答:“活动是规定的,不参加不行;可是作业并没有因此减少。”中小学的“活动”如果不是自愿参加的,必然成为学习负担。既然是规定的“活动”,占用了学生课余时间,家庭作业就不宜太多。这么简单的常识,为什么不遵守?又如,有中学生说:“数学老师布置作业,根本不顾明天还有英语测验,照样三大张;化学、物理两科老师同时在星期三收作业,有时一天三四门课都有课外作业。”这种超负荷的作业安排,在很多学校是常态。学生的批评是讲道理的,教师的作业设计要考虑学生的承受能力,不要从小就给学生施加“苛捐杂税”式的重压。近年,多次听闻学生在高考结束时撕书狂欢,我不认为那是什么“青春狂野”,那不过是宣泄。——当读书学习在学生那里不是享受而是煎熬时,任何解释都讲不出令人信服的道理。青少年时代,太舒服安逸并不好,吃点儿苦没什么,但“苦”得要有价值。中小学生课业负担重,作业多到了反常识、不讲理的程度。用所谓的“勤学”“刻苦”去消解学习趣味,学习没有了“探究”“冒险”“尝试”“体验”,怎么可能“培养创造力”?>>>>然而,作业负担重这种现象为何屡禁不止?不尊重人的思维发展的客观规律,不重视学生的心理承受力,在于教师对学科性质和内涵缺乏认识。教学有盲目性,布置作业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盲目。很多教师仍然迷信“大运动量训练”,而不知这种“大运动量”会给人的身心健康造成伤害。他们布置作业,既不考虑作业的必要性,也不计算平均完成时间,盲目到近于野蛮。近年高中教学流行“刷题”一词,即教师布置作业只需说“从多少页做到多少页”,至于数量究竟有多大、学生一般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如何评价,等等,次数往往不考虑。如果他们能去做一遍,能去体验几次,可能就会认识到这种超负荷作业的野蛮性。作业太多,教师没法正常批改,只能让学生自行“对答案”。如此“作业”,意义就更有限。教师不了解学生做作业的过程,不了解学生思考的状态和具体的困难,只能通过学生说“会”“不会”来做判断,这类作业劳而无功。学生的坏习惯也因此而生。家庭作业太多做不完,次日早读课上总有学生在抄别人的作业。为什么中学生的书写状况不佳?往往也因为小学阶段的作业过多,书写量过大,学生为了加快速度而牺牲了书写质量。在学校落后的评价机制的影响下,学科之间无序竞争,抢占学生课外时间。大多数学生会说出某一门课的作业超量或“老师会折磨人”的话,而那个学科的教师极有可能是年级里的强势人物,或是在学校担任行政职务,或是带毕业班曾获得过好成绩。他因此拒绝批评,学生也不敢提意见。教师的强势往往有所依仗。学校或家长会表扬他“负责”,特别是他所教学生的中考或高考成绩能比年级均分多个两三分,然而,没有人去评估学生为了这两三分付出的高昂代价,更不会去考虑这种超负荷作业如何浇灭了学生学习的兴趣。的确可以看到,学生因为高强度训练,能机械地完成答题,能在短期内提高成绩,也的确有学生会感激教师的强制训练,让他这个“一般化”的学生有机会上了大学。这样的表扬让一些平庸的教师更加迷信“大运动量训练”。可是,超量作业不仅败坏了学习趣味,也败坏了思维品质,学生成为做题机器,对“学习”产生错误认识,可即便如此,他也未必会发现他后来的平庸和中学时代的学习有关。>>>>教学观念不正,“减负”永远是空话。三令五申“减负”,均无显著成效。现在,动员“减负”反而有压力。政府向教育部门要“升学率”、家长压学校补课,都是20世纪80年代没有过的事,其苗头刚刚出现时还羞羞答答的,后来逐步公开化,并形成了“社会舆论压学校”的态势。学校的话语权被削弱,加之考试改革严重滞后,正确的教学观和教育常识很难影响社会,往往只能在少数学校看到部分教师在坚守常识。这些教师都谈到,设计合理的作业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保护学生的学习趣味,注意学生的精神需求。在检查、评价学生的学习状况时,有常识的教师关注的是学生的思维发展和学习品质,而不是所谓的“刻苦精神”。他们认为,只有完成科学合理、有必要性的作业,才能算“学习”,反之就会被视为“负担”。小学生写“观察日记”,原本是有用的学习,可有些老师信口一句“每天写!”学生的麻烦就大了:春天来临,有些地区的植物每天能长一两厘米,可是在寒带或是雨水少的山地,长两厘米也许要一个月,有什么必要让二年级的小学生每天对着几片小叶子生造胡编?这样地败坏“观察”,难道是“教学”?有小学语文老师说“观察日记不一定每天要写,有了发现、有了感觉再写”,看似一句话的不同,会教与不会教、理性与盲目、讲理与不讲理,区别就在这里。“会教”,老师和学生都轻松——有个老师说“没要求学生做的,他们也有兴趣去做了”“担心学生感到累,但他们很兴奋”。“不会教”,老师则总是埋怨学生不努力,学生则不敢直言——有学生毕业多年之后回忆一些老师的做法,往往感到当年的老师“要求太严”“不太聪明,只会整学生”。如何保护并发展学生的学习兴趣,对专业教师来说不应是难事,难的是他在受到干扰时能否守住常识。讲常识与反常识,很容易判断。有位初中数学老师总是说“今天的课外作业就这两道题”,他的学生因此不以学数学为苦事,一些学生因此保持了学数学的兴致,虽然那两道题并不简单;而平行班的作业是教辅上的“每日一练”,有十几道题,这些题目的设计有没有道理、是否适合自己的学生,那些老师不去想,“反正多练没有坏处”。曾看到一些家长对学校的评价,他们说,“感谢学校,没有逼我的孩子补交作业”“感谢老师,让我们知道了培养好习惯比多做作业重要”。对这些教师的教学,业内应当给予足够的肯定。如果学生“懂了”“会了”,能不能让他们少做点儿作业?如果时间略有富余,能不能引导学生学点儿别的?——如果你也累了,能不能顺便也让学生休息一下?你真的认为学生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就是自己“不负责”?每天在那里“巩固”“加强”“扎扎实实”,目的也不过是“千锤百炼”“考试时不失手”。学生的学习视野狭窄,在未来会感到学习的欠缺。一些在学校循规蹈矩的学生走上社会后创造力不足,和他在学校亦步亦趋的“紧张”不无关系,他们在小学和中学阶段一直在向前“跑”,脑子里想的只是不能让别人追上,这与一只逃命的兔子没有太大差别,也就不可能去留意路边的风景。有正确的教育观念支撑,减轻作业负担不是没有办法。除非不想“减负”,以全国几百万教师的经验智慧,不可能找不到解决矛盾的方法。比如,既然讲“因材施教”,一个教学班内,是不是所有学生必须做同样数量的作业?有些老师没有主见,家长嫌作业少,他就增加,让学生吃不消;家长埋怨负担重,他就减量,让有的学生又喊“吃不饱”。教师心里要有常识,眼里要有学生,不应跟着家长或他人的意愿随意布置作业。为什么不能根据班级不同学生的状况,合理设计作业?比如,可不可以留“分层次作业”,满足不同需求,适应不同的发展个性?山东一位小学语文老师对我说起她的做法——将作业分为A、B、C三种,供学生自己选。A种是根据教科书学习的普通要求设计的“基本型”,一二十分钟就能完成;B种是适当延展的“趣味型”,半小时之内可以完成,对课外阅读有些要求;C种是“加强版”,一小时才能完成,专门满足“焦虑型、饥饿型家长”的需求。选哪种作业的最多?老师笑着说:“三分之二学生选A,三分之一选B。原先有少数家长选C,也逐渐放弃了,现在没有人选。所以,我只要出两种就够了。”就这么简单!看你敢不敢学。新书推介照亮校园的常识吴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