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生：关于“四个老头晒太阳”的断想

关于“四个老头晒太阳”的断想

王栋生

四个老头晒太阳——在任何有阳光的地方，是司空见惯的场景；这“四个老头”，或者是五个、六个、七个、八个，直至一大群，没准其中之一有自己的爷爷或外公——对一名小学生或是初中生来说。

这个场景是不是不能写成作文？

他们为什么要晒太阳？他们不能做点别的吗？比如组织起来老有所为、勤劳致富，成群结队去宣传戒赌戒毒，动员大家搞好小区卫生，为精神文明做贡献……但是，他们已经老了，为什么要“做点别的”而不能晒太阳？我们一些老师，仿佛从没有见过“四个老头晒太阳”，他们认为小学生写出“四个老头晒太阳”有自然主义的无聊。

然而，学生看到的，是“四个老头晒太阳”，也许会多一个或者少一个，晒太阳的也可以是三到五位老太太，在公园里，在街头，在小区能坐下的一切地方。这就是日常生活。小学生看到了，他不认为观察到的这些现象“没有意义”，晒太阳，自然地接受温暖，比四个老头或五个老太在喋喋不休地争吵或是愁眉苦脸地发牢骚要“有意义”，比老头老太终日聚会打麻将要健康，比老头老太在街头翻拣垃圾桶要有积极性。小朋友看到“四个老头晒太阳”，甚至听到了诸如“学区房”“猪肉涨价”“孙子作业多”“自来水龙头漏水”“电信诈骗”一类的信息，觉得很丰富，这就是人们的日常生活啊，这就是自己家老人最爱唠叨的话啊。如果他写的是老人们在“畅谈梦想”“交流学习体会”，谁信？奇怪的是，学生果真写出老头老太“认真学习、交流心得”，一些老师非但不以为假，还会认为该同学前程似锦，指不定能给他一个比较高的分数呢。

我觉得，小学生或是初中生的作文，能把日常生活中看似平凡的场景写出独特的意味或情调，能运用自己的想象力推导生活的真谛，孕育探寻美好事物的愿望，也许正是作文的价值，正是我们教作文的目的。比如，学生写“四个老头晒太阳”，只要他能观察，能写出，能写好，同样能发现时代的美好与人物精神。怎么能说这不是作文？甲乙丙丁的神态、动作、语言，背景中晃动的树叶，自行车，鸟笼，二胡声，广场舞的音乐和大路上的嘈杂声，等等，并不那么容易写。写了“四个老头晒太阳”，人物和场景如镜头、画面一样传神地出现在读者眼前，这不是作文技能吗？

第一次得知小学生的“四个老头晒太阳”在老师那里吃了低分，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至今仍然愿意对小朋友谈“四个老头晒太阳”的“可写性”，我当然不会对小学生谈“四个老头在街头乞讨”的可能性，但我认为“四个老头晒太阳”是除了盛夏以外他经常能看到的场景。教师要求学生观察、认识生活，却往往担心他们没有判断力，总是要自以为是地“引导”，而学生在作文中说假话时，却很少有老师告诫他不能违背生活的真实。

中小学生的作文，是不是一定要有他们未必懂的“意义”？现在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是不是永远都没有价值？伴随人的生活，“四个老头晒太阳”这幅司空见惯的画面，几十年如影随形，几乎会成为永恒的生活图景，因为不断地有人群走向老年；老年，就一定会有那样的画面。那幅画面不断地重现，直到这名写过“四个老头晒太阳”的小学生享受了青春，充实地挨过中年之后，自己也成为“四个老头”（或五个老太）之一，静静地坐在公园、街边甚至养老院晒太阳，他（或她）会不会记得自己上小学时写过“四个老头晒太阳”，被老师认为“没有积极意义”？他（或她）还记得那个六十分或是七十二分吗？或者，他在中年时，便发现曾批过他作文“没有意义”的那位老师也缩成一团，坐在一群老头老太中间晒太阳呢！

正视你的生活吧。

语文教育养育学生的思考和表达，作为必需的生存能力，将会伴随他们一直走到老年。人生有种种困惑，人们也会一生在求解。童年和少年时代课堂的“意义”或许会被另外的价值和情感渐渐取代，而教育所要追求的，是人的求索精神和独立思考。

能把平凡的事物写好，能从平凡的事物中发现生活的美，能知道美好的事物有无数种表现形式，才能算懂得作文的意趣。义务教育阶段的作文教学，要种一些平凡的种子，诗意和哲理，是能随着学生的成长慢慢生长的。这个过程可以算得上“意义”，自然不包括装模作样地畅谈说教和自欺欺人。你身上的阳光，是朝阳，是正午的太阳，也未必不是夕阳。人们有时不得不面对风风雨雨。烈日，晦暗，前进，是生活；等待，同样是生活。

在当下，学生认识平凡的生活，是需要教师教的，遗憾的也许是这一代教师自身没有过自由思想的童年和少年，他们当年的老师始终纠缠在“意义”上，他们往往也就认为那才是“作文”。

- End -

本文选自《七彩语文·中学语文论坛》2020年第2期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往期精选 丨Editors' Choice

编辑丨杜春阳

审核|葛杰

图片丨网络

七彩语文中学语文论坛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我们

投稿邮箱：[e-mail]

订阅电话：[phone] & 13813815202

商务合作（加微信）：18827347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