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道：拆下女性身负的锁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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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２２．０３．０８ ｜ Ｎｏ．５０５
《妇女评论》创刊宣言
一种出版物第一次和世人见面，照例要有一个“宣言”。在或种意义上，这也许仅仅是“应景”的东西罢了；但照正当的意义讲，读者如果要晓得做这件工作的人们(即办此出版物的同人)对于这问题抱什么态度，有什么主张，并要更能了解将来在此纸上刊登的论文和译述，那倒就不可不把这“应景儿”的，先过细看一遍。
其次，我们现在对于本问题的主张如何如何，都是根据了一向观察社会的结果，针对现社会底实在状况而发的。我们固不愿把西洋历来学者对于妇女问题的主张直抄来应用，我们尤不愿像某记者那样，仅仅把三五天的“内地旅行”——长沙旅行——来做改变前后思想的枢纽。我们自己敢信我们现在的主张是应现在的需要，治眼前的病症的；这些主张，自然不像是一篇宣言里能够说得详尽畅快的，我们将来在此纸上自然要陆续分别发表，详细论述。但我们却很想先把我们那些主张的大纲提出来，请有心人，不相识的同志们，先看了，以便将来陆续发表详细的主张时，大家便可讨论——这是想让读者先把我们所主张的细想过了，研究过了，已生了赞否的意思，然后再来讨论。
因了上述这两层，我们发表我们底意见如下。
第一，我们认妇女问题决不仅仅是“妇女”一方面的事，妇女受压迫，决不是仅仅“妇女”一方面受损害。在任何人类团体(社会)中，若有一个阶级的人受压迫、被损害，那团体的进化便也无形中受了许多损害。所以我们的见解是：在人类平等(人道主义)与母性尊重这两个意义之外，特为社会进化这观念，来根本地主张妇女解放，认妇女问题是极重大的一件事，决不是仅谈“剪发”、“易装”等等皮毛上的小事便算已尽妇女问题之范围的。
第二，从上面这根本原理来，我们又确信：凡是被压制、被损害，直至数千年之久的人们，佢们底知识、道德、能力，都不免要低一点；女性受了数千年“非人”的待遇，当然伊们底知识、道德……都要比男子低一点。这正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样的自然的事！根据了这信念，我们根本地反对那些说“妇女程度不配”的人们；所以对于那些把“妇女教育问题”看做妇女问题底“先决问题”的言论，不敢附和，而且视为不懂妇女问题的真意义。
第三，我们认现社会的一切问题有一个总归结；这总归结就是“胃的问题”，就是“食的问题”，就是“经济问题”。这“经济问题”四字的意义就是人人有劳动权，人人有生存权。并不是灰色人们所谓的“钱的问题”。在经济问题未解决时，劳动权不是人人有的，生存权也不是人人有的，大部分人的劳动权和生存权操于少数人的手里。这少数人成了一个阶级，压制榨拶那大多数人。现在的男性的劳动的人们已到了这个厄运，女性却早在数千年来就逢着了这厄运!历史明明白白告诉我们：人类历史的初期，曾有一时，女子是自食其力的，那就是有劳动权，有生存权。
人类进化研究者又曾告诉我们：在古代母系制破灭了之后，曾有一时期，男女两性同站在进化路上的同一出发点；女性有和男性同样的劳动权与生存权。后来小部落间的战争纷起(那是造成现在这形式的社会底过关)，女性因为有怀孕哺乳的阻碍，当那战争的时候，不能不受男性的保护，男性就乘势剥夺了伊们底劳动权，直到如今，女子便没有了经济独立，像马牛一般，仰人鼻息。因为女子的劳动权和生存权被夺去，是在数千年以前的，所以眼光囿于现代的人们每每要说“中国女子不感经济独立之必要”和“中国家庭是共产制”等等荒谬绝伦的话，这正如从前美国女子参政党要求参政权时，反对党男人在议院中宣言“要问问太太小姐们都愿意不愿意”，一样的可笑。
因此，我们根据了现社会底实在情形发表我们底主张：我们虽不鼓吹任何女子皆当谋生计的独立(因为这与全社会的经济组织相关很切，在现社会的经济组织下，断不能立时这样办到，而且办到也无益的)，但我们却极端主张女子应有绝对的自由劳动权。这就是凡女子要自谋生计时，任何人不能阻止伊，伊要进某项职业时，该职业不能拒绝伊。我们主张一切职业都要开放给女子，而且要和男子同等待遇。
第四，现在人谈起自由结婚的很多，主张鼓吹自由离婚的，却很少。我们以为在现社会内，自由结婚与自由离婚一样的很重要。自由结婚是两性青年对于父母专制的反抗，自由离婚却是对于社会专制的反抗。在现今“子”的“剑”正猛向“父”的“专制威严”攻击的时候，自由结婚制自然而然的必须成立，但如果不同时鼓吹自由离婚，那就这自由结婚制也成了锁镣，英、德、斯干的那维亚底前车可鉴!我们为要不再走人类一部分人走过的错路起见，主张自由结婚与自由离婚并行齐进!
第五，家庭制度，这问题自然也是和全体社会组织相关很切的；现社会组织不先改过，废除家庭是不可能的事；便算他有少数的人们可以废除家庭制，可断大多数必然不能，家庭制度还是普遍地存在。从历史的立点看来，人类初期大抵经过一种大家庭制，后来随各地经济状态的变更，慢慢地各自变化起来：这变化底总趋势便是由“大”趋于“小”，就是家庭底简单化。这现象，自从欧洲工业革命以来，因了机器底兴起和交通底发达，显出剧烈的、急遽的变化，就更加清晰了。这“经济制度底近代的变迁”却是促成家庭制度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外，因为近代思潮中个人主义底来势以及流布都很猛烈，家庭制度又受了个大打击。所以竟可说家庭制度底破灭是必至的结果，而家庭底简单化便是过程中的一段。我们觉得中国底大家庭制度更是缺点不胜枚举，所以根本地反对那些“国粹论者”底谬论，主张家庭底简单化。但我们底目的是在废除家庭，主张简单化也不过是就目前而论。
我们觉得仅仅叫现在的女性做成和现在的男性一样的人不是讨论妇女问题的根本办法。现在的男性，多半不曾得着“人的生活”——注意：这“人的生活”四字，不是某记者所说的人的生活呢！却是《故乡》著者鲁迅所说的“不愿……辛苦辗转而生活……辛苦麻木而生活……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底新生活！女性底要求如果仅仅限于取得和男性同样的现在已有的生活，这有什么大意思呢?这对于将来社会的建设有什么大利益呢？所以我们对于那些纯乎是“女性主义者”所发的言论一概要反对。我们不承认那些“把女子提到和男人一样的地位”的谬论；我们不谈荒谬可笑的什么“男女平权”；我们是主张解放了历来施于女性的种种束缚，让女性自由发展出伊们底能力来。凡思想、制度，能够成为新锁镣的，我们都要不容情的攻击。
以下再把我们这周刊内容材料的分配大概说几句。
一、言论：不论是“评论”，或“介绍”西洋学说的论文，都归在这一门去。
二、翻译：非本国人所做的论文或名著底译品，都归入此门。
三、讨论：两人以上的对辩，归入此门。
四、文艺：小说，诗歌，倒不一定是粘着“妇女”两字做题的，只要是好的，我们都要登。
五、通讯：有可资大家讨论的信，一概在此门登出。
六、随感录：专载本社同人底零碎感想，不一定署名，责由本社负；外来投稿的此类文字敬当刊入“杂载”中。
七、书报介绍：介绍东西出版的关于妇女问题的书籍，务求其有系统，不拘于出版底新旧。本国文已有的关于此方面的书，也择优介绍。
八、杂载：此门包括(甲)调查(乙)专件(丙)一切杂件。
以上八门，每期不必都备；我们以为“宁缺毋滥”，决不拿无聊文字充塞篇幅；但因为特要让女性自由发展能力的缘故，无论本社女同人底稿子，或外来女子底投稿，只要方向不错，我们一概发表。
在现在的中国讲“妇女问题”，还有“旷野呼声”之憾，如果我们这微弱的呼声在这寂寞的荒野里，能有点影响，这就是我们已尽了不虚耗百工养我们的一点微意；再如果能使灰色眼睛的“站在‘不配骂人’的地位”的先生知道两性问题究竟是怎样的意义，那更是我们始料所不及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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