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 | 死之默想:从石川啄木到周作人
七寸丁【俳句】系列第二弹,:石川啄木。
文章摄影配图:BY.TakashiYasui
配乐:BY.玉置浩二《行かないで / 不要走》
张学友的《秋意浓》和《李香兰》就是翻唱这首歌,玉置的声线更柔、更哀
石川啄木 いしかわたくぼく 1886~1912 歌人、诗人、评论家 | 擅长写传统的短歌,他的歌集开创了日本短歌的新时代。26岁英年早逝,遗稿有短歌集《悲哀的玩具》。 他用现代口语来写短歌,在形式上也有创新,打破了三十一个音一行的传统形式,创造出二十一个音三行的独特格式。由于歌词新颖,意象生动,而一举成名。 |
看着大海独自一人,
预备哭上七八天,
这样走出了家门。
玩耍着背了母亲,
觉得太轻了,哭了起来,
没有走上三步。
石川啄木的三行诗格式读起来别有韵味,总有点留白和余味。但文如其人,石川诗歌的基调和他的为人一样,不是我喜欢的。他是那种在现实中没太大能力,空有才华的不得志者。这和太宰治差不多,像太宰说的那样: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糖都会受伤。
石川啄木年幼时有神童的美誉,长大后决定去东京做个“京漂”文艺青年,但没什么生存技能,当过小学老师、文员、校对、编辑,干啥啥不成,因为年少就尝到了人情冷暖,加上性格敏感,就总是想到求死。他在诗中写道: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日本人的死亡观念很复杂,倒不能一概而论,但总有些轻生者的行为有点可笑,太宰治这个逗逼就说过: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石川啄木也是这样,在东京混不下去的他打算坐电车去郊外自杀,但他又怕走太多路中暑,就想到去卧轨,但又怕死状会被登在报上招人耻笑,就此断了寻死的念头。这种内心孱弱至极的矫情是我很不喜欢的。
文人嘛,多少也有点风流韵事,石川曾认识一个叫小奴的青楼女子,为了他小奴当了恩客赠的金表,寄给他二十元,他当天就花了一半,还买了本不怎么看得懂的英文书。后来他灰溜溜的走开,临了还拿了小奴五元钱。在他的诗中是这么写的:
叫作小奴的女人的
柔软的耳朵什么的
也难以忘怀。
石川啄木之所以被国人熟知,还得得益于周作人的翻译,他一生留下1100万字的著译,其中有一半是翻译,包括《希腊神话》、《伊索寓言》、日本的《古事记》、《枕草子》,并参与校订《源氏物语》。
相比其兄鲁迅的大笔如椽,周作人文笔清丽,颇有日本的“物哀”之风,闲适的微妙感悟,对寂趣的玩味悠远有味道。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石川啄木对待“死亡”是消极的,深谙日本文化的周作人对死亡是怎么看的呢?在他的自选集《雨天的书》中有四篇连续的散文可以窥见一二:《死之默想》、《唁辞》、《若子的病》、《若子的死》。
周作人说,世人怕死的原因不外乎三种:一、怕死时的苦痛。二、舍不得人世的快乐。三、顾虑家族。他也讲了类似太宰治、石川啄木的事,就是他的伯母在跳河寻思时反而惧怕河水冰冷而放弃。又说乞丐既没什么快乐可言,又没家人的眷顾,恐怕人真的是害怕死时的痛苦。
而这种痛苦之于不知世事的孩童又如何呢,在《若子的病》、《若子的死》中周作人记录了自己的女儿若子的生病和死亡。前面是女儿脑膜炎病危,时隔四年后因盲肠炎去世,从转危为安的安慰,再到同失爱女的突然,短短的两篇日记体文章中,我看到了死的可怕——生者对逝者的惋惜遗憾是最要命的。
在女儿病重期向愈期间,周作人看到盛放的白丁香、烂漫的山桃和凋零的杏花,这种景语皆情语的细微感触被他捕捉到,花谢了隔春再开,年幼女儿的春光却只有一次。可以看出周作人是个淡定的人,他并没像石川啄木那样被死之阴暗面侵蚀,而是像石雕一样,只是慢慢长出了死亡阴翳下的苔藓,石雕岿然依旧。对于女儿的死他如是说:
我自己是早已过了不惑的人,我的妻是世奉禅宗之教者,也当可减少甚深的迷妄,但是睹物思人,人情所难免,况临终时神志清明,一切言动,历在心头,偶一念及,如触肿疡,有时深觉不可思议。
对死亡的感触,周作人用了四个字:不可思议。在《唁辞》中周作人也记录了一个女孩友人的死亡,他的意思是即使人有灵魂,死后的魂既然以一种方式存在,存在就难免遇到困难,人之相亲相爱的羁绊才是安慰,也是亡人对生者的意义。对啊,生而为人,哪有那么多简单的事呢,也不是死一死就能解决的。
“死本是无善恶的,但是它加害于生人者却非浅鲜,也就不能不说它是恶的了”,他又引用美特林克《青鸟》中的话:死者生存在活人的记忆上。我想这就是生和死的意义所在吧,二者是相互叠加的,死亡像是生产生的余额,又作为生的本金产生活着的利润,一代代传下去,人的羁绊就此产生,绵续不断。
这点,任性的石川啄木不懂,他自顾自的活着,自己承担着生的痛苦,无论苦乐,都没有足够能与之承担和分享的对象,终于在他还没自杀之前就在26岁因为慢性病去世了。
石川啄木的诗集《一把沙子》被周作人译成《一握沙》,我剔除了其中过于悲观的部分,摘录了一些如下,大家体会下吧:
早晨读到了
已过了婚期的妹妹的
象是情书似的信。
我感到一种湿漉漉的
象是吸了水的海绵似的
沉重的心情。
浅草的热闹的夜市,
混了进去,
又混了出来的寂寞的心。
“为这点事就死去吗?”
“为这点事就活着吗?”
住了,住了,不要在问答了!
忽然感觉深的恐怖,
一动也不动,
随后静静地摸弄肚脐。
什么地方象是有许多人
竞争着抽签的样子,
我也想要去抽。
把发热的面颊
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把我看作不中用的
歌人的人,
我向他借了钱。
认真的拿竹子打狗的
小孩的脸,
我觉得是好的
像从百年的长眠里醒过来似的,
打个哈欠,
没有想着什么事。
不知怎的想坐火车了,
下了火车
却没有去处。
不会处世
我不是私下里
以此为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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