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靖: AUKUS是美国全球新战略的“奠基礼”
美国阿富汗大溃败对世界格局的影响
文｜黄靖
来源｜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
▲ 黄靖教授
我发言的主题是美国阿富汗大溃败对世界格局的影响。首先要声明，“大溃败”这个词的知识产权属于美国，debacle翻译过来就是大溃败。我今天主要谈三个问题。第一，阿富汗大溃败暴露出的问题，即美国的撤军及其影响。第二，美国为什么要这么做？它后面的战略考量是什么？第三，阿富汗撤军是不是意味着美国有了新的全球战略或者安全战略？我个人认为是有的，并且已经付诸实践了。
1 阿富汗大溃败暴露美国霸权的衰败
美国在阿富汗产生的问题都早就存在了，只不过美国在阿富汗撤军或者大溃败进一步暴露和恶化了这些问题，导致这场溃败成了美国霸权衰败的象征。这些问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给地区的稳定带来巨大灾害和不确定性。美国从阿富汗一走，留下一个烂摊子。阿富汗周边大国或者有影响的国家，包括中国、印度、俄罗斯、伊朗、中亚的一些国家，甚至沙特阿拉伯等等，都要为美国这个烂摊子买单。但问题是，这些国家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利益、立场、观点都不一样，这就使得整个区域的国际关系更加复杂化。我赞成杨成教授的说法，中国在这里真的是要小心。我以为，一个基本的出发点就是少做双边的事情，多做多边的事情，占领话语权，占领道德制高点，必要的时候可以充分利用上合组织这个平台，但是介入一定要谨慎。
阿富汗撤军带来的盟友信誉损失。我们知道美国阿富汗撤军最大的损失就是盟友信誉，整个北约国家都感到被背叛，因为北约国家对阿富汗的总体投入是美国的两倍。北约国家最关切的两个问题是恐怖主义问题和难民问题，阿富汗撤军加剧了这两个问题，对北约国家来说完全得不偿失。美国单方面的撤军让北约国家感到被背叛，是盟友信誉的根本损失。
美国在阿富汗撤军过程中，战略意志和战略能力之间表现出巨大差距。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力不从心。一个人也好，一个国家也好，一旦表现出力不从心，就有巨大的问题。这是美国霸权衰败的现象。
▲ 图源：Hot potato. Illustration: Chen Xia/GT
2 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的战略考量
作为老牌霸权国，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美国这么长时期的在世界各个方面称霸，它必然有其战略智慧。美国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认为这是美国战略收缩的延续。这实际在奥巴马时期就开始了，在叙利亚问题、伊斯兰问题上，都可以看到美国这种战略收缩。美国战略的收缩实际上就做两件事：一是加强自己的强项，一是抛掉自己的包袱。
阿富汗撤军之后，我个人认为美国是一定要重回伊核协议的，这两件事做完，美国在陆地上的包袱就基本甩完了。中东收缩不了主要是因为以色列。阿富汗之后，美国在陆地上的大国弱点就基本没有了，完全收缩到海上去了。美国是唯一一个面临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大岛，美国的强项就是海上霸权。
3 美国全球新战略：向海洋收缩
这引出我的第三个问题，我认为美国有全球新战略并且已经付诸实施，即AUKUS，美、英、澳的三国联盟。AUKUS一出来，世界一片骂声，都认为是臭棋。因为搞盟中之盟本身就是联盟体制的大忌。美国有很多联盟体制，北约组织、五眼国家、美日同盟，还有最近要搞的印太四国联盟，在这个体制当中再搞一个三国联盟，等于是在自己的盟友中设立了三六九等，这本身就是破坏联盟体制。盟中之盟我们在战国时就知道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它为什么这么做？像法国得罪大了对不对？也影响区域的战略稳定，所有的区域国家都不满意。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这两个最大的区域国家，以及日本、印度都不满意，只不过不说而已。另外，AUKUS踩在了核扩散这条红线上，虽然没跨过去。盒子打开以后怎么办？所以大家都不满意。美国这不是一道臭棋吗？
但我认为不是臭棋，是从美国的战略利益出发的一招棋。好棋不好棋，看它立场怎么样。我认为这是美国全球新战略的奠基礼。把战略包袱甩开，美国的新战略实际上就是控制海洋，是马汉海权论的新实施。
从历史上看，工业化革命以来，英国两次能够逆转德国的优势打败了德国，就是因为英国牢牢控制了大西洋的制海权。美国在太平洋战争对日本能够逆转，也是因为美国掌握了制海权。美国跟苏联的冷战当中，尽管苏联非常强大，但苏联海军在西面从来没有出过波罗的海和黑海，因为有博思普鲁斯海峡，（为了控制海峡）美国第一个联盟就是跟土耳其而非其他国家。在东边由于中国的抗美援朝战争加强了民族自主，使俄罗斯没有很好的出海口，只有符拉迪沃斯托克。对马海峡、台湾海峡、马六甲海峡这三个海峡都在美国手里。苏联垮台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没有制海权。从历史上看，美国是马汉海权论的践行者和获益者，所以现在收缩回海洋是历史的必然。
▲ 图源：wikipedia
一收缩到海洋，英国和澳大利亚地位就极其关键。从制海权的角度来看，这三个国家的地位不但关键，而且非常优越。英国就不要说了，英国前面有欧洲大陆，尽管德国和法国两个陆权国家跟英国利益不一样，它毕竟是俄罗斯和中国的对手。这里多说一句，为什么要出卖法国？为什么不管德国？就是因为英国脱欧标志着欧洲事务由海权国家控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陆权国家德国跟法国控制欧洲大陆一定要寻求自主权，因为陆权国家的根本利益跟海权国家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地缘政治决定的。抓住了英国，等于前面有欧洲大陆做缓冲带，和美国一起控制大西洋，英国还可以帮助美国控制太平洋。
澳大利亚也是。澳大利亚最大的短板，就是它远在天边，谁也够不着，但它一旦有了核潜艇，远在天边就成了它强项。澳大利亚至少需要12艘核潜艇，4艘值班，4艘训练，4艘保养。这样一来，广阔的印度洋和南太平洋是潜艇最好的隐身地和机动空间，你找也找不着，打也打不到，但是它随时可以用核潜艇隐蔽潜入西太平洋，4艘就可以协助美国海军把西太平洋的海道都封锁住。
美国的战略包袱就是陆地。以前美国出了那么多事，从朝鲜战争到越南战争到阿富汗战争，就是美国一个海权国家要管陆地事务，海军成为陆地作战的辅助力量。这样它的短板尽然暴露，它总是打不赢。现在它一收缩，以海军为主，美国强大的海上霸权在看得见的将来是难以挑战的。在大西洋和太平洋它可以机动灵活，控制主动权，加上英国、澳大利亚，控制海权，它就希望能够进而控制陆地事务，因为海洋是可以自由进出的。这就是美国的新战略，我们不能等闲视之。
4 结论
美国新战略能不能成功，要看中国的反应。因为今天的世界毕竟跟昨天不太一样了。控制陆地的陆权国家之所以败给海权国家，关键在于以前陆地非常封闭、互相竞争甚至打仗，陆路走不通，只有走海路，一走海路就走进海权的控制权里。所以美国想通过控制海权来控制世界事务的主导权和主动权。我们搞一带一路、互联互通，是不是能够把陆地连起来，让海权控制落空？这个尚待观察。一方面，人类毕竟是在陆地上生活的动物，但另一方面中国作为第一贸易大国，没有制海权确实是我们的致命伤。这是美国想拿住我们的地方。
我的结语是，现在要拿出一个针对美国新战略的战略还为时过早。从本质看，中美竞争是两个大国利用对方的压力整合自己内部的竞赛。谁把自己的内部整合好，谁能把自己内部的事务搞好，谁就会赢得主动权和主导权。从这个角度讲，我们的最高领导人反复强调“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我认为是确实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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