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近日，波兰边境发生导弹袭击事件，作为北约成员国，波兰遭袭事件迅速引发各方关注，尽管最后波兰评估表示导弹并非来自俄方，但是，波兰作为俄乌冲突中的前线国家，其政治和军事态度对于俄乌冲突发展的重要作用，经历此次危机后更加明显。事实上，波兰对乌克兰的坚定支持，以及作为军事力量最强大的东欧国家，已经使其在欧盟中的战略地位急剧上升。 本文作者、保加利亚学者伊万·克拉斯特夫指出，乌克兰战争正在重组欧洲，其中最突出的一点是德国-波兰关系的重要性被前所未有地加强了。虽然目前乌克兰还没有加入欧盟，但因为东欧国家对乌克兰的支持，乌克兰事实上已经是欧盟的一部分。这一态势带来以下结果：第一，德国在欧洲的权力下降，波兰重要性上升，德波关系将塑造欧盟未来，堪比50年代的德法关系。第二，欧洲的未来方向是在地缘政治上得到加强，但欧洲作为价值观联盟的一面可能会削弱。最后，世界秩序正在发生变化，西方以外许多地区大国首要关注的不是俄乌冲突，而是如何在世界新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认为，对未来丧失信心，认为未来不再属于自己的悲观主义情绪，恰恰隐藏了冲突升级的逻辑，对于俄罗斯、乌克兰和西方来说都是如此。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发本文，供读者思考，文章原刊于NZZ Magazin，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乌克兰战争对欧盟国家意味着什么文｜Ivan Krastev
翻译｜临时作业
来源｜NZZ Magazin
▲ 俄乌冲突爆发不久后，波兰华沙出现支持乌克兰的大游行。图源：互联网
1 乌克兰已经是欧盟的一部分
Ivan Krastev：我们仍然不知道这场战争何时以及将如何结束。尽管如此，我们可以看到，乌克兰危机是过去十五年欧洲三次危机的同时回归。我们看到生活成本，最重要的是，国债在上升，就像金融危机期间那样。我们看到一波移民潮涌向欧洲，类似2015年和2016年的情形。正如面对新冠疫情时一样，在普京的核弹威胁面前，人们担心彻底的灾难发生。Ivan Krastev：让-莫内曾经说过：“欧洲是在危机中铸造的，它将是这些危机的解决方案的总和”。我也相信欧洲可以从危机中成长，但不是每一次危机都能让欧洲变得更强大。移民危机已经削弱了欧洲。直到今天，我们还没有达成共识。Ivan Krastev：我们首先要回答一个问题：乌克兰战争是欧洲边缘的战争还是欧洲内部的战争？直到现在，欧洲还认为欧洲不再可能发生战争。巴尔干战争被认为是边缘性的，它有其历史遗产和种族原因。乌克兰战争则非如此。侵略者俄罗斯是欧洲国家，是联合国安理会的成员。即使战争明天结束，欧洲也不会有真正的和平。仅仅是能源危机就会再持续两到三年。欧洲和欧盟正在被战争所改变。Ivan Krastev：事实是，乌克兰已经是欧盟和西方的一部分。没有西方，乌克兰就无法战斗。这不仅仅是武器的问题。乌克兰每个月收到50至70亿美元的财政援助。对于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来说，乌克兰是至关重要的。他们的安全有赖于此。事实是：在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欧洲被扩大到包括乌克兰。当然，乌克兰没有投票权。但波罗的海和波兰人正在投票给乌克兰。Ivan Krastev：乌克兰对俄罗斯侵略的英勇反应也在改变我们对民族主义的看法。二战后，有一点很清楚：民族主义失败了。欧盟是一个典型的后国家项目（postnationales Projekt）。欧洲的旗帜挂在许多发生革命的国家，它显示了欧洲理念的影响力：旗帜悬挂在2014年的基辅独立广场上，在白俄罗斯的抗议活动中，以及其他许多地方。现在你看到的是悬挂着乌克兰国旗的欧洲各国首都。突然间，我们看到这种公民民族主义（zivilen Nationalismus）的力量。这是新现象。我们看到，主权、国家认同和国家凝聚力可以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就乌克兰而言，它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个国家。我们记得：乌克兰在战前是功能紊乱和腐败的。现在，它是一个站在大国面前的国家，在军事上成功击退了俄罗斯，并在其他方面取得了进展。 2 未来德波关系的重要性将超过德法关系
Ivan Krastev：当然，波罗的海国家，尤其是波兰，很容易受到这场战争的威胁。但有一个国家面临的变革压力最大，那就是德国。它必须改变其政治和经济模式。德国人原来依赖于将他们的安全完全外包给美国人和北约。乌克兰战争迫使他们增加1000亿欧元的国防预算。Ivan Krastev：德国的经济成功是基于廉价的俄罗斯天然气。它使德国工业具有竞争力。而俄罗斯天然气也被认为是通往完全依赖可再生能源的经济的过渡性能源。这已经不可能了。当然，它可以加速可再生能源的引进，但德国经济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很高的。Ivan Krastev：是的，在金融危机中，德国是问题的解决者。在移民危机中，默克尔因接收100万叙利亚人而受到批评，但德国赢得了道义。德国也很好地度过了新冠疫情，它也有足够的钱。现在，东欧国家尤为指责德国对俄罗斯的错误看法：“我们告诉过你们德国人，但你们不愿意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未来不能再信任你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将不再能够领导欧洲。”这使柏林面临压力。有趣的是，由于德国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它现在需要其他国家的团结。Ivan Krastev：是的，德国正在失去权力。但也许这个国家无论如何都会向前发展。以前，每个人都认为德国人必须解决其他人的危机。这种说法已不复存在。欧盟内部的态势也将有所不同。德国人和法国人将不再是唯一的代言人。此前，德国代表北方，法国代表南方。现在，欧洲的东西方分歧发挥着更重要的作用，德波关系将塑造欧盟的未来，堪比五十年代的德法关系。问：德国和波兰的关系很糟糕。波兰的主要政党法律与正义党（PiS，波兰现执政党）甚至通过反德运动来玩弄政治。这是怎么一回事？Ivan Krastev：原因很多。例如，人们必须记住，欧盟的创始成员曾是帝国，而后来加入欧盟的东欧国家是各大陆帝国崩溃的结果，他们对主权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国家要脆弱得多。请记住波兰国歌中的这一句：“波兰还没有灭亡”（Polen ist noch nicht verloren）。想象一下这句话出现在法国国歌或德国国歌中的情景吧!Ivan Krastev：这种关系在未来几年将被两个因素所左右：地缘政治和法治。欧洲需要在地缘政治上得到加强，而波兰在这方面非常重要。波兰正在大规模重新武装，几年后可能比德国更有军事能力。它的军队变得更加现代化，随时准备就绪。但是，还有法治问题：波兰有 200 万乌克兰人，但权力集中、反对派边缘化和司法机构政治化都是问题。因此，欧盟一方面必须对波兰采取强硬态度，另一方面又必须尽量让波兰参与进来。这也是战争的结果。问：所以，乌克兰战争将加强欧洲的地缘政治，但不会加强欧洲的民主自由。Ivan Krastev：正是如此。欧洲将看起来像十九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美国，当时南方是不自由的、事实上的一党政权，东西两岸是自由主义政权。问：您之前曾指出民族主义对某些国家来说如何变得更有吸引力。您如何看待后法西斯主义的梅洛尼（Giorgia Meloni）在意大利的胜利？Ivan Krastev：梅洛尼赢了，因为意大利人想要改变。然而，她的当选几乎不会影响意大利的外交政策。她仍然站在反普京一方。毕竟，她想将自己与她的新合伙人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和马泰奥·萨尔维尼区分开来，并继续与美国保持牢固的关系。我们看到极右翼进入欧洲主流：意大利、法国、瑞典。但这些极右翼不会在这场战争中支持普京。
Ivan Krastev：是的，这也是这里唯一的主要共识：欧洲需要美国。如果普京的攻击计划是为了削弱美国的这种存在，那他就大错特错了。普京也未能分化欧洲人。甚至与普京关系最密切的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也宣布，特朗普是唯一能够结束这场战争的人，如果他能在2024年重返白宫的话。美国人对欧尔班来说也至关重要。问：但如果美国共和党在 11 月夺回众议院并大幅削减乌克兰战争的资金，会发生什么？Ivan Krastev：我相信大多数共和党人和大多数共和党精英都支持乌克兰。问题是特朗普仍然主导着共和党。他是不可预测的。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一些人，例如欧尔班，正试图重新解释、重新命名这场战争。今天我们说乌克兰战争是普京的战争，是他发动的。欧尔班可能会同意这一点。但现在他总是称其为“拜登的战争”。欧尔班指责美国总统未能与俄罗斯谈判，也未能和俄罗斯决裂。问：美国安全专家、俄罗斯问题专家菲奥娜·希尔（Fiona Hill）在接受采访时说：世界已经处于大战之中。是这样吗？Ivan Krastev：对普京来说，这场战争始终是一场反对西方霸权的战争。而美国人认为这是对中国和其他修正主义大国的警告：西方制裁的力量、西方金融体系的重要作用以及西方武器交付的效率，都在中国人眼前展示出来。同时，我也不会夸大这一点。因为对西方以外的许多地区大国来说，乌克兰战争是一场局部冲突，而不是我们强调的民主与专制之间的大对抗。Ivan Krastev：沙特削减石油产量的决定，伤害了面临中期选举的拜登的利益。与此同时，沙特阿拉伯正在向中国发出独立于美国的信号，这一决定也使他们没有疏远俄罗斯。但俄罗斯并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对于沙特阿拉伯、印度、以色列或土耳其等国家来说，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在这个新的世界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就是所有这些地区大国如此活跃的原因。土耳其正试图到处进行干预。以色列这样的国家，尽管与美国关系密切，但却置身事外，寻求自己的道路。目前，世界新秩序中的位置正在分配，但不是由美国人和中国人决定谁坐在哪里。问：你在最近一次会议上说，美苏冷战是两个乐观主义者之间的冷战。今天的美俄冲突则是两个悲观主义者之间的冲突。这是为什么？Ivan Krastev：美国和苏联设法不让冷战变得太热。这主要是因为两个超级大国都认为未来属于它们。苏联相信他们拥有最好的政治制度，这一点最迟会在 50 年内变得清楚。美国人认为，苏联在经济上的效率不够高，美国的资本主义处境要好得多。任何认为未来属于他们的人都不愿意让冲突升级。Ivan Krastev：普京并不认为俄罗斯的未来特别光明。他不信任自己的系统。因此，他试图在他有生之年解决所有问题。他的世界观是世界末日的（apokalyptisch），他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没有俄罗斯的位置，这个世界就将毫无意义。”这听起来很可怕。苏联人永远不会那样说，因为他们无法想象没有苏联的世界。Ivan Krastev：西方的气氛并不那么世界末日。但自1989年东欧剧变以来，西方已经失去了权力，它不得不放弃权力。结果，西方也经历了衰落，即使只是相对衰落。然而，世界末日的恐惧来自于年轻人，他们担心世界末日会因为气候变化而到来。这也来自新冠疫情期间的经验。它告诉我们，巨大的灾难会突然降临在我们身上。Ivan Krastev：这让我非常担心。记住：俄罗斯的软实力总是建立在其硬实力之上。人们认为俄罗斯很穷，但军队却很强大。而现在我们看到俄罗斯军队的全面崩溃。目前，在前线发挥作用的是伊朗无人机。在这些军事失败之后，未来谁会购买俄罗斯武器？普京可能会被迫升级，即使他并不想自取灭亡。乌克兰的情况也是如此。它依赖于西方的支持。但是，如果乌克兰担心西方会突然停止资助，它将试图迅速实现其目标。在这里，我们也看到了一种升级的逻辑。问：这种情形十分阴暗。我们真的对未来失去信心了吗？Ivan Krastev：苏联和自由民主国家都痴迷于未来。现在我们都沉迷于过去。似乎未来必须纠正过去的错误。普京在一篇长文中写道，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是同一个民族。另一方面，就在俄罗斯和西方经历巨大冲突的时候，波兰政府要求德国为二战中的损失支付超过一万亿欧元的赔偿金。这是关于正义，或者说是过去的不义。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再关注改善明天的世界，而只关注改善已过去的时代。*文章原刊于“NZZ Magazin”，标题为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自撰。
Ivan Krastev作者：伊万·克拉斯特夫保加利亚政治学家、欧洲研究专家，索非亚自由战略中心主席，维也纳人文科学研究所常任研究员。他同时也是欧洲外交关系协会（ECFR）创始人之一。 FIN 点击图片链接阅读往期推送美国高调“重返月球”, 真正值得重视的三大组合拳才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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