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越关系连升两级, 比肩中国? 一文透视越南外交的深层内情

 导读：9月10日，拜登提前离开在印度新德里的G20峰会，启程飞抵河内，这是他就任美国总统以来对越南的首次访问，尽管1995年以来历任美国总统都曾访问越南，但以苏利文的话说，拜登此访将宣布美越这两个曾兵戎相见的国家之间关系迈出惊人一步。有分析指出，此访显现美国正致力于加强与印太地区盟友的合作，双方在现有美越“全面伙伴关系”框架的基础上连跃两级，提升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迄今为止，越南只与中、俄、印、韩四国缔结了这一层级及以上的伙伴关系。伙伴关系在越南的外交模式中扮演什么样的重要角色？本文从越南伙伴关系网络的基本架构入手，分析了越南与亚太主要大国构建伙伴关系的内涵与特点。

    冷战结束以来，越南积极推动外交转型，树立“外交新思维”，从原来的“一边倒”向“独立自主、全方位、多样化”方向转变，构建全方位、多元化的外交格局。进入21世纪以来，越南与全球30多个国家构建了全方位、多层次的伙伴关系网络，涵盖了地缘毗邻国、世界主要大国、发达国家、区域重点国家以及对自己主权安全发展有重要意义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其中与中、美、日、俄、印五个亚太大国的伙伴关系尤为重要。越南与亚太主要大国的“伙伴关系”构建，一方面充分体现了其“竹式外交”的历史特性，另一方面又蕴含了微妙的“大国平衡”战略考量，也体现出了较为明显的经济外交特性。相较于传统的结盟/不结盟关系，伙伴关系的构建增加了处理外交关系的弹性，为越南发展特色外交提供了更具操作性的路径，使得越南在“中美日俄印”之间建立了一个多极平衡的体系。 

    目前，美越关系依然未能完全比肩兼具党、国家、国防和多维机制的中越“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但是，美越关系的提升无疑代表两国关系的巨大突破，将助推美国的印太战略得到进一步落实，并有望扩大美越双方在安全和供应链等领域的合作，其中半导体和关键矿产或将成为重点。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发此文，供读者参考。本文原刊于《南亚东南亚研究》，仅代表作者观点。

越南与亚太主要大国的“伙伴关系”构建

文｜‍‍王森

来源｜南亚东南亚研究

▲ 2023年9月10日美国总统拜登在河内参加越共总书记阮富仲主持的欢迎仪式。图源：rfi

冷战结束以来，越南在“新思维”的指引下，主动调整此前僵化和封闭的外交模式，积极融入国际社会，不断深化和拓展伙伴关系网络，取得了不俗的成绩。2021年，越共召开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对越南外交做出了新的战略部署。决议指出，越南将秉持独立、自主、和平、合作、发展以及多元多边的外交政策，“主动、积极、全面、深入广泛地融入国际。加强和深化与伙伴特别是战略伙伴、全面伙伴及其他重要伙伴的双边合作”。在越南调整外交模式，推动与世界各国发展双边关系的道路上，多层次伙伴关系网络的构建是一个重要抓手。

 1   越南伙伴关系网络的结构与态势

伙伴关系是“国家间基于共同利益，通过共同行动，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建立的一种独立自主的国际合作关系。”截至2022年底，越南和189个国家建立有正式外交关系。目前，越南确立了30余对伙伴关系。这些伙伴关系按照亲疏远近和层次深浅又可以分为“特殊关系”“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战略伙伴关系”“全面伙伴关系”“基于某一具体议题的伙伴关系”等。

（一）越南伙伴关系网络的基本架构

1.特殊关系‍

目前，越南分别与三个国家结成特殊关系：老挝、柬埔寨、古巴。

2.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2008年，越南与中国建立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3.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目前，越南与三个国家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分别是2001年越南与俄罗斯建立战略伙伴关系，2012年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07年越南与印度建立战略伙伴关系，2016年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01年越南与韩国建立全面合作伙伴关系，2009年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2022年进一步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4.战略伙伴关系‍

2006年越南与日本建立战略伙伴关系，2014年升级为“致力于亚洲和平与繁荣的广泛战略伙伴关系”，2009年越南与西班牙，2010年与英国，2011年与德国，2013年与印度尼西亚、新加坡、泰国、法国、意大利，2015年与马来西亚、菲律宾，2018年与澳大利亚，2020年与新西兰建立战略伙伴关系。

5.全面伙伴关系‍

2004年越南与南非，2007年与智利、巴西、委内瑞拉，2010年与阿根廷，2011年与乌克兰、欧盟，2013年与丹麦、美国，2017年与加拿大、缅甸，2018年与匈牙利，2019年与文莱、荷兰建立全面伙伴关系。

（二）越南伙伴关系网络的基本特点

第一，“范围广”。越南伙伴关系网络十分广泛。从国家分布情况来看，越南的主要伙伴关系涵盖了东盟成员国、世界上主要大国、主要发达国家、区域重点国家以及传统友好国家。冷战后的越南没有正式的盟友，但其伙伴关系在东盟中是最广泛的。越南目前与东盟所有成员国均建立了不同类型的伙伴关系，同时越南也是东盟国家中唯一与联合国安理会5个常任理事国以及7国集团（G7）所有国家、20国集团（G20）中的17个国家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和全面伙伴关系的国家。

第二，“类型多”。从统计结果可以看出，作为地区强国和中等国家，越南的伙伴关系类型非常丰富。越南伙伴关系的不同类型，基本依据与越南本身关系的亲疏远近进行划分，但也要注意越南官方宣称的定位与实际操作之间的差异和背离。

其中“特殊关系”包括老挝、柬埔寨和古巴，老挝、柬埔寨是基于印度支那三国复杂的历史渊源和地缘综合考虑而结成的关系，而古巴是基于冷战时期意识形态支撑延续下来的革命逻辑和友好支持，两者都不具有普遍推广的意义。

“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在新世纪以来的越南对外政策发展过程中，只有中国被定位于这一最高层级。与其他三十余国的关系的定位均是从基于某一特殊领域的伙伴关系、全面伙伴关系或战略伙伴关系开始的。

“基于某一特殊领域的伙伴关系”，适用于处理与部分关系不密切，又需要在某一特定领域深化合作的国家的外交关系，而且往往这一关系会在合适时机升级为“全面伙伴关系”（丹麦、荷兰）。“全面伙伴关系”的层次弱于“战略伙伴关系”，有学者指出，与“战略伙伴关系”不同，“全面伙伴关系”并不必然需要联合机制来监督双方条约和在关键领域长期行动计划的实施。同时也可以在时机成熟时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澳大利亚、新西兰）。而“战略伙伴关系”所涵盖的国家要么是与越南有全面的双边关系，要么是对其国家利益意义重大。与此同时也是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这一次高层级伙伴关系的必经之路，目前越南的三个“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俄罗斯、印度和韩国）均是从这一层级升级而来的，没有一个国家被直接定位为越南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越中关系的起始定位即为最高层级，这一情况得益于越南在处理对外关系中的特殊性，同时就越中两党两国的关系而言有其逻辑必然性。但是，需要注意到当前越南在处理这一最高层级关系的时候，会发生与这一定位不相符合的外交行为，这一情况在后文分析与诸大国关系的过程中会详加说明。

第三，“发展稳”。越南外交中的伙伴关系起始于21世纪，基本呈现均匀发展的态势。越南最早建立的伙伴关系是和俄罗斯于2001年建立的“战略伙伴关系”。此后，越南不断拓展伙伴关系国家、丰富伙伴关系层级、扩大伙伴网络结构。

从2001年开始，除了2002、2003年以及2021年这3年外，每年越南都有新建或升级的伙伴关系。这也展现了越南拓展伙伴关系的持续性。与此同时，除了2013年越南对东盟国家、美国和西欧主要国家集中建立和升级伙伴关系以外，越南的伙伴关系数量的增长总体呈现平缓态势，至今在越南外交关系中占比也才不到20%，这也体现了越南外交战略是有自己的重点和布局的。

 2   越南与亚太主要大国的伙伴关系构建

在越南的伙伴关系中，与亚太主要大国中美日俄印的伙伴关系涵盖了其对外伙伴关系的三个主要类型：第一，越南与中国的“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越南与俄罗斯和印度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第二，越南与日本的战略伙伴关系。第三，越南与美国的全面伙伴关系。

（一）越南与中国的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在中国的伙伴关系网络中，“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与“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属于两个不同层级，前者的定位层级要高于后者。在越南的外交关系中，也有着相同的定位。1999年初，中越两党总书记确定了新世纪两国“长期稳定、面向未来、睦邻友好、全面合作”的关系框架。2008年5月30日至6月2日，越共中央总书记农德孟对华进行正式友好访问，并与胡锦涛总书记举行了会谈。双方发表了《联合声明》，中国和越南将两国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这是越南政府赋予大国的最高形式的伙伴关系。直到2022年底升级与韩国的伙伴关系之前，越南只保留了另外两个“全面战略伙伴”，即俄罗斯（2012年）和印度（2016年），充分体现了越南对越中关系的高度重视。兰德公司研究报告认为，河内在中国的伙伴关系名称中加入“合作”一词表明，尽管在南海等领域的双边摩擦几乎肯定会限制安全和防务合作，北京在越南的外交政策中依然保持着特殊地位。作为战略伙伴，中越两国建立了党、国家、国防和多维机制的紧密网络，以管理双边关系，包括一个副总理级别的联合指导委员会。中越两国在高层互访、战略防务与安全对话、海军联合巡逻和港口访问三个领域开展防务合作。

中越两国的关系既有传统政治因素的有力推动，又有历史纠葛，特别是21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始的南海问题成为横亘在中越之间的一个愈益明显的阻力。不过，即便是在南海局势出现波折的时候，中越两国两党也始终保持了高层交往。越南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14次访问中国，中国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5次访问越南。应中国邀请，阮富仲于2022年10月30日至11月1日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双方发表《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深化中越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阮富仲此访是中共二十大闭幕后中方首次接待外国领导人来访，体现了中越两党两国关系的特殊重要性。

（二）越南与俄罗斯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俄罗斯是越南的传统盟友，2001年俄罗斯和越南建立“战略伙伴关系”，成为第一个同越南建立战略伙伴关系的国家，同时俄罗斯也是“悄悄地”在越南最为在意的海洋问题上提供实质性帮助最大的国家之一。两国安全合作极为密切，俄罗斯是越南最大的武器供应国，越南80%的军备采购自俄罗斯。

2012年7月，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对俄罗斯进行国事访问时，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了会面，双方将战略伙伴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15年4月5日至7日，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访问越南。访问期间，越南和俄罗斯在能源、投资、银行、医疗、铁路和航空运输以及农业等领域签署了八项合作协议，同时包含一项关于勘探和开发越南大陆架油气的谅解备忘录。双方达成协议，俄罗斯将参与宁顺1号核电站的建设。越南还承诺在年中加入由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组成的欧亚经济联盟。截至目前，越南三分之二的天然气是在俄罗斯三大公司参与下开采的。

2018年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与越南国防部长吴春历在莫斯科举行会谈，双方签署了2018年至2020年双边军事合作协议。2019年为纪念两国的“国家年”，同时也是《越俄友好关系基本原则条约》签署25周年，两国举行最高层次的会谈。2022年是越俄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十周年，尽管受到乌克兰危机的影响，双方关系仍然稳步向前。面对乌克兰危机，“作为俄罗斯最亲密的伙伴和盟友，越南政府基本上没有表达对乌克兰的支持，同时避免批评俄罗斯对一个主权国家的无端攻击。”2023年4月6日，越俄两国副总理在越南河内召开了两国经济、贸易和科技合作政府间委员会第24次会议，旨在进一步深化双方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三）越南与印度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越南和印度在历史交往、文化交流和政治合作方面由来已久，在反殖民主义和冷战期间两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有着共同的战略考量。印度在冷战时期对越南的外交支持是越南对印度产生“好感”的历史根源。1954年日内瓦会议后，越共重新回到河内，急需外交认可的越共政权迎来的第一位外国元首（政府首脑）就是印度总理尼赫鲁。20世纪70年代末，越南出兵柬埔寨，印度仍是国际社会中少数支持越南的国家。

2007年7月，印度和越南通过了《关于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罗列了五个主要领域的合作：政治、国防和安全合作；加强经济合作和商业往来；科学和技术合作；文化技术合作以及多边和区域合作。在“政治、国防和安全合作”下包含六项主要内容：（1）副部长级的战略对话；（2）防务供应，联合项目，培训合作和情报交流；（3）国防和安全机构之间的互访；（4）能力建设、技术援助和信息共享特别是注重海上航道安全、反海盗、防止污染和搜救；（5）反恐和网络安全；（6）非传统安全。此后在双方领导人的有力推动下，两国伙伴关系持续深化。2009年，越南和印度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双方开展制度化年度战略对话和高层防务交流。

2011年10月，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对印度进行国事访问，寻求外交支持和军事援助（潜艇训练、飞行员转换训练、娘庄港现代化建设、中型军舰移交）。在张晋创访问期间，越南宣布与一家印度公司签订石油勘探合同。2013年11月，越共总书记阮富仲访问印度。2014年9月，印度总统访问越南，为国防采购提供了1亿美元的信贷额度。接下来的一个月，印度总理与阮晋勇在新德里举行会见，并宣布印度将优先考虑越南武装力量的现代化。印度还向越南提供了3亿美元的信贷额度，用于购买印度商品。印度国有石油公司接受了越南提出的在南中国海增加一个石油勘探区块的提议。

2016年9月印度总理莫迪访问河内，并强调越南对印度的“东向行动”政策至关重要，以确保其在该地区的战略利益。越印两国将“战略伙伴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18年3月，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访问印度，并在与莫迪发表的联合声明中承诺继续深化在许多领域的防务安全合作。2018年11月，印度总统访问越南，将越南称为印度“东向行动”政策的关键，“越南和印度对印度—太平洋地区有着共同的愿景，而南海是其中的关键组成部分”。

2022年6月，印度防长辛格对越南进行访问，双方签署了关于“2030年前防务伙伴关系”的声明，辛格与越南国防部长潘文江讨论了“进一步扩大双边防务责任方面的有效和务实举措，以及地区和全球问题”，双方还签署了关于相互提供后勤支持的谅解备忘录。双方还就印度尽快向越南提供5亿美元防务贷款达成协议。

（四）越南与美国的全面伙伴关系

2010年7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访问河内，提议将双边关系提升为战略伙伴关系。双方签订了第一份国防合作谅解备忘录，但是关于战略伙伴关系的谈判因人权和其他问题而陷入僵局。

2013年7月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访美，将两国关系提升为全面伙伴关系。《全面伙伴关系协定》包括9个合作领域：政治和外交关系，贸易和经济关系，科技、教育和培训，环境和健康，战争遗留问题,国防和安全、保护和促进人权、文化、体育和旅游。其中大部分重申了已有的合作领域和机制。为保证全面伙伴关系的发展，越美在美国国务卿和越南外交部长之间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治和外交对话机制。两国政府还创建了新的合作机制，这些机构包括贸易和投资框架协定理事会、科学和技术合作联合委员会、国防政策对话以及政治、安全和防务对话。

越美《全面伙伴关系协定》的主要内容是推动两国在贸易和经济问题上的合作，包括缔结《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谈判，并使两国部长级定期对话制度化。越南和美国的海上安全问题是主要议题，特别是由于中国部署HD-981石油平台而引起的紧张关系。

升级为全面伙伴关系后，越美双方的合作发展迅速，2013年10月，越南与美国就两国海上安全合作与和平利用核能合作达成协议。2014年7月，越南派遣政治局委员范广义前往华盛顿，与奥巴马政府高级官员进行讨论。随后，越南外长范平明在10月份与美国国务卿克里进行了磋商。在范平明访问期间，克里宣布美国已经在个案的基础上取消了对向越南出售致命武器的限制，以帮助越南提高海洋领域的意识和海洋安全能力。

特朗普上台后把越南视为亚洲外交政策的重要伙伴。2019年2月，特朗普约定在越南河内进行第二次美朝会晤。2020年，越南担任东盟轮值主席国，美越在政治、经济、军事、安全、经贸等领域合作不断升温。

拜登政府上台后，积极恢复与伙伴和盟友的关系，试图拉近包括越南在内的东盟国家关系。2021年发布的《临时国家安全战略指南》和2022年的《美国印太战略报告》都提出要加强与越南的伙伴关系。2022年5月，拜登首次在白宫与东盟国家首脑举行特别峰会。除菲律宾总统和缅甸领导人外，东盟其余八国领导人集体到场。拜登承诺将在东盟国家投资1.5亿美元，涉及清洁能源基建、海上安全、电子技术、教育交流、公共卫生等领域，并将与东盟整体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紧接着，5月22日，越美合作中心在河内成立。

2023年是美越全面伙伴关系建立十周年，两国之间外交互动密集。特别是4月14日至16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访问越南，并参加了美国驻越南大使馆新址动工仪式。在布林肯与越南总理范明政的会谈中，他呼吁将这一关系进一步向前推进，升级为“战略级别”。布林肯表示，在自己的访问结束后，美国的外交团队将继续与越南在升级伙伴关系的细节上进行讨论。

（五）越南与日本的“致力于亚洲和平与繁荣的广泛战略伙伴关系”

进入21世纪以来，越日两国外交战略协作逐渐加强，不断升级伙伴关系层次。近年来，越南把加强越日关系视为其外交的“头等优先”目标之一，全方位强化与日本的配合与交往，推进战略伙伴关系基础上的全面合作。越日双方从高层政治牵引、经济融合、人文社会交流以及次区域合作等多方面深化关系。

2006年10月，在越南总理阮晋勇访问日本期间，两国将伙伴关系提升为战略伙伴关系。2014年3月，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访日，越日战略伙伴关系升级为“广泛战略伙伴关系”。在安倍晋三担任首相时期，日越关系尤为良好，安倍下台后，日本保持了发展对越关系的积极态势。2020年9月安倍卸任、菅义伟就任首相后，决定将越南作为出访的首个国家，并与越南总理阮春福签署了军售协议。2021年9月，越日签署了防务转让协议。2022年5月，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访越，双方同意推动两国战略伙伴关系进入新发展阶段。

有分析认为无论是在东海还是南海，东京都愿意在领土争端问题上与河内站在一起，而且东京主张在国际法和航行和飞越自由的基础上和平解决争端，这让河内受益匪浅。日本对中国的不满使其成为河内的理想合作伙伴，但同时需要认识到，两国关系并不仅仅建立在共同应对中国在处理领土和海洋争端上的态度基础上。从2011年开始，日本成为越南官方发展援助的最大出资国，两国人民之间的交往得到了保障。2017年2月，日本明仁天皇和美智子皇后首次访问越南，为日本士兵在二战期间的行为道歉，这次访问受到了广泛欢迎。

越日防务关系建立在一系列官方声明的基础上，双方于2011年10月签署了《关于加强防务合作的谅解备忘录》，开启国防政策对话机制，并于2013年5月在河内举行了首次海上安全对话。2015年9月，越南和日本在谅解备忘录的基础上发表了联合愿景声明，海上安全、搜救和维和等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合作被写入条款。其他防务合作领域包括军事航空、防空、潜艇救援、人员培训、反恐、海上救助、信息技术培训、网络安全、军事医学、HA/DR、人力资源开发、反海盗、未爆弹药清除、二恶英污染清除以及如何遵守《海上意外相遇规则》的培训。

越南和日本也进行了协同训练。2017年6月，日本史无前例地派遣一艘海上保安厅巡逻船前往岘港，进行打击非法捕鱼的联合演习。2017年5月，日本派遣“出云”号直升机驱逐舰前往金兰湾，为2018年3月美国航母的访问铺平了道路。2018年9月，河内继续深化与东京的海上合作，允许日本潜艇首次停靠金兰湾，这可能为其他国家今后访问金兰湾打开了大门。此后不久，越南对日本进行了护卫舰回访，这是加强海上安全关系的一个迹象。2019年3月，日本训练舰也访问了岘港。

与此同时，日本协助越南在另外两个关键领域建设海上执法能力。首先，日本在2014年8月宣布将向越南转交6艘二手巡逻艇。这一声明的时机很重要，因为就在几天前，越南与中国的海上对峙刚刚结束。2017年1月，安倍首相提出再向河内交付6艘新的巡逻艇。其次，东京正在协助越南建设导弹防御能力。在高科技领域，越南购买了日本制造的ASNARO-2卫星，这是一颗地球观测卫星，可以在任何天气和任何时间拍照。越南媒体声称，这颗卫星提供了最高的分辨率。这使得越南获得了观察地区活动和感兴趣地点的急需能力。通过利用日本的技术专长，越南将发射新的卫星，帮助其更精确地监测南海活动。

 3   越南与亚太大国构建伙伴关系的内涵与特点

自从21世纪初越南开始建立、深化、拓展和升级与中美日俄印等亚太主要大国伙伴关系至今，这一广泛的伙伴关系构建已历经20余年，总体的伙伴关系网络编织，特别是其中与诸大国的伙伴关系构建至少蕴含了以下几个方面的特性：

（一）越南构建伙伴关系的进程充分体现了其“竹式外交”的历史特性

自古以来，越南的外交策略就具有“灵活”“机智”“柔婉”等特点，突出体现在处理与中国、法国等国家的外交关系上。经过革命时代的发展，越南的外交特色更加明显。越共总书记阮富仲认为自胡志明时代以来越南已经形成了独特的对外交往方式，具有浓郁的“越南竹子”的特点，即“树根稳固、树身结实、树枝柔韧”，充分彰显出越南民族的灵魂、品德和勇气：柔韧、灵巧而坚强果断；灵活、创新而刚毅果决，勇敢面对困难和挑战，致力于独立、自由和人民的幸福；团结、仁爱但坚决和坚持维护国家利益；知柔、知刚、知时、知势、知人、知己、知进、知退。

有学者对越南“竹式外交”进行了总结，“竹式外交”的突出特点就是像遍布于越南的竹子一样，随风摇曳而又不完全倒向一边，采取刚柔两种手段，既维护其立场主张，又能灵活巧妙、应势变通，“既斗争又合作”。越南的30多组伙伴关系，既具备不同层次，又涵盖很大范围，构成了一幅“竹林丛生”的图景，对于越南的“牢固生长”意义重大，这其中以越南与几个大国的伙伴关系为竹林中最坚实、最粗壮的竹子。

越南伙伴关系的灵活性体现在可以从国家利益出发，克服与对象国之间的阻碍因素，进行弹性处理，建立合适的伙伴关系层级。以中美两国为例，中越存在历史纠葛和海上矛盾，特别是越南社会层面存在的较强烈的反华民族主义。美越之间存在着人权问题和越南战争遗留问题等意识形态分歧和障碍。但是，这些问题并没有阻碍越南发展与中美两大国的伙伴关系。再比如与日本的伙伴关系，事实上加强与日本的关系在越南精英界和民间层面不存在障碍，但根据专门研究日本和东北亚问题的前越南高级官员的说法，越日伙伴关系之所以复杂，是两国之间存在着“深刻而厚重的复杂因素”。日本侵略东南亚的历史以及中日关系的敏感性，使得越南在发展对日关系时也会谨慎处理，通过赋予“伙伴关系”复杂的限定词，既突出了越日关系的重要性，又避免越日关系上升到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这一敏感的层级。

（二）越南伙伴关系的构建背后所蕴含的是微妙的“大国平衡”战略

如果透过现实主义路径进行观察，越南的伙伴关系构建具有典型意义上的大国平衡战略色彩，这也是越南外交遵循的一项基本原则。越南将历史上应对中法俄美等大国的外交进程中所形成的敏锐的平衡感付诸实践，表现在与主要大国的双边和多边安排中建立了多重相互依赖关系，以便“任何想要侵犯越南主权的国家都是在侵犯其他国家的利益”。“大国平衡外交”是指不排除大国在东南亚的存在和影响，利用各大国的优势、它们之间的矛盾以及它们对权力的追求，主动与其发展政治、经济、安全等全方位关系；同时，防止任何大国的势力过于强大，以实现大国在东南亚的势力均衡，维护地区安全与稳定。

从越南与亚太大国的互动态势来看，越南的“大国平衡”外交至少包含两个层次，第一层是越美和越中关系的平衡，第二层是利用与俄印日等国的关系来平衡与美中的关系。

越南作为东南亚国家的一员，其外交战略和安全观念传统与东南亚其他国家具有相当程度的相近性。中美战略竞争已成为当今亚太格局的大背景，东南亚是中美战略竞争的核心区域。保持对美和对华关系的基本平衡符合东南亚国家的长远利益。

首先是在对华关系上，从伙伴关系分层就可以看出，虽然一般将越南与中俄日都放在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这一层级，但是中越之间多了“合作”二字，事实上处于最高层定位。越南在巩固党的领导、国家发展和经济建设以及地区作用上都需要中国的支持，有学者将这种需求称为“依华”，而这也是越南外交的第一需求。另一方面，在“平衡外交”的战略考量下，为了平衡或对冲中国的巨大影响力，特别是考虑到中越在南海问题上的争端尚未解决，越南又需要寻求其他域外大国的支持，努力从中国之外获得更多有助于抑制中国的“元素”与势力，在“依华”的同时还要“抑华”。但是，从否定之否定的辩证逻辑深入剖析，中越关系毕竟过于重要，而且尽管越南民间对美国的好感度很强，越南战略决策界对美国却依然不信任，即使是在南海问题上两国立场相近，越南也要保持与中国党政军界的密切接触，以平衡对美安全合作，防止美越安全关系升级过快使中国产生不安。在与美国筹备建立伙伴关系时，越南没有接受美国的提议使用“战略伙伴关系”这一称谓，而是用“全面伙伴关系”代替。有学者认为中越之间构成了一种典型意义上的“相互安全再保证”，意即中国确认了越南“不选边站队”的再保证，越南则获得了中越高层政治稳定接触和对话渠道畅通的再保证。

美国兰德公司的评估认为，中国在越南的影响力保持着相对于美国的优势。尽管华盛顿在外交和政治领域略微领先，而且在安全和军事领域明显领先，但北京在经济上占据主导地位。事实上，中国更像是越南不可避免的伙伴：一个更加强大的邻国，并不总是与河内结盟，但无论如何都必须与之交往。因此，越南的首要任务是保持与中国的积极关系。现实地说，除非南海发生重大转折，否则很难看出越南会开始倾向于美国而不是中国。

中美战略竞争构成了当前国际战略格局的宏观图景，随着美中两国在双边关系多个领域的竞争升温，越南越来越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站队一个国家，还是避开竞争。目前看来，越南仍然保持着灵活弹性的处理手法，突出了中立、平衡的色彩。平衡中美是许多中小国家（包括越南在内）的优先考量，但是“大国平衡”毕竟不只是“两国平衡”，引入第三方力量从更大范围内平衡中美两国的影响力也是越南的重要战略举措。越南发展对俄印日包括澳大利亚等国在内的双边或多边安排都有这一考量。通过与其他大国在防务安全和经济合作上的深化，越南有效弥补了其战略短板，减轻了对中美的经济和安全依赖。换句话说，多维的大国平衡增强了越南应对中美战略竞争的能力，拓展了在中美之间维持战略平衡的空间。

（三）越南伙伴关系构建有着比较明显的经济外交特质

有学者指出，经济外交是越南冷战后外交转型的中心。从1986年越共六大到2006年越共十大，越南版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基本成熟，2007年越南加入WTO后，开始全面融入全球经济。越南坚持以出口为导向的发展战略，实现了从主要同社会主义国家开展合作向实行广泛的对外开放政策的根本转变。越南伙伴关系国家都是越南重要的贸易投资伙伴。

2020年，越南前五大出口目的地依次为美国（771亿美元）、中国（489亿美元）、欧盟（400亿美元）、东盟（231亿美元）、日本（193亿美元）。越南前五大进口来源地依次为：中国（842亿美元）、韩国（469亿美元）、东盟（305亿美元）、日本（203亿美元）、欧盟（153亿美元）。

中国连续多年是越南第一大贸易伙伴、第一大进口市场和第二大出口市场。2021年，越南是中国第四大贸易伙伴，是中国在东盟国家的第一大贸易伙伴。

美国是越南第一大出口市场，中美贸易战以来，越美贸易额从2018年的600亿美元不断上升。2019年首次被美国统计局列入美国十五大贸易伙伴排名。从那以后，越南的排名不断上升，2021年位列第十。2022年双边贸易总额超过1230亿美元，同比增长11%。目前越南已成为美国第八大贸易伙伴。

日本在越南的有效投资项目5000多个，注册投资资金超过690亿美元，在对越投资的141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三。2022年两国进出口总额达近500亿美元。值得注意的是，越日官方开发援助合作关系是越南近年来最成功的双边发展合作关系之一。日本的官方开发援助占对越开发援助的30%以上，其中优惠贷款达2.7万亿日元以上，无偿援助近1000亿日元以及技术合作援助1800亿日元。目前，日本是越南最大官方发展援助国，第三大国外旅游市场，第四大贸易伙伴。

印度是越南在南亚地区第一大重要经济伙伴，是越南第八大贸易伙伴。越南同时是印度在全球第23大贸易伙伴和印度在东盟地区的第四大贸易伙伴。近年来，越印双边贸易保持积极增长势头，10年来增长2.5倍，自2010年的27亿美元提升至2020年的96亿美元，年均增长近16%。

俄罗斯与越南的经贸关系占比不高。截至2022年底，俄罗斯对越投资项目共164个，投资总额为9.658亿美元，在对越直接投资的140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27位。至于越南，越南在工业和加工制造领域对俄投资5个项目，投资总额为5.28亿美元。双方贸易目标是2025年达到100亿美元。其中，武器装备项目占据越南武器进口的绝对优势地位。这说明俄罗斯对越南的经济贡献具有特别的安全意义。

印俄和中美日的对越经济关系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但是从区域层面看也属于重要经济伙伴，更加重要的是，越南在安全合作方面需要俄印等大国的支持。有美国学者指出：“在过去的20多年里，越南的安全关系已经大大扩展，既可以对抗中国，也可以使越南人民军专业化和现代化。主要的防务伙伴包括美国、日本、印度、澳大利亚、俄罗斯和中国，尽管与中国的互动是如此严重受到限制。”

 4   结语

相较于传统的结盟/不结盟关系，伙伴关系的构建增加了国家处理外交关系的弹性，为越南发展“竹式外交”外交提供了更具操作性的路径。通过长期的富有弹性的伙伴关系构建的努力，越南确实在经济发展、国际影响力等领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从中国的视角出发，如何有效引导地区局势向稳向好发展，如何塑造有利于自身的外交局面，是一个需要着重研究的问题。

*文章转自《南亚东南亚研究》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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